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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倾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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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完步，许昼依旧瘫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比昨天更甚。顾未明依旧递过来一瓶拧开的水，但这次，许昼没有立刻去接。
他抬起咳得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顾未明，眼神里的敌意和抗拒几乎凝成实质。他猛地抬手，不是去接水，而是狠狠一挥——
“啪！”
水瓶被打落在地，水花四溅，溅湿了顾未明的裤脚和鞋面。
空气瞬间凝固。
顾未明的手还维持着递水的姿势，他看着地上滚动的瓶子，又缓缓抬起眼，看向许昼。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神情波动——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双黑沉的眼里，惊讶褪去，沉淀下一种更深沉的、看不懂的情绪。不是愤怒，更像是一种……被打断程序后的困惑，和一丝极淡的……无奈？
许昼喘着粗气，毫不退缩地瞪着他，用眼神咆哮着无声的抗议。
顾未明沉默地看了他几秒，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弯腰，捡起了那个空了大半的瓶子，拧好盖子，然后转身，一言不发地朝单元门走去。
他的背影依旧挺直，但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滞重。
许昼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没有半分胜利的快感，反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掏了一下，空落落地发疼。那摊溅开的水渍，在清晨微光下，像一道无法弥合的裂痕，冰冷地横亘在他们之间。
回到家，餐桌上的姜茶和膏药依旧摆在老位置。
许昼看都没看一眼，径直走向浴室。洗完澡出来，他当着顾母有些无措的面，直接拿起那杯已经温凉的姜茶，走到水池边，面无表情地倒了进去。
褐色的液体混着姜丝，无声地流入下水道。
然后，他拿起那盒膏药，塞回给了愣在一旁的顾母，声音干涩却清晰：“谢谢阿姨，我用不着。”
说完，他抓起书包，看也不看对面正沉默吃着早餐的顾未明，摔门而去。
接连几天的晨跑，像一场场无声的酷刑，将许昼的体力逼到极限，也将他的怒气值刷到了顶峰。
但奇怪的是，那股熊熊燃烧的、想要毁灭一切的怒火，在极度疲惫之后，并没有持续高涨，反而像是烧到了尽头的野火，留下了一片焦灼却逐渐冷却的废墟。
尤其是在他打翻那瓶水之后。
顾未明当时那个眼神，不是愤怒，不是轻蔑，而是一种……近乎程序错乱般的凝滞和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困惑，像精密仪器遇到了无法解析的乱码。那个眼神，比任何斥责都更让许昼事后感到一种莫名的、挥之不去的心烦意乱。
他发现自己开始无法控制地、像个变态一样观察顾未明。
观察他跑步时永远稳定到令人发指的节奏，观察他递水时永远拧开的瓶盖，观察他面对自己刻意挑衅和冷脸时，那近乎顽固的、一成不变的“照顾”流程。
这些观察像细小的冰锥，一点点凿击着他坚硬的敌意。
第三天晨跑，许昼依旧拼尽全力跟着，但在最后一个上坡，当他再次因力竭而步伐踉跄时，顾未明依旧不着痕迹地放缓了半步。
这一次，许昼没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猛冲。他只是咬着牙，喘着粗重的气，借着这细微的调整，勉强跟上了节奏。超过之后，他也没有任何胜利感，反而是一种复杂的、连自己都唾弃的……松了口气。
跑完步，他依旧瘫在地上咳得像条濒死的鱼。
顾未明依旧递过来一瓶水。瓶盖依旧是拧开的。
许昼看着那瓶水，又看看顾未明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因为运动而泛着轻微红晕的脸，和他额角细密的汗珠——原来他也不是完全不会累。
一种极其别扭的情绪攫住了他。他犹豫了足足三秒，内心经历了一场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别开脸，极其僵硬地、几乎是抢一般地接过了那瓶水，哑着嗓子挤出两个字：“……谢了。”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而且说完就立刻仰头猛灌，试图用水声掩盖那点不自在。
顾未明似乎愣了一下，看着他那副视死如归般喝水的样子，沉默了几秒，才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回去的路上，两人依旧一前一后，沉默不语。但那种空气里绷紧的、一触即发的敌意，似乎消散了那么一丝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而尴尬的僵持。
回到家，餐桌上依旧摆着那杯姜茶和那盒膏药。
许昼洗完澡出来，目光落在那些东西上，脚步顿住了。他想起昨天自己倒掉姜茶时，顾母那欲言又止的、有些受伤的眼神，又想起顾未明那句“运动前热敷”的建议——虽然他当时觉得是羞辱，但现在冷静下来想，那似乎……真的就只是一句建议。
他内心挣扎着，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还在愤怒地叫嚣着“不要他的施舍！”，另一个却微弱地嘀咕着“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
最终，他磨磨蹭蹭地走到餐桌旁，没有立刻离开，也没有立刻倒掉。他拿起那杯姜茶，温度刚好，不再是烫得无法入口。他盯着那澄黄的液体看了几秒，然后像是下了什么巨大决心般，极其缓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起来。
味道有点辣，有点冲，但喝下去之后，胃里确实涌起一股暖意，驱散了部分晨跑带来的寒意。
顾母从厨房出来，看到这一幕，脸上立刻露出惊喜又小心翼翼的笑容：“哎，喝了就好，喝了就好，驱寒的。”
许昼含糊地“嗯”了一声，没敢看她的眼睛，也没敢看对面安静吃饭的顾未明。他能感觉到一道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很轻，很快又移开了。
喝完姜茶，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飞快地将那盒膏药塞进了自己的口袋，动作快得像是怕被人看见，又像是怕自己反悔。
然后，他抓起书包，低声说了句“我走了”，就匆匆出了门。背影依旧有些僵硬，却少了那份决绝的爆炸感。
去学校的路上，他依旧和顾未明保持着一段距离，但不再像是赌气比赛谁走得更慢或更快，只是一种……默认的、互不干扰的同路。
他甚至注意到，顾未明今天走路时，右边膝盖似乎有那么一点极细微的不自然，不像平时那样绝对平稳。
是因为晨跑？还是因为……别的？
这个发现让许昼心里咯噔一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漫了上来。他立刻甩甩头，把这个念头压下去。
该死，他为什么要观察这个？
但那种坚冰般的态度，确实在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刻，悄然裂开了一道细缝。虽然依旧别扭，依旧带着刺，但至少，那瓶水他接了，那杯姜茶他喝了，那盒膏药……他默默地收下了。
这场单方面宣战的“死对头”关系，似乎进入了一种奇怪的、僵持又微妙的休战期。而许昼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内心的天平，已经开始发生了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倾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