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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生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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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中向前滑动。晨跑依旧雷打不动,许昼依旧跑得狼狈不堪,但那股誓要鱼死网破的尖锐敌意,却像被反复踩踏后的野草,虽然未能连根拔除,却也暂时偃旗息鼓,只在地底蛰伏着。
他开始习惯每天清晨那瓶拧开盖子的矿泉水,习惯跑完后顾未明那句没有起伏的“慢点喝”,甚至习惯了自己别别扭扭接过水时,喉咙里挤出的那声含糊不清的“谢了”。
他也习惯了早餐桌上那杯温度刚好的姜茶,不再视其为耻辱的象征,而是沉默地喝掉,偶尔还能对上顾母欣慰的眼神。那盒膏药,他最终没有用,却也没有再塞回去,只是让它安静地躺在抽屉角落里。
去学校的路上,他们依旧沉默,但那种沉默不再是剑拔弩张的对峙,更像是一种……互不侵犯的默契。许昼甚至发现自己偶尔会无意识地调整步伐,让两人之间的距离保持在一个相对固定的、不至于太远也不会太近的区间。
这种变化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却真实地发生着。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临近放学,教室里有些躁动,同学们都在小声商量着周末的计划。许昼正对着一道数学压轴题苦思冥想,草稿纸上涂画得一片狼藉,却始终找不到突破口。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下意识地抬眼,瞥向斜前方的顾未明。
顾未明坐姿依旧笔挺,正低头看着一本厚厚的竞赛书,侧脸线条专注而平静。阳光透过窗户,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打着桌面,发出极有规律的轻微声响。
许昼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是愤怒,不是嫉妒,更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泄气。这家伙,好像永远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永远都那么游刃有余。
就在这时,前排的周洲猛地转过身,动作太大,胳膊肘一下子撞掉了许昼桌角摞着的一叠参考书。
“哗啦”一声,书本散落一地,还殃及了许昼放在旁边的水杯。杯子没盖紧,里面的半杯水泼洒出来,瞬间浸湿了好几本书的封面和内页。
“我靠!对不起对不起!”周洲吓了一跳,连忙手忙脚乱地帮忙捡拾。
许昼也皱紧了眉头,赶紧俯身去抢救那些湿了的书,尤其是那本他写了密密麻麻笔记的数学错题本,扉页已经被水晕开了一片。
“没事吧?”旁边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
许昼抬头,看见顾未明不知何时已经看了过来,目光落在那片狼藉上。
“没事。”许昼闷声回答,心里有些恼火,更多的是心疼那本笔记。
顾未明没再说什么,只是弯腰,帮他们捡起几本散落到他脚边的书。然后,他做了一个让许昼和周洲都愣住的举动——他从自己桌肚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了许昼。
不是递给正咋咋呼呼道歉的周洲,而是直接递给了正手忙脚乱擦拭笔记本的许昼。
动作自然得像是一种本能。
许昼看着递到眼前的纸巾,又看看顾未明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低声道:“……谢谢。”
周洲也看到了,大大咧咧地笑道:“还是明哥靠谱!谢谢明哥!”
顾未明没理会周洲,只是又看了许昼手里那本湿了的笔记本一眼,淡淡地提醒了一句:“用重物压一下,不容易皱。”
说完,他便转回身,继续看他的书去了,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许昼捏着那张柔软的纸巾,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递过来时极短暂的、若有若无的触碰感。他看着顾未明重新变得冷硬疏离的背影,心里那点因为书本被毁而升起的烦躁,奇异地平复了下去。
他低下头,用那张带着极淡皂角香气的纸巾,小心地吸着笔记本上的水渍。动作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轻柔。
周洲还在旁边絮絮叨叨地道歉,许昼却有些心不在焉了。
他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有那么讨厌顾未明了。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轻微的心慌和别扭。他努力回想之前那股咬牙切齿的愤怒,试图重新点燃它,却发现那火焰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微弱,只剩下一点灰烬般的余温。
他甚至开始觉得,顾未明那种沉默寡言的性格,或许……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至少比那些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关键时刻屁用没有的人强一点?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狠狠压了下去。
不行,许昼,你清醒一点!别忘了他是谁!别忘了那该死的“联姻”和“兄弟”!
他用力甩了甩头,像是要甩掉这些“危险”的思想。但当他再次看向前面那个背影时,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变得复杂起来。
敌意的坚冰确实在融化,虽然速度缓慢,并且伴随着许昼自身强烈的挣扎和不适。但一种全新的、更加混乱和难以定义的情感,正悄然从裂缝中滋生,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放学铃响,顾未明如同往常一样,收拾好东西,站起身。
许昼几乎是下意识地,也加快了点动作。
当两人前一后走出教室门时,外面的夕阳正好,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会因为步伐的接近而短暂地重叠在一起,又很快分开。
许昼看着地上那两个时而靠近、时而分离的影子,心里乱糟糟的,像塞了一团被水打湿的、理不清的毛线。
周五的物理小测,题目出得刁钻。许昼卡在一道多选组合题上,几个选项似是而非,他蹙眉思索,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拉着,迟迟无法落笔。
就在这时,旁边极轻地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咳嗽声。
很轻,短促,像是被人强行压抑下去,带着一点不自然的沙哑。
许昼下意识地偏头。
顾未明依旧坐得笔直,专注地看着试卷,只是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一个极小的褶皱,脸色似乎比平时更白一点,唇色也有些淡。
他生病了?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撞进许昼的脑海。他猛地想起,昨天晨跑时,顾未明的呼吸似乎就比平时重一点,当时他只顾着自己累死累活,根本没在意。还有早上喝粥的时候,他好像也没吃几口……
许昼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一种陌生的、细微的担忧像小钩子一样,轻轻挠了他一下。
他立刻强迫自己转回头,盯着自己的试卷,试图把注意力拉回到那些讨厌的选项上。但那个压抑的咳嗽声,和顾未明略显苍白的侧脸,却像在他脑子里按了循环播放,挥之不去。
鬼使神差地,他的目光又飘了过去。
这一次,他看得更仔细。顾未明握着笔的手指,似乎因为用力而指节有些发白,写字的速度也比平时慢了一点。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动作很快,几乎像是错觉,但许昼捕捉到了。
他真的不舒服。
许昼捏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他发现自己……有点在意。
这种“在意”让他坐立难安。他该高兴的不是吗?这个冰山一样的、总是掌控一切的家伙也有脆弱的时候?可他心里泛起的,却不是幸灾乐祸,而是一种更复杂的、让他无所适从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