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羞愧 ...
-
老师刚走出教室，许昼就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弹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他看也不敢看旁边，抓起书包就想逃离这个让他无地自容的地方。
“许昼。”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像一道无形的冰索，瞬间缚住了他的脚步。
许昼的身体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能感觉到顾未明站了起来，走到了他身边。那股清冽的皂角香气，此刻闻起来竟让他感到一阵心慌意乱的窒息。
“你的笔记本。”顾未明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异样。他手里拿着的是许昼昨天被水打湿的那本数学错题本。
许昼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视线低垂，只敢落在对方校服的第二颗纽扣上。他伸出手，指尖微颤地接过本子，喉咙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本子扉页被水晕开的地方，被人用工整的字迹，重新将模糊的内容誊写补充清楚了。墨迹是新的。
“湿的地方，我重新抄了一下。”顾未明的声音淡淡的，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有些步骤用了更简便的方法，写在旁边了。”
许昼捏着那本仿佛重若千钧的笔记本，指甲掐进了纸张里。胸腔里堵得厉害，酸涩、羞愧、还有一种他完全无法定义的、滚烫的情绪交织翻滚，几乎要冲破喉咙。他想说点什么，道歉？道谢？或者干脆吼一句“谁要你多事”？
可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只是死死地低着头，像个犯了错被当场抓住的孩子。
顾未明沉默地看着他通红的耳根和几乎要埋进胸口的脑袋，停顿了几秒。就在许昼以为他要质问或者离开时，却听到他再次开口，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细微的、难以察觉的迟疑：
“另外……早上那种天气，以后……”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可以不去。”
说完，他没等许昼的任何反应，便如同往常一样，转身离开了。
许昼却如同被钉在了原地，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消失在教室门口的、依旧挺直却莫名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
他……他说什么？
以后那种天气，可以不去？
那个把“规定”和“承诺”看得比天还大、发烧到那种程度也要完成晨跑的顾未明……主动说……可以不去？
巨大的冲击像潮水般拍打着许昼的认知。他原本就混乱不堪的内心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地动山摇，所有坚固的壁垒和预设的判断，全都在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面前，分崩离析。
他之前，到底都误会了些什么？
羞愧感变本加厉地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但同时，一种更加汹涌、更加陌生的暖流，却强行撬开了那被冰封的情感闸门，不顾一切地奔涌而出，冲刷着他所有的愤怒和委屈。
他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本被细心补好的笔记本，看着空荡荡的教室门口，久久无法动弹。
放学铃声早已响过，教室里空荡下来，只剩下斜阳透过窗户，将漂浮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许昼依旧僵立在座位旁，像一尊被施了定身咒的雕像。手里那本被细心补全的笔记本，边缘几乎要被他捏得变形，纸张上工整的新墨迹，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心口抽痛。
“以后那种天气……可以不去。”
顾未明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砸得他认知的天平彻底倾斜，整个世界嗡嗡作响。
不是规定。
不是承诺。
至少，不全是。
那是什么？
那个总是用冰冷条框武装自己的人，那个发烧到快要晕倒也要完成“承诺”的人，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近乎打破原则的话？
是因为……看到他昨天在雨中的慌乱和强硬？是因为……察觉到了他这两天反常的、尖锐的沉默和躲避？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更深层的，他不敢去细想的原因？
巨大的羞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没顶而来，让他几乎窒息。他想起自己那些阴暗的揣测，那些愤怒的瞪视，那些赌气般的拒绝……每一个画面都让他无地自容。他像个对着好心递来糖果的人龇牙咆哮的野狗，殊不知对方手心里攥着的，是他最喜欢的口味。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还有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悸动，强行从那片冰冷的羞愧中破土而出，疯狂地滋长蔓延。那是一种他完全无法掌控的情绪，慌乱，无措，却又带着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害怕的期待。
他误会了顾未明。
误会得那么深，那么离谱。
而顾未明，什么都知道。知道他打翻了水，知道他倒掉了姜茶，知道他这两天的冷脸和敌意……却依旧沉默地，替他补好了笔记，甚至……为他打破了那条看似不可逾越的“规定”。
许昼猛地深吸一口气，空气里还残留着极淡的皂角香气，此刻闻起来，却不再让他感到窒息，反而像一根细微的线，牵引着他混乱的心跳。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必须做点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几乎是踉跄着抓起书包和那本珍贵的笔记本，脚步凌乱地冲出了教室。
走廊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空旷的廊道里徒劳地向前延伸，却追不上那个早已离开的身影。
他跑得很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不知道是因为奔跑，还是因为那股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混杂着羞愧、懊悔和某种急切想要弥补的冲动。
冲出校门，拐进通往家的小巷。夕阳正好，将巷子里的青石板路染成温暖的橙色。
然后，他看到了。
顾未明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并没有走很快。夕阳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削弱了他平日里的冷硬感，背影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异常清晰，像是一个他必须追上的目标。
许昼猛地停住脚步，胸口剧烈起伏着，大口喘着气。汗水从额角滑落，他却顾不上擦。
他看着他，那个被他误会、被他伤害、却依旧用最沉默的方式包容了他所有尖刺的人。
心脏像是要跳出喉咙。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挤出一个破碎的、带着剧烈喘息和无比艰涩的音节：
“顾……”
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被巷子里的风吹散。
但前面那个身影，却像是有所感应般，脚步顿住了。
许昼的心跳骤停了一拍。
他看到顾未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确定地，转过了身。
四目，终于在铺满夕阳余晖的狭长巷子里，遥遥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所有喧嚣远去，只剩下彼此有些紊乱的呼吸声，和那目光中无法言说的、剧烈翻涌的复杂情绪。
巷子里的风似乎都凝滞了，只余下夕阳流淌的声响，和两人之间拉锯般沉重又急促的呼吸。许昼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刚才那一阵不管不顾的奔跑耗尽了他本就混乱的力气，但更耗神的是此刻面对面时，那几乎要将他灵魂都抽干的紧张和无措。
顾未明就站在那里，隔着几步的距离，转过身，安静地看着他。夕阳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柔和却疏离的光晕里。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清晰地映着许昼慌乱失措的影子，里面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他是在等自己说话吗？
许昼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发紧。刚才鼓起的、那点可怜的勇气，在对上这双眼睛的瞬间，几乎要溃散殆尽。他该说什么？道歉？为那些可笑的误会和恶劣的态度？道谢？为那些笔记，为那句“可以不去”？
无数话语在舌尖翻滚碰撞，却都堵在喉咙口，挤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他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手指死死抠着书包带子，指甲陷进布料里。脸颊烫得像是要烧起来，他甚至不敢去想自己现在是一副多么狼狈又愚蠢的模样。
顾未明的目光从他涨红的脸上，缓缓移到他手里那本被捏得皱巴巴的笔记本上，停留了片刻。他的眼神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这种沉默的注视，比任何追问都更让许昼感到煎熬。他觉得自己就像个被推上审判台的犯人，而法官却一言不发，只等着他自行坦白所有罪状。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着，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沉重的负罪感和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暖流。那本笔记的重量，那句“可以不去”的回响，像两只手，一左一右地撕扯着他。一边是冰冷的羞愧，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另一边却是滚烫的悸动，催促着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说点什么。
他不能再逃了。
许昼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流刮过喉咙，带起一阵细微的疼。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抬起头，强迫自己对上顾未明的视线。目光相撞的瞬间，他几乎又想躲开，但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那个……”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还带着奔跑后的喘息，低哑得几乎听不清，“笔记……谢谢。”
他终于把那两个字说了出来，声音轻得像蚊蚋，却仿佛用掉了他所有的力气。说完，他立刻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低下头，盯着自己沾了灰尘的鞋尖，心脏跳得又快又乱，几乎要冲破胸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