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盛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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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大的盛夏，以一种近乎汹涌的姿态席卷而来。
蝉鸣是永不疲倦的背景音，从清晨到日暮，高亢而执着地穿透浓密的梧桐树荫，在灼热的空气中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阳光不再是春日里温柔的抚触，而是白晃晃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利刃，炙烤着大地。图书馆前宽阔的石板路反射着刺眼的光，空气里浮动着柏油被晒化的微焦气息、草木蒸腾的水汽，以及一种名为“离别”的、粘稠而躁动的氛围。
毕业季的钟声，在蝉鸣的喧嚣里，悄然敲响。
许昼坐在图书馆靠窗的老位置，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绿意，梧桐树叶在烈日下纹丝不动，像凝固的绿色火焰。
他面前摊开的不是书本，而是一叠厚厚的、印着不同公司Logo的招聘简章和几张填写了一半的求职申请表。
电脑屏幕上，邮箱界面开着，几封投递出去的简历显示着“已读”或“未读”的状态，像一个个沉默的、等待宣判的符号。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申请表冰凉的纸张边缘，许昼的目光有些失焦。
那些印刷精美的企业介绍、诱人的薪资福利、充满挑战的岗位描述，此刻在他眼中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
一种巨大的、名为“未来”的迷茫感，如同窗外闷热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心口，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斜对面——顾未明依旧坐在那里，身姿挺拔，目光专注地落在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屏幕上不再是复杂的物理模型，而是一份排版严谨、内容详实的保研申请材料和个人陈述。
那份专注和笃定，像一面镜子，映照出许昼此刻内心的兵荒马乱。
顾未明的路，似乎早已清晰笔直地铺展在眼前：
顶尖学府的直博名额，导师抛来的橄榄枝，他只需沿着既定的轨道稳步前行。
而自己呢？
是留在熟悉的北方，还是回到南方的家乡？
是投身竞争激烈的企业，还是尝试考公的独木桥？
每一个选择都像一条未知的分岔路，延伸向迷雾重重的远方。
那份想要并肩的渴望，在现实的分岔路口前，第一次显露出沉重的分量。
胃部一阵熟悉的紧缩感传来。许昼烦躁地合上申请表，拿起手边的水杯，才发现水早已凉透。他站起身，想去接点热水，脚步却有些虚浮。
“怎么了？”顾未明的声音低沉地响起，他不知何时抬起了头，目光落在许昼略显苍白的脸上和紧蹙的眉头上。
许昼脚步一顿，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事，接点水。”
顾未明没说话，只是视线扫过他桌上摊开的招聘简章和未完成的申请表，眼神深了深。他合上自己的电脑，站起身：“一起。”
[群名:高三七班地下情报中心(5)]
周洲： [对着电脑屏幕抓狂自拍]救命！我感觉我快被求职网站淹没了！投了三十份简历！石沉大海二十份！收到五份‘感谢投递’！剩下五份是‘不合适’！[崩溃]兄弟们！你们的offer雨下了吗？@所有人快让我沾沾喜气！
张筱雅： [晒出某知名外企LOGO的邮件截图]嘻嘻！收到二面通知啦！虽然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奋斗]周洲别灰心！广撒网！总会有瞎了眼的HR看上你！[狗头]
林薇： [晒出某出版社实习录用通知]终于！我的文学梦有地方安放了！虽然是实习！[流泪]感觉离成为大编辑又近了一步！（虽然工资只够吃土）
孙炜： [健身房撸铁图]体院就业相对明朗，几家俱乐部在谈。兄弟们加油！社会大学欢迎我们！[肌肉]
李雯： [穿着白大褂在医院走廊自拍]实习ing！感觉每天都在刷新三观！累成狗但充实！考研还是工作？这是个问题……[纠结]
李浩然： 毕业季是人生重要转折点，普遍伴随职业规划焦虑和身份转换压力。建议明确目标，多渠道获取信息，积极调整心态。
周洲： @李浩然谢谢教授！但我现在只想明确哪家公司眼瞎！[跪]@许昼@顾未明呼叫定海神针！明哥保研稳了吧？许昼大佬！工作找得咋样了？快给小弟指条明路！
许昼： [看着群里或喜或忧的消息，心情复杂]在投。有点……没方向。
顾未明： 嗯。
张筱雅： [敏锐]许昼没方向？哇！难得看到学霸也有迷茫的时候！是不是选择太多挑花眼了？[坏笑]快说说！都有哪些橄榄枝？让我们开开眼！
林薇： 对啊！许昼你成绩那么好！肯定很多公司抢着要！别担心！
周洲： 就是就是！许昼小天使别慌！实在不行……让明哥养你！[手动狗头]反正明哥读博有津贴！[机智]
顾未明： ……
许昼： [无奈]周洲！
李雯： [关心]许昼，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慢慢来，总会找到合适的。
孙炜： 加油！相信自己！
许昼： [看着朋友们的鼓励，心里微暖]嗯。谢谢大家。
放下手机，许昼和顾未明并肩走在通往开水间的走廊上。午后的图书馆很安静，只有空调低沉的嗡鸣和他们轻微的脚步声。许昼捧着空水杯，指尖冰凉。
“很烦？”顾未明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响起，低沉而直接。
许昼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问出来。他沉默了几秒，才低低地“嗯”了一声：“不知道……该选哪条路。”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感觉……每条路都看不到头。”
顾未明没立刻回答。他走到开水机前，先接了一杯热水，试了试温度，才递给许昼。然后才接自己的。他握着温热的杯子，目光落在窗外刺眼的阳光和纹丝不动的树叶上。
“路，”他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不是看出来的，是走出来的。”
许昼怔住，捧着温热的水杯，看着顾未明沉静的侧脸。这句话像一道微光，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心头的迷雾。是啊，再多的焦虑和比较，也无法预知未来的每一步。重要的不是哪条路看起来更平坦，而是自己是否愿意迈出脚步，并在行走中不断调整方向。
“你……”许昼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为什么选直博？”
顾未明转过头，目光落在许昼脸上，眼神深邃：“适合。”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物理……需要时间。也喜欢。”
简单的回答，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适合，喜欢。四个字，道尽了他选择的全部理由——清晰的自我认知和纯粹的热爱。这份笃定，像一块温热的石头，稳稳地压在了许昼飘摇的心上。
“你呢？”顾未明反问，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想做什么？”
许昼被问住了。他低头看着杯中氤氲的热气，那些招聘简章上的岗位名称在脑海中闪过：研发工程师、技术支持、产品经理……哪一个是他真正“想”做的？他发现自己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是在被动地筛选和比较。
“我……”许昼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还没想清楚……到底喜欢什么。”
顾未明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和微微抿紧的唇线，眼神动了动。他没有再追问，只是伸出手，极其自然地、短暂地拍了拍许昼的肩膀。那动作很轻，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和力量。
“不急。”顾未明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慢慢想。”
不急。慢慢想。这简单的五个字，像一阵清凉的风，瞬间吹散了许昼心头的焦灼和窒息感。是啊，人生那么长，何必急于在分岔路口就选定一条必须走到黑的路？重要的是，看清自己的心，然后勇敢地迈出第一步。
周末，P大体育馆被临时改造成了人头攒动的招聘会场。巨大的空间里，空调的冷气也压不住人潮散发的热浪和喧嚣。空气里混杂着各种香水味、汗味、纸张油墨味和一种名为“竞争”的紧张气息。形形色色的企业展位鳞次栉比，炫目的宣传海报、滚动播放的招聘视频、堆成小山的宣传册……穿着正装、手持简历的学生们像洄游的鱼群，在各个展位前穿梭、驻足、咨询、投递。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或兴奋、或紧张、或迷茫、或疲惫的神情。
许昼穿着一身略显拘谨的黑色西装，混在人流中，感觉像一滴水汇入了奔腾的江河，身不由己地被推着向前。他手里紧紧攥着几份精心修改过的简历，手心微微出汗。耳边充斥着HR们程式化的介绍、学生们热切的询问、还有周围人低声的交谈和叹息。巨大的信息量和无形的压力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同学，看看我们公司吗？人工智能领域独角兽，发展前景广阔！”一个热情的HR将一份色彩鲜艳的宣传册塞进许昼手里。
“同学，对金融感兴趣吗？我们提供完善的管培生计划！”另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同学，简历带了吗？投一份试试？”
许昼有些应接不暇，只能机械地接过一份又一份宣传册，点头致谢。他试图在一个看起来比较感兴趣的生物医药公司展位前停下，想仔细询问一下岗位细节，却被后面涌上来的人流挤得一个趔趄。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肘。
许昼猛地回头。
顾未明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他没有穿正装，只是一身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在周围西装革履的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自有一股沉静从容的气场。他一手自然地接过许昼怀里快要抱不住的、小山似的宣传册，另一只手依旧稳稳地扶着他，隔开了拥挤的人潮。
“你怎么来了？”许昼惊讶地问，心跳莫名快了一拍。顾未明明明没有求职压力。
“看看。”顾未明言简意赅，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喧闹的场景，仿佛在观察一个有趣的物理现象。他的存在，像一块投入湍急河流的磐石，瞬间在许昼周围隔开了一小片安稳的空间。
许昼的心瞬间安定下来。那份无所适从的慌乱感，在顾未明出现的那一刻，奇迹般地消散了大半。他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那个生物医药公司的展位。
有了顾未明在身边，许昼感觉思路清晰了许多。他不再盲目地接收信息，而是能沉下心来，针对自己感兴趣的岗位，向HR提出更具体的问题。顾未明虽然话不多，但每次许昼在犹豫或表达不清时，他总能适时地补充一两句关键的点，或者用沉静的眼神给予他无声的鼓励。他像一座沉默的灯塔，在许昼探索未知海域时，稳稳地为他照亮一方水域。
当许昼将一份简历郑重地投递给一家专注于医疗器械研发的创新公司HR时，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不是因为这家公司一定是最好的，而是因为这是他经过认真了解和思考后，主动做出的选择。
“感觉怎么样？”走出体育馆，灼热的阳光和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顾未明问道。
许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卸下了千斤重担。他看着手里剩下的几份宣传册和那份投递成功的回执，嘴角扬起一抹释然的笑容：“好像……没那么可怕了。”他顿了顿，看向顾未明，眼神明亮，“谢谢你。”
顾未明没说话，只是几不可查地扬了下嘴角，那点弧度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抬手，很自然地拂去许昼肩头不知何时蹭到的一点灰尘。
回到宿舍，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室内染成一片温暖的橘黄色。窗台上那盆绿萝在夕照下舒展着油绿的叶片，生机勃勃。
许昼刚脱下束缚的西装外套，手机就震动起来。是顾未明的电脑屏幕亮着，邮箱提示音响起——一封来自他申请直博的顶尖学府和导师的邮件。
顾未明点开邮件。许昼站在他身后，屏住呼吸。邮件内容简洁明了：恭喜！您的直博申请已通过审核……
顾未明握着鼠标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随即松开。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许昼清晰地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几不可查地放松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极其细微的光芒，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终于落到了实处。
“恭喜！”许昼由衷地说道，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是替他高兴，是骄傲，也有一丝微妙的、对未来距离的隐忧。
顾未明转过身，目光落在许昼脸上，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那抹复杂的情绪。他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走到许昼面前。
两人在温暖的夕照里静静对视着。窗外，归巢的鸟雀发出清脆的鸣叫。宿舍里很安静，只有电脑散热风扇轻微的嗡鸣。
顾未明伸出手，没有拥抱，没有拍肩，而是极其自然地、轻轻地握住了许昼垂在身侧的手腕。他的指尖带着电脑键盘的微凉，触碰到许昼温热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你的路，”顾未明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目光沉沉地锁住许昼的眼睛，“自己走。”
许昼的心猛地一跳。
“我，”顾未明顿了顿，握着他手腕的力道微微收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在旁边。”
不是“我陪你走”，也不是“我等你”，而是“我在旁边”。没有预设的方向，没有强加的轨迹，只有一份沉甸甸的承诺：无论你选择哪条路，我都会在你身边，像一座沉默的山，像一盏不灭的灯。
许昼怔怔地看着顾未明，看着他眼底那片沉静的、却为他翻涌着惊涛骇浪的深海。夕阳的金辉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像熔化的金水，滚烫而灼人。手腕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和那坚定的话语，像一股汹涌的热流，瞬间冲垮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不安和隐忧。
酸涩感猛地冲上鼻尖，视线迅速模糊。许昼用力眨了眨眼，反手紧紧握住了顾未明的手腕。不再是手腕，而是直接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紧密无间。
“嗯。”许昼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和坚定，“一起。”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海誓山盟。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却承载着千钧的重量和无言的默契。无论前路是坦途还是荆棘，是繁华都市还是寂静小镇，是聚是散，是近是远，他们都将以各自的方式，在彼此的生命坐标里，占据着那个“旁边”的位置，给予对方最坚实的支撑和最沉默的守候。
窗外，夕阳敛尽最后一丝光芒，暮色四合。宿舍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脑屏幕和窗外透进来的城市灯火，勾勒着两个紧紧相握、并肩而立的年轻身影。他们的影子在墙壁上交叠、融合，仿佛预示着无论未来的道路如何分岔，他们的灵魂早已在无数个日夜的陪伴中，紧密相连，无法分割。
蝉鸣依旧喧嚣，盛夏的夜晚闷热未散。但紧握的双手传递的温度，足以抵御世间所有的迷茫与未知。前路漫漫，分岔纵横，而他们知道，彼此就是对方永恒的坐标，是照亮迷途的星辰，是归途，也是征途。
「他们的故事起于盛夏，而盛夏从未结束」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