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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双重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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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溃的余波像持续的低烧,灼烧着每一根神经。那晚在苏念面前的失控,如同无法修复的系统漏洞,在脑海中反复回放,带来阵阵尖锐的羞耻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那层名为"完美恋人"的虚拟皮肤,被他自己亲手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而现实世界的压力,并未因个人崩溃而有丝毫减缓,反而变本加厉。
生活彻底分裂成两个在平行轨道上高速狂奔、却随时可能相撞的极端世界。
世界A:疲惫的"演员"
每晚十点,必须准时坐在摄像头前,连接那个通往苏念的窗口。这不再是一场带着掌控感的演出,而成了一种煎熬。
需要调动全部意志力,去压制那晚失控后残留的惶恐和脆弱,重新戴上温柔、博学、深情款款的面具。但面具已经出现裂痕,戴起来格外吃力。
笑容变得僵硬,眼神不再能轻易凝聚起那种专注的、仿佛苏念是世界唯一中心的光芒。需要耗费比以往多数倍的心力,去检索"人格模型"提供的对话建议,去分析苏念话语里可能存在的试探,去确保每一句回应都符合"顾云深"这个角色设定。
而苏念,似乎也进入了某种新状态。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明显审视和攻击性,但那种平静的、近乎观察者般的疏离,更让人无所适从。她的话不多,但每一句都像经过深思熟虑,偶尔抛出一些看似寻常却直指核心的问题,让人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如同在雷区行走。
每一次通话结束,都像打了一场高强度的心智攻防战,精疲力尽,后背被冷汗浸湿。感觉像个电量即将耗尽的机器人,每一次表演都在透支所剩无几的能量。
世界B:焦头烂额的"救火队长"
镜头之外,需要立刻切换模式,投入到与真实世界的残酷搏斗中。
战场一:与资本的周旋。
星耀资本李总的催命符一道紧似一道。邮件、加密通讯、甚至直接派人到名义上的办公室"关切"项目进展。话里话外,都围绕着"镜像"模块的归属和"白鸽"项目的技术移交。
不得不耗费大量精力与之虚与委蛇,编织各种技术难点和延迟借口的说辞,试图争取更多时间。像个走钢丝的人,在激怒对方导致立刻清算和完全妥协交出苏念数据之间,寻找着那根本不存在的平衡点。每一次与李总或其代表的沟通,都像一场没有硝烟的心理战,结束后都感到一阵虚脱。
战场二:与技术危机的对抗。
"逆向蓝桥"系统情况持续恶化。外部攻击不再是试探,而是变成了有组织的、持续性的渗透尝试。安全团队的告急邮件塞满收件箱,防火墙日志上记录着一次次惊险的防御成功,但谁也不知道下一次攻击是否就能找到致命漏洞。
内部更是岌岌可危。为了维持"镜像"的运转,其他模块的资源被极度压缩,导致主系统稳定性下降,偶尔会出现短暂的服务中断或数据错误。不得不像个救火队员,哪里起火扑向哪里,编写紧急补丁,调整资源分配,常常在控制台前一坐就是整个白天,连吃饭喝水都顾不上。
身体的疲惫达到极限。咖啡因和药物已经无法有效驱散困意,双手会因为长时间敲击键盘而微微颤抖,视线时常模糊,需要用力眨眼才能重新聚焦。
战场三:内心的拷问与挣扎。
在最疲惫、最无助的深夜,当独自一人面对满屏的红色警报和冰冷代码时,那个失控的瞬间和蘇念最后平静的眼神就会不受控制地浮现。
"我到底在做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曾经清晰——为了靠近她,拥有她。但现在,一切变得模糊而令人痛苦。
是在保护她吗?用这种监视和欺骗的方式?
是在爱她吗?用这种建立在庞大谎言和操控基础上的感情?
还是说,这一切仅仅是为了满足那扭曲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一场极致的自恋表演?
愧疚、自我厌恶、对失去的恐惧、以及那丝在失控中暴露出的、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真实情感......所有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像一团乱麻,缠绕着,让人窒息。
两个世界之间的切换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艰难。常常在和李总通完电话后,需要冲个冷水脸才能勉强调整好状态去面对苏念。也常常在结束与苏念那令人心力交瘁的通话后,立刻就要扑到控制台前处理新的系统危机。
开始出现短暂的记忆断层,有时会忘记刚刚处理过的技术细节,有时会在与苏念通话时,差点用上和李总周旋时那种公式化的口吻。精神像一根被拉伸到极限的橡皮筋,随时可能"啪"的一声断裂。
一次,在连续工作了近四十个小时后,试图站起来去倒杯水,却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扶着冰冷的机柜,大口喘着气,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而杂乱的跳动。
看着监控屏幕上那个代表着"镜像"模块、依然在顽强运行着的绿色指示灯,又看了看旁边那些代表外部威胁和内部危机的、不断闪烁的红色警告。
一种荒谬的感觉油然而生。
顾云深,一个曾经自信能凭借代码掌控一切的黑客,如今却像个小丑,同时扮演着深情人、技术专家、商业谈判者、系统维护员......等多个互相矛盾的角色,在多个战场上疲于奔命,只为了维系一个建立在沙滩上的、注定要坍塌的城堡。
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而是被撕裂成了无数个碎片,散落在这两个疯狂旋转的世界里。
双重生活,不再是游刃有余的伪装,而成了一场缓慢而痛苦的凌迟。
站在控制中心冰冷的灯光下,看着屏幕上自己那憔悴、分裂的倒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预感到:
崩溃,或许不是结束。
而是这场荒诞剧,唯一可能的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