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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   审讯室的灯光比往常更加惨白,无情地打在陈强苍白而平静的脸上。他坐在固定的金属椅子上,手铐反射着冷光,与他在皮具店工作室里那狂热的模样判若两人。此刻的他,更像一个温顺的、甚至有些腼腆的工匠,只是眼神深处那片空洞依旧,仿佛灵魂早已抽离,只剩下一个执行程序的空壳。

      季梧秋和姜临月坐在他对面,隔着一张光洁的金属桌。许伊之和一名记录员坐在侧面。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紧绷的沉默。

      季梧秋没有立刻开口。她需要时间观察,需要调整自己的状态,将面对那两具“琥珀”尸体时翻涌的怒火与厌恶,彻底压制下去,转换成纯粹侧写师所需的、冰冷的客观。她能感觉到身边姜临月的气息,稳定得像一座冰山,无形中提供着某种锚定的力量。

      “陈强。”季梧秋终于开口,声音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知道为什么带你到这里吗?”

      陈强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的材质。他点了点头,动作轻微。“因为我的作品。”他的声音沙哑,但很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坦然?

      “作品?”季梧秋重复,语气里听不出质疑,只是引导。

      “嗯。”陈强微微歪头,似乎在组织语言,神情专注得像在回忆一个复杂的工艺流程,“他们……太乱了。活着的时候,吵吵闹闹,脏,没有形状。我帮他们……安静下来。给他们一个……样子。”他抬起被铐住的手,笨拙地比划着,仿佛在空气中勾勒某个形态,“让混乱的东西,变得……有序。永恒。”

      有序。永恒。这两个词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的真诚。

      季梧秋的指尖在桌下微微蜷缩,但脸上没有任何变化。“王强,那个工人。你选择他,是因为什么?”

      “他喝醉了,躺在垃圾堆旁边。”陈强回忆着,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捡到了一块合适的木头,“像一块……等待被雕琢的原料。没有人在意他。我给了他意义。”

      “意义就是把他变成你工作台上的……那个样子?”季梧秋的声音依旧平稳。

      “那是过程。”陈强纠正道,眉头微微皱起,似乎不满于季梧秋的“肤浅”理解,“重要的是结果。他不再腐烂,不再吵闹。他和羽毛、玻璃、齿轮……结合在一起了。他成了……一件东西。一件不会消失的东西。”他的眼神里再次闪烁起那种令人不安的狂热,“你看过琥珀吗?里面的虫子,过了几千万年,还是原来的样子。多美。”

      姜临月在一旁安静地记录着,偶尔抬眼看一下陈强的微表情和肢体语言。她的存在像一面绝对平整的镜子,只反射事实,不掺杂任何评判。

      季梧秋捕捉到了他话语里的关键——“结合”、“不会消失的东西”、“琥珀”。她继续深入:“那个少年呢?他看起来更年轻。”

      “他总是在废弃厂区里捡东西,像只老鼠。”陈强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我观察他很久了。他……更柔软,可塑性更强。我想试试……更复杂的结构。可惜,还没完成。”他叹了口气,流露出一种艺术家作品被中断般的遗憾。

      这种将活生生的人视为“原料”、“可塑性”的物化思维,让记录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许伊之的脸色也更加阴沉。

      季梧秋强迫自己忽略那股生理性的不适,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行为模式分析上。“你用的强碱,粘合剂,那些材料,从哪里来的?”

      “化工厂里有很多废弃的。粘合剂是我自己调的,用不同的胶和溶剂,试了很多次才找到最合适的比例。”陈强甚至有点自豪地解释道,“要能固定形态,又不能破坏太多细节。很难的。”

      他有计划,有实验精神,并且对自己的“技艺”有着明确的追求。这不是一时兴起的犯罪,而是一种长期的、系统性的“创作”活动。

      “你墙上那些皮革做的东西,也是‘作品’吗?”季梧秋换了个角度。

      陈强点了点头,眼神亮了一些:“练习。用死物练习形态和组合。但死物……没有那种……转化的过程。不够……完美。”他看向季梧秋,又看了看姜临月,空洞的眼睛里再次浮现出那种评估性的目光,“活的东西……在凝固的那一刻,那种挣扎,那种恐惧被定格下来的状态……才是最美的。你们……应该能理解。”

      这句话像一条冰冷的蛇,倏然钻入季梧秋的耳膜。她感到背脊窜上一股寒意。他不仅在为自己的行为辩护,甚至试图寻找“知音”。

      姜临月在这时放下了笔,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陈强,问出了第一个问题,直接而冰冷:“你在享受他们的痛苦。”

      这不是疑问,是陈述。

      陈强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一直沉默的姜临月会突然开口,而且是这样一个直指核心的问题。他脸上的那种“工匠”般的平静出现了一丝裂痕,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审讯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更加令人窒息的沉默。

      季梧秋看着姜临月冷静的侧脸,心中微动。姜临月总是能绕过那些扭曲的逻辑外壳,直接触及最本质的黑暗。

      几秒钟后,陈强才喃喃道:“痛苦……是过程的一部分。是……催化剂。没有痛苦,转化就不够……彻底。”他试图重新构建自己的逻辑,但语气已经不如之前那么笃定。

      “所以你承认,你故意延长他们的痛苦,以此来完成你的‘作品’。”姜临月步步紧逼,语气没有任何加重,却带着千钧之力。

      陈强避开了她的目光,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铐子,不再说话。那种狂热的“艺术家”面具,在姜临月绝对理性的诘问下,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底下更加混沌和不堪的内在。

      季梧秋知道,突破口已经出现了。陈强的世界观并非坚不可摧,它建立在一种极端自我中心和扭曲的美学之上,当被直接质疑其核心的残忍性时,他的逻辑就会出现动摇。

      她接过姜临月创造的机会,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陈强,没有‘作品’,只有谋杀。没有‘永恒’,只有犯罪。你所谓的‘美’,建立在极致的残忍和对他人生存权的剥夺之上。法律会给你一个‘有序’的结局,但绝不是你期待的那种。”

      陈强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愤怒的情绪?还是被戳破幻想的慌乱?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死死地瞪着季梧秋,然后又瞪向姜临月。

      审讯还在继续,但气氛已然不同。狂热的呓语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真实的、属于罪犯的对抗与沉默。

      季梧秋和姜临月交换了一个短暂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庆祝,只有一种确认——确认了黑暗的形态,也确认了她们作为照亮黑暗、厘清界限的存在,必须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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