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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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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的门在身后合拢,将陈强那空洞而固执的沉默隔绝在内。走廊里的光线比审讯室柔和,却依旧驱不散那份粘附在精神上的、属于极端黑暗的寒意。季梧秋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微微仰起头,闭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肺叶里那股混合着消毒水和陈强扭曲逻辑的气味置换出去。身体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比之前更加沉重,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倦怠。
脚步声在身旁停下。她没有睁眼,也知道是谁。
“他的逻辑自洽性很高,但核心是基于对生命价值的彻底否定和物化。”姜临月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像在分析一份毒理报告,“将痛苦美学化,是典型的施虐欲升华表现。他需要高度专业的精神评估。”
季梧秋缓缓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地落在走廊天花板上单调的灯管上。“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后果。只是他不在乎,甚至认为那是一种……成就。”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是长时间紧绷后松懈下来的痕迹。陈强那种将活人视为“原料”的冷漠,比任何暴怒的凶手都更让她感到一种发自心底的寒意。这不同于沈遇那种追求“纯粹”的精致残忍,这是一种更原始、更彻底的……非人化。
“证据链很完整。现场勘查报告和尸检报告足以定罪。”姜临月继续说道,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做最终陈述。
季梧秋“嗯”了一声,直起身。是啊,定罪没问题。法律程序会给他一个“有序”的结局。但这并不能填补那些被强行终结的生命留下的空洞,也无法完全驱散这种直面极致扭曲后留下的心理阴影。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动作间带着难以掩饰的乏力。
“走吧。”姜临月看了她一眼,转身向走廊另一端走去,“报告需要最终确认。”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空旷的走廊里。脚步声在光洁的地面上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回到那间临时分配给她们用作案件分析的小办公室,窗外已是夜色深沉,城市的灯火在远处连成一片模糊的光海。
办公桌上,堆满了关于陈强案的所有卷宗、照片、报告。王强和那个无名少年凝固着痛苦的照片,与陈强那些扭曲的设计草图并排放在一起,构成一幅令人极度不适的拼图。旁边,还散落着一些关于“衔尾蛇”符号调查的零星资料,像另一个未竟的、更加庞大的谜题投下的阴影。
季梧秋走到桌边,没有立刻坐下。她的目光扫过那些触目惊心的照片,最终落在窗外那片虚无的夜色上。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需要休息,但大脑却无法停止运转。陈强的脸,他那些关于“有序”、“永恒”、“美”的呓语,与沈遇那追求“纯粹”和“净化”的偏执交织在一起,在她脑海里形成一种嘈杂而令人作呕的共鸣。这些隐藏在人性最深处的黑暗,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姜临月则已经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冷光映在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她开始有条不紊地整理最终的尸检报告和证物分析,敲击键盘的声音稳定而规律,像是在用秩序对抗着刚刚接触过的混沌。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键盘声和偶尔翻动纸张的声响。两种不同的疲惫和专注,在同一个空间里无声地弥漫。
过了不知多久,季梧秋终于拉开椅子坐下。她拿起那份关于陈强背景的调查摘要,目光却有些涣散,无法聚焦。手臂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喉咙也干涩得厉害。
一杯温水被轻轻推到她手边。
季梧秋抬起头,看到姜临月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正站在桌边看着她。她的眼神依旧平静,但在那平静之下,似乎多了一丝极难察觉的……或许是了然。
“你的状态不适合继续高强度工作。”姜临月陈述道,语气不容置疑,“报告的主体部分我已经完成,你只需要核对侧写部分和结论。”
季梧秋看着那杯水,没有立刻去拿。她看着姜临月,看着对方眼底那抹同样无法完全掩饰的倦色,只是被她用更强的理性压制了下去。这个人,总是这样,用近乎冷酷的专业态度,做着最切实的支撑。
“你呢?”季梧秋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问。
“我习惯了。”姜临月淡淡回答,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重新投入工作。仿佛刚才那个递水的动作,只是流程中的一个必要环节。
季梧秋沉默地端起水杯,水温透过杯壁传到掌心,带着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她喝了一口,温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短暂的舒缓。她放下杯子,目光再次落在那些案件资料上。
这一次,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拿起笔,开始核对姜临月已经整理好的报告框架,补充关于陈强行为侧写的细节分析。她的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与姜临月的键盘声交织在一起。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办公室里的灯光显得愈发孤寂。两个女人,各自占据桌子的一端,沉浸在工作里,用这种熟悉的方式,消化着一天下来积累的负面情绪和疲惫。没有交流,没有安慰,只有一种基于共同目标和专业认可的、无声的陪伴。
不知过了多久,季梧秋放下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报告的核心部分已经核对完毕。她感到一种精力彻底耗尽的虚脱。
姜临月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合上了电脑,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她站起身,开始收拾桌面的物品。
“可以了。”她说。
季梧秋也站起身,动作有些迟缓。两人一起关灯,锁门,走进更加寂静的办公楼走廊。
夜风从大门吹入,带着深秋的凉意。站在警局门口的台阶上,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和远处零星的车灯,季梧秋感到一种巨大的、无所适从的空茫。一天结束了,一个恶魔被抓获,但世界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好。疲惫和阴影依旧如影随形。
姜临月站在她身旁一步远的地方,同样看着夜色,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有些模糊。
“那个符号,”季梧秋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衔尾蛇’……陈强和沈遇,他们都在用各自的方式,追求一种扭曲的‘永恒’。”
姜临月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回应:“人性对秩序和意义的渴求,一旦脱离常轨,就会滋生出各种形态的怪物。”她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忽,“我们的工作,就是厘清边界,让怪物归位。”
让怪物归位。多么冷静而准确的描述。
季梧秋转过头,看向姜临月。对方也正好看向她。两人的目光在清冷的夜色中相遇,没有了白日的锐利和距离,只剩下同样深的疲惫和一种……无需言说的理解。
“回去吧。”姜临月率先移开目光,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淡。
“嗯。”
没有道别,两人各自转身,走向不同的方向,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街道空旷,脚步声渐远。这一天的黑暗似乎暂时被关在了身后,但她们都知道,明天,或许还会有新的黑暗等待揭开。而她们,仍将走在厘清边界、让怪物归位的路上,带着满身疲惫,和一丝或许连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在并肩作战中悄然滋生的微弱依靠。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