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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骤雨与褪色的玫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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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的夏来得猝不及防,一场裹挟着雷电的雷暴,在某个午后毫无预兆地席卷了整座城市。豆大的雨点砸在院中的玫瑰上,“噼里啪啦”的声响里,几株刚结出饱满花苞的“蓝色妖姬”被狂风拦腰折断,灰蓝色的花瓣混着浑浊的泥水,糊在青石板路上,像一片被撕碎的深海,触目惊心。
谢无归是被雷声惊醒的。他冲到院子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惨烈的景象——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的蓝玫瑰,此刻正以一种破碎的姿态瘫在泥水里,花枝扭曲,花瓣蔫垂,曾经引以为傲的绒光被雨水冲刷得黯淡无光。他疯了似的扑过去,想把断枝扶起来,指尖被尖锐的玫瑰刺扎得鲜血直流,殷红的血珠滴在泥水里,瞬间被冲刷得无影无踪,却浑然不觉疼痛。
“无归!别碰了!会感染的!”陆惊寒撑着把黑胶伞冲过来,用力把他拉进怀里。雨水打湿了他的衬衫,贴在脊背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他的声音发颤,掌心紧紧攥着谢无归流血的手,指腹反复摩挲着那些细小的伤口,眼里满是疼惜和慌乱。
谢无归却猛地推开他,红着眼眶嘶吼,声音被雷声和雨声搅得支离破碎:“是你!是你说春天会有惊喜!现在呢?这就是你说的惊喜吗?!”他指着那堆泥泞的蓝玫瑰,胸腔剧烈起伏,“你看看它们!都毁了!全毁了!”
陆惊寒的伞“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雨水瞬间将他从头到脚浇透。他看着谢无归满是血痕的手,看着他因愤怒和绝望而扭曲的脸,心脏像被雷劈过一样,传来密密麻麻的疼。他蹲下身,试图捡起那些断枝,声音带着恳求的沙哑:“我去买最好的支架!买最专业的园艺胶带!一定能救回来的!无归,你相信我……”
“救不回来了!”谢无归打断他,眼泪混着雨水从脸颊滑落,“就像我们之间的某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再也拼不回去了!”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扎进陆惊寒的心脏。他僵在原地,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进眼里,模糊了视线。他看着谢无归决绝的背影,看着满地狼藉的玫瑰,第一次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
这场争吵像一道突兀的裂痕,横亘在两人之间。接下来的几天,陆惊寒几乎是不眠不休。他跑遍了南城所有的园艺店,买回最贵的加固支架和进口愈合剂,小心翼翼地将每一段断枝固定好,涂上药剂,甚至在花畦上方临时搭了个遮雨棚。他每天早晚都要蹲在花畦前,观察蓝玫瑰的变化,给它们擦拭叶片上的泥水,像照顾一个易碎的梦。
可那几株蓝玫瑰,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枯萎下去。灰蓝色的花瓣从边缘开始发黑,逐渐蔓延至整个花头,最后彻底黑腐,成了花畦里一抹触目惊心的败笔。
谢无归开始变得沉默。他不再画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那株枯死的蓝玫瑰一坐就是一天。陆惊寒做的饭他吃得很少,晚上睡觉也总是背对着他,像在两人之间隔了一片冰冷的海。陆惊寒试图跟他沟通,他却总是用沉默回应,眼神空洞得像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这种无声的对峙,比任何争吵都更让陆惊寒煎熬。他知道谢无归还在为蓝玫瑰的事耿耿于怀,也知道自己在那场争吵中说了伤人的话,可他不知道该如何弥补,只能加倍地对他好,每天变着花样做他爱吃的菜,晚上悄悄去他房间给他盖好踢开的被子,却只换来更深的沉默。
就在两人的关系降至冰点时,一个更沉重的打击接踵而至。
那天下午,阿妹哭着跑回小院,手里紧紧捏着一张医院的诊断书,纸张被她攥得皱巴巴的,边缘还带着水渍。“谢哥哥……陆哥哥……”她的哭声撕心裂肺,几乎要喘不过气,“奶奶……奶奶她……”
诊断书上“肺癌晚期”几个字,像惊雷一样在谢无归脑海里炸开。他踉跄着扶住门框,眼前一阵发黑。陆惊寒一把抢过诊断书,逐字逐句地看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都怪我!都怪我!”阿妹扑倒在谢无归怀里,肩膀剧烈地颤抖,“要是我没带同学来家里玩,奶奶就不会忙前忙后累着……要是我多注意点她的身体……”
谢无归抱着阿妹,感受着她滚烫的泪水,自己的眼泪也决堤而出。他想起奶奶来南城后,每天早上都会在院子里侍弄玫瑰,给他们做早餐,晚上坐在灯下给他们织毛衣……她总是那么乐观,那么温暖,怎么会……怎么会突然就病得这么重?
他疯了似的跑到奶奶的房间,看到她正躺在床上,呼吸微弱,脸色蜡黄得吓人。他跪在床边,握住奶奶枯瘦的手,那双手曾经那么温暖,现在却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硌得他生疼。“奶奶……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奶奶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瞳孔对上他的视线,虚弱地笑了笑,枯槁的手指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傻孩子……奶奶老了……能看到你们在南城过得这么好……有自己的家,有满园的玫瑰……就满足了……”
为了给奶奶治病,陆惊寒几乎拼尽了全力。他没日没夜地在花店工作,林姐看他辛苦,给他涨了工资,他却还是觉得不够。下班后,他又去夜市摆地摊卖自己扦插的玫瑰小苗,常常忙到深夜才回来,眼下的青黑一天比一天重。他的手上布满了新的伤口,有的是被玫瑰刺扎的,有的是搬重物时蹭的,却从不在谢无归面前流露半分疲惫。
谢无归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依旧无法释怀蓝玫瑰的死亡,也无法原谅自己在那场争吵中说出的伤人话语。他试图帮忙照顾奶奶,却总是笨手笨脚,不是打翻了药碗,就是弄错了输液的时间,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陆惊寒一个人扛起所有。
那天深夜,谢无归起夜,路过客厅时,看到陆惊寒蹲在院子里,借着惨淡的月光,默默地给玫瑰剪枝。他的动作很慢,每剪一下,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忽然,陆惊寒闷哼一声,手里的修枝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捂着小腹,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脸色白得像纸。
谢无归心头一紧,冲过去扶住他。指尖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时,无意间摸到了他衬衫下凸起的疤痕——那是他小时候为了保护谢无归,被谢建国推下楼梯留下的旧伤,一到阴雨天或者过度劳累就会发作,疼起来能让人满地打滚。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谢无归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他扶住陆惊寒的手臂,感受到他身体的轻颤,“你是不是很疼?”
陆惊寒勉强笑了笑,想推开他,却没什么力气,脸色依旧白得吓人:“老毛病了……不想让你担心……奶奶的病已经够你累的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疲惫和隐忍的痛苦。
雨又开始下了,不大,却密密麻麻,像针一样扎在人心上。谢无归扶着陆惊寒回屋,路过花畦时,看到那几株枯死的蓝玫瑰还矗立在那里,黑色的花头在夜雨中显得格外狰狞,像个无声的嘲讽,提醒着他们这段时间的兵荒马乱,还有那些被刻意忽略的裂痕。
他忽然明白,生活从来不是只有玫瑰和暖阳。风雨总会来,病痛总会来,误会和隔阂也总会来。而他们,似乎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里,丢失了曾经紧紧牵着彼此的手。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爱情,在现实的磋磨下,竟也显得如此脆弱。
奶奶的病越来越重,化疗带来的副作用让她日渐消瘦,疼痛也越来越频繁。需要的医药费像个无底洞,迅速耗尽了他们所有的积蓄。陆惊寒把花店的股份低价转让给了林姐,又典当了自己唯一的一块手表——那是他成年时,奶奶送他的礼物,表盘上刻着一朵小小的玫瑰。
那天,谢无归的妈妈突然来了。她是接到阿妹的电话,特意从镇上赶来的。她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婆婆,又看看憔悴不堪的儿子,还有一旁强撑着精神的陆惊寒,沉默了很久,才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谢无归手里。
“这里有十万,是我和你爸这些年攒的积蓄……”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拿着给妈治病。不够的话,我们再想办法。”
谢无归看着那张卡,又看看母亲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这钱里包含了多少愧疚和补偿,也包含了多少不易。
“无归,”母亲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带着惊寒和阿妹,回小镇吧。那里的空气好,环境也清静,或许对妈的病情有好处……玫瑰园我给你们留着,你们回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地打在窗棂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谢无归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床上生命垂危的奶奶,最后把目光落在陆惊寒布满血丝的眼睛上。
他知道,有些决定,到了不得不做的时候了。而这个决定,或许会让他们的爱情,像那株枯死的蓝玫瑰一样,彻底走向终结。回小镇,意味着回到那个充满偏见和伤痛的地方,意味着他们可能要再次面对那些曾经逃离的困境。而留下,巨额的医药费和奶奶的病情,又像两座大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夜色深沉,雨声呜咽。谢无归坐在床边,看着奶奶苍白的脸,又看了看身边疲惫不堪的陆惊寒,心中一片茫然。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这场骤雨般的苦难何时才能过去,更不知道,他和陆惊寒的爱情,是否还能在这场风雨中,找到一丝幸存的可能。
院子里的玫瑰,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格外寂寥。那几株枯死的蓝玫瑰,像一个不祥的预兆,预示着他们即将面临的,或许是比这雷暴更残酷的现实。而曾经象征着爱情与希望的玫瑰园,此刻也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败的色彩,再也找不回当初的明媚与温暖。
谢无归握着那张银行卡,指腹反复摩挲着冰冷的塑料面,卡面的纹路硌得他掌心发疼,像母亲藏在沉默里的愧疚。他抬头看向陆惊寒,对方正蹲在床边,用热毛巾轻轻擦拭奶奶的手背,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瓷器,侧脸在台灯下泛着疲惫的青白,眼尾的红血丝像爬满了细密的蛛网。
“惊寒,”谢无归的声音干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们……回小镇吧。”
陆惊寒的动作顿了顿,热毛巾悬在半空,他回头时,眼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更深的疲惫淹没。他沉默了很久,才轻轻点头:“好,听你的。”没有追问,没有异议,只有一种近乎认命的顺从——这段日子,他早已被医药费、奶奶的病情和两人之间的冷战磨掉了所有棱角,只剩下“只要能让谢无归好过一点”的念头。
收拾行李的过程像一场无声的告别。谢无归把那些画稿小心翼翼地放进纸箱,最上面是那幅画了蓝玫瑰的半成品,颜料早已干透,灰蓝色的花瓣边缘却像还沾着那天的雨水,透着股化不开的沉郁。陆惊寒则在院子里最后浇了一次玫瑰,那些还活着的“月光白”“粉扇”被他仔细修剪掉枯枝,用塑料膜裹好根部,打算带回小镇移栽。
阿妹抱着奶奶织了一半的毛衣,坐在门槛上掉眼泪。毛衣是给谢无归织的,浅灰色的毛线,领口处还绣了朵小小的白玫瑰,针脚细密,却再也没机会织完。“谢哥哥,我们还能再回南城吗?”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像只找不到家的小兽,“我还想跟林溪一起画玫瑰,还想吃巷口的桂花糕……”
谢无归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却没敢回答。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甚至不知道回到小镇后,他们能否撑过那些可能再次袭来的流言蜚语。陆惊寒走过来,把一个装着玫瑰苗的纸箱递给阿妹:“会回来的,等奶奶病好了,我们就带她回南城,还种满院的玫瑰。”
这话像句无力的安慰,连他自己都没底气。谢无归看着他强装出来的笑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他想起以前,陆惊寒从不轻易许诺,可一旦说了,就一定会做到。可现在,连他的承诺都变得轻飘飘的,像随时会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出发那天,天还没亮。陆惊寒背着奶奶,谢无归提着行李箱,阿妹抱着那箱玫瑰苗,四个人在晨光熹微的巷口,拦了辆去火车站的出租车。车窗外的南城渐渐后退,熟悉的街景、花市的招牌、巷口的文具店,都慢慢变成模糊的影子。谢无归靠在车窗上,看着那枚挂在栅栏上的铜钥匙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在视线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火车驶离南城时,奶奶醒了一次。她靠在谢无归怀里,虚弱地睁着眼,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轻声说:“无归,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总跟在我后面,说要在玫瑰园里种满橘子树……”
谢无归握紧她的手,喉咙发紧:“记得,奶奶,等我们回小镇,就种橘子树,种在玫瑰园旁边。”
奶奶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朵枯萎的花:“好……奶奶等着……”话音未落,她就又昏了过去,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火车到站时,小镇正下着小雨。谢无归的爸爸推着辆旧轮椅,站在出站口等他们。他比上次见面时老了很多,头发白了大半,背也驼了,看到他们,嘴唇动了动,却只说了句:“先回家吧,房间我收拾好了。”
家还是以前的老房子,院子里的老槐树还在,却落满了灰尘。谢无归把奶奶扶到床上,看着房间里熟悉的陈设——他小时候睡过的木床,墙上挂着的旧日历,书桌上摆着他中学时的课本,都像被时光冻住了一样,却透着股物是人非的荒凉。
晚上,谢无归的妈妈在厨房做饭,油烟机的轰鸣声掩盖了她偶尔的啜泣。谢无归走进去,看到她正对着灶台掉眼泪,手里拿着个生锈的铁锅,锅里是刚炒好的青菜,却忘了放盐。“妈,我来吧。”他接过铁锅,指尖碰到她的手,冰凉的,还在发抖。
“无归,”妈妈忽然抓住他的手,声音带着恳求,“你别怪你爸,他就是嘴硬……上次你走后,他偷偷去玫瑰园,给那些玫瑰浇了半个月的水,还跟老张打听你的消息……”
谢无归看着她泛红的眼睛,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起以前,妈妈总跟在爸爸后面,骂他“丢人现眼”,可现在,她却成了这个家里,唯一敢跟他说心里话的人。“妈,我知道。”他轻声说,“我没怪你们。”
饭桌上,气氛沉默得可怕。谢无归的爸爸扒着碗里的饭,头也不抬,偶尔看一眼病床上的奶奶,眼神复杂。陆惊寒给奶奶盛了碗粥,小心翼翼地喂她喝,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阿妹扒拉着碗里的青菜,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小声说:“没有陆哥哥做的好吃……”
这话打破了沉默,谢无归的爸爸放下筷子,看了陆惊寒一眼,终于开口:“明天我带你们去镇上的医院,找王医生,他治肺癌有经验。”
陆惊寒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感激:“谢谢您,叔叔。”
“别叫我叔叔,”谢无归的爸爸别过脸,声音有些不自在,“我还没……还没承认你们。”
谢无归看着他别扭的样子,心里忽然泛起一丝苦涩。他知道,爸爸的态度已经软化了,却还是拉不下脸。可这份迟来的软化,在奶奶的病情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第二天,他们带着奶奶去了镇上的医院。王医生拿着诊断书,皱着眉头说:“晚期了,化疗意义不大,还是回家保守治疗吧,让老人少受点罪。”
这话像道晴天霹雳,把所有人都打懵了。谢无归的妈妈当场就哭了出来,阿妹抱着谢无归的胳膊,哭得浑身发抖。陆惊寒扶着墙,脸色苍白,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一个字。谢无归看着病床上昏昏沉沉的奶奶,忽然觉得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回到家后,谢无归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看着墙上挂着的旧照片,照片里的他和陆惊寒,在玫瑰园里笑得灿烂,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暖得像要溢出纸面。可现在,阳光没了,笑容没了,连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凋谢的玫瑰,都开始褪色。
陆惊寒敲门进来时,手里拿着个小小的布包。布包里是那株从南城带回来的“蓝色妖姬”枯苗,他把它放在书桌上,轻声说:“无归,我查了资料,枯苗也能扦插,只要把健康的枝条剪下来,泡在生根水里,说不定还能活……”
谢无归看着那株黑乎乎的枯苗,忽然爆发了:“活不了了!你没听见医生说吗?奶奶也活不了了!我们所有人都活不了了!”他抓起枯苗,狠狠摔在地上,灰黑色的枝条碎成好几段,像他们破碎的希望。
陆惊寒愣住了,看着地上的碎枝,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把碎枝捡起来,用纸巾包好,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无归,别这样……我们还得撑下去,奶奶还等着看我们种橘子树……”
“撑不下去了!”谢无归嘶吼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受够了!受够了每天看着奶奶痛苦,受够了跟你冷战,受够了这个让人窒息的小镇!”他指着门口,“你走吧,陆惊寒,你回南城去,那里有你的玫瑰园,有你的生活,别跟我一起耗在这里!”
陆惊寒的身体僵住了,他看着谢无归决绝的脸,心脏像被生生撕裂。“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发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谢无归,你再说一遍!”
“我说让你走!”谢无归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却弱了下来,“我们本来就不该在一起,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错的?”陆惊寒冲过来,抓住他的肩膀,眼里满是血丝,“你说我们在一起是错的?那在南城的日子,满院的玫瑰,你画的画,都是错的吗?谢无归,你看着我!你再说一遍!”
谢无归被他抓得生疼,却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他怕看到陆惊寒眼里的失望,怕自己会忍不住后悔。“是错的,”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从你替人看园,我蹲在玫瑰园里绑支架那天起,就是错的。”
陆惊寒的手慢慢松开了,他后退了一步,看着谢无归,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好,”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走。”说完,他转身就走,连那包捡起来的蓝玫瑰碎枝都忘了带。
门“砰”地一声关上,谢无归瘫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哭得像个孩子。他知道自己说了最伤人的话,知道自己亲手推开了那个最爱他的人,可他没办法——他不能让陆惊寒跟他一起耗在这个没有希望的小镇,不能让他陪着自己,眼睁睁看着奶奶离开,看着他们的爱情一点点被现实碾碎。
那天晚上,谢无归的爸爸敲开了他的房门。他手里拿着个木盒子,放在书桌上,里面是几枚玫瑰园的旧钥匙,还有一本泛黄的相册。“这是你爷爷留下的,”他的声音很轻,“他以前也喜欢种玫瑰,跟你一样。”
谢无归打开相册,里面是爷爷年轻时的照片,他站在玫瑰园里,怀里抱着个女人,笑得灿烂——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奶奶,年轻时的奶奶很漂亮,眼里满是星光。“你爷爷走的时候,跟我说,要好好照顾玫瑰园,还要让喜欢的人,都能好好在一起。”爸爸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以前……是我太固执了,总觉得你们的爱情不正常,却忘了,喜欢一个人,从来都没有错。”
谢无归看着相册里的照片,又看了看桌上的钥匙,眼泪掉得更凶了。他想起陆惊寒,想起他在南城的院子里,给玫瑰浇水的样子,想起他熬夜做支架,想救回蓝玫瑰的样子,想起他忍着旧伤的疼痛,还在为医药费奔波的样子……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多混蛋,有多懦弱。
“爸,”他猛地站起来,“我要去找惊寒,我要跟他道歉!”
可当他冲出家门时,却看到陆惊寒正蹲在玫瑰园的老门前,手里拿着那包蓝玫瑰的碎枝,小心翼翼地在泥土里挖坑。雨还在下,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专注地埋着那些碎枝,像在埋葬他们的爱情,又像在守护最后一丝希望。
“惊寒!”谢无归冲过去,从身后抱住他,声音带着哭腔,“对不起,我错了,你别走好吗?我们一起撑下去,一起等奶奶好起来,一起种橘子树……”
陆惊寒的身体僵了僵,慢慢转过身,脸上满是雨水和泪水。他看着谢无归,眼里满是疲惫,却还是伸出手,轻轻抱住他:“我没走,无归,我一直在等你。”
两人在雨中紧紧相拥,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玫瑰园的老门在风中轻轻晃动,门上的锈迹在雨水中泛着微光,像在见证着这场迟来的和解。
可命运的残忍,从来不会因为和解而停下脚步。就在他们以为能一起撑下去时,医院打来电话,说奶奶的病情突然恶化,让他们赶紧过去。
谢无归和陆惊寒疯了似的往医院跑,阿妹和谢无归的爸妈也随后赶到。病房里,奶奶躺在病床上,呼吸微弱,却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无归……惊寒……玫瑰园……橘子树……”
谢无归扑到床边,握住她的手:“奶奶,我们在,我们都在!我们会种橘子树,种在玫瑰园旁边,您放心……”
奶奶艰难地睁开眼,看了看谢无归,又看了看陆惊寒,嘴角露出一丝微弱的笑容:“好……真好……”话音落下,她的手轻轻垂了下去,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
“奶奶!”谢无归的哭声撕心裂肺,回荡在寂静的病房里。陆惊寒抱住他,任由他在自己怀里哭泣,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像在为这场离别,奏响一曲悲伤的挽歌。
奶奶的葬礼办得很简单,只有几个亲戚和老张、王婶他们来帮忙。谢无归穿着黑色的孝服,跪在灵前,手里拿着那枝枯掉的蓝玫瑰,一言不发。陆惊寒站在他身边,默默地帮他烧着纸钱,眼里满是心疼。
葬礼结束后,谢无归把奶奶的骨灰埋在了玫瑰园旁边,旁边种了一棵小小的橘子树苗。他蹲在坟前,轻声说:“奶奶,橘子树种好了,等它结果了,我就摘给您吃。”
陆惊寒走过来,递给他一杯水:“无归,我们会好好照顾玫瑰园,好好照顾橘子树,也会好好照顾自己。”
谢无归抬头看向他,眼里还带着泪痕,却露出了一丝微弱的笑容:“嗯,我们一起。”
可他们都知道,奶奶的离开,只是这场苦难的开始。小镇的流言蜚语再次袭来,有人说他们是“扫把星”,克死了奶奶;有人说他们的爱情“不吉利”,会给小镇带来灾难。谢无归的爸爸去镇上买东西时,总会被人指指点点;阿妹在学校里,也会被同学孤立,说她有两个“不正常”的哥哥。
陆惊寒去镇上找工作时,没有一家店愿意收留他,老板们要么直接拒绝,要么就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他只能去工地做苦力,每天搬砖、扛水泥,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旧伤也频繁发作,疼得他整晚睡不着觉。
谢无归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心里像被刀割一样。他开始拼命画画,把玫瑰园的样子、奶奶的样子、陆惊寒的样子,都画进画里,然后托阿妹寄给南城的林溪,让她帮忙卖掉。可画卖得很少,赚来的钱,连基本的生活费都不够。
那天晚上,陆惊寒从工地回来,浑身是伤,衣服上还沾着水泥。他坐在门槛上,看着院子里那棵小小的橘子树苗,忽然说:“无归,我们还是回南城吧,这里容不下我们。”
谢无归看着他疲惫的样子,心里一阵发酸:“可是奶奶的坟在这里,玫瑰园也在这里……”
“我们可以把奶奶的骨灰带走,”陆惊寒的声音很轻,“玫瑰园可以交给老张打理,我们回南城,重新种满院的玫瑰,重新开始,好不好?”
谢无归看着他眼里的希望,点了点头:“好,我们回南城,重新开始。”
可就在他们准备离开小镇时,谢无归的爸爸却突然病倒了。去医院检查,说是长期抑郁加上劳累,得了严重的肝病,需要住院治疗。
医药费像座新的大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陆惊寒只能更拼命地干活,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人越来越瘦,眼窝深陷,像变了个人。谢无归一边照顾爸爸,一边画画,还要去玫瑰园打理那些玫瑰,整个人也变得憔悴不堪。
阿妹看着他们日渐消沉的样子,心里急得团团转。她偷偷给南城的林溪打电话,哭着说他们的困境。林溪听了,立刻寄了一笔钱过来,还说让他们赶紧回南城,她已经帮陆惊寒找好了花店的工作,也帮谢无归联系了画廊,让他的画能有地方展出。
收到钱和消息时,谢无归和陆惊寒正在医院给爸爸办理出院手续。看着手里的汇款单,两人的眼泪都忍不住掉了下来——在这个艰难的时刻,远在南城的朋友,成了他们唯一的光。
谢无归的爸爸躺在病床上,看着他们,轻声说:“你们走吧,别管我,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爸,我们不走,”谢无归握住他的手,“我们带你一起回南城,找最好的医生给你治病,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
爸爸看着他,眼里满是愧疚:“以前是我不好,让你们受了那么多苦……”
“都过去了,爸,”谢无归笑了笑,“我们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收拾好行李,带着爸爸的病历,还有奶奶的骨灰,他们再次踏上了回南城的路。火车驶离小镇时,谢无归看着窗外的玫瑰园越来越远,心里却没有了之前的不舍!
反而多了几分对未来的笃定——他知道,只要和陆惊寒在一起,无论去哪里,都能重新种出满院的玫瑰。
火车抵达南城时,天已经黑了。林溪早就在车站外等着,手里举着个写着“无归、惊寒”的牌子,看到他们,立刻笑着跑过来:“可算等到你们了!我把花店旁边的小公寓收拾好了,带阳台,能种玫瑰,你们先住着。”
她接过谢无归手里的行李,又热情地跟谢无归的爸爸打招呼,丝毫没有异样的眼光,反而像对待亲人一样:“叔叔,您放心,南城的医生我都打听好了,明天我就陪您去医院检查。”
谢无归的爸爸看着林溪真诚的笑容,紧绷了一路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眼里泛起一丝感激的泪光。阿妹抱着那箱从小镇带来的玫瑰苗,兴奋地拉着林溪的手:“林溪姐,我们还能一起画玫瑰吗?我还想跟你学调色呢!”
“当然能!”林溪揉了揉她的头发,“我还在画室给你留了位置,明天就带你去。”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往公寓走,路灯的光落在他们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一串紧紧连在一起的音符。谢无归走在陆惊寒身边,指尖悄悄握住他的手,陆惊寒回头看他,眼里满是温柔的笑意,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让他心里踏实得发暖。
公寓虽小,却收拾得干净温馨。阳台朝南,阳光充足,林溪还特意在阳台角落摆了几个空花盆,说:“知道你们爱种玫瑰,这些花盆给你们留着,明天我们去花市买新的花苗。”
谢无归的爸爸住在主卧,房间里有张宽大的床,还有个靠窗的小书桌,能看到楼下的街景。他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灯火,轻声说:“这里真好,比小镇热闹,也比小镇温暖。”
那天晚上,林溪走后,谢无归和陆惊寒坐在阳台的小桌旁,看着那箱玫瑰苗,忽然笑了。陆惊寒拿起一株“月光白”的小苗,叶片上还沾着小镇的泥土:“明天我们把它种在花盆里,说不定明年春天就能开花了。”
“嗯,”谢无归点头,靠在他肩上,“还要种橘子树,种在阳台的角落,等它结果了,我们就摘给爸爸吃。”
陆惊寒握住他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会的,我们都会实现的。”
第二天一早,林溪就带着他们去了医院。医生仔细检查了谢无归爸爸的病情,说虽然需要长期治疗,但只要按时服药、定期复查,就能控制住病情,不用太担心。谢无归的爸爸听了,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握着医生的手,不停地道谢。
从医院出来,他们又去了花市。林溪熟门熟路地带着他们找到之前卖“蓝色妖姬”的摊位,老板看到他们,笑着递过一株刚冒芽的蓝玫瑰苗:“上次你们的蓝玫瑰被暴雨毁了,这株是我特意留的,免费送给你们,就当是弥补上次的遗憾。”
谢无归接过蓝玫瑰苗,指尖碰到嫩绿的叶片,心里满是感激。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温暖的人,在默默守护着他们的爱情和希望。
回到公寓,他们立刻在阳台种玫瑰。陆惊寒负责挖坑、填土,谢无归负责放苗、浇水,阿妹在旁边帮忙递工具,谢无归的爸爸坐在阳台的椅子上,看着他们忙碌的样子,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暖得人心里发甜,像回到了在南城小院的日子,却比那时多了几分安稳和幸福。
种完最后一株玫瑰,陆惊寒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布包,递给谢无归。布包里是那枚从南城小院带回来的铜钥匙,还有一朵干制的白玫瑰,他把钥匙串在新的红绳上,系在谢无归的脖子上:“以后,这钥匙就挂在你身上,不管我们去哪里,它都是我们的念想。”
谢无归摸着脖子上的钥匙,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他知道,这枚钥匙不仅是对旧时光的念想,更是对未来的承诺——无论未来遇到多少风雨,他们都会像这枚钥匙一样,紧紧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日子一天天过去,谢无归的爸爸病情逐渐稳定,每天早上都会在阳台晒太阳,帮着给玫瑰浇水;阿妹在林溪的画室里进步飞快,画的玫瑰越来越有灵气,还在学校的美术比赛中得了奖;谢无归的画被林溪推荐到画廊展出,受到了很多人的喜欢,甚至有人专门来买他的玫瑰画;陆惊寒重新回到花店工作,林溪把花店的大部分股份都转给了他,说:“这花店本来就该属于你,你比我更懂玫瑰,也更懂怎么经营这份温暖。”
转眼到了春天,阳台的玫瑰都开了。“月光白”开得通透,“粉扇”开得热烈,那株“蓝色妖姬”也终于绽开了灰蓝色的花瓣,像一片小小的深海,在阳光下泛着细腻的绒光。谢无归坐在阳台的小桌旁,画下了这幅盛开的玫瑰图,画里有陆惊寒浇水的背影,有爸爸晒太阳的笑容,有阿妹和林溪一起画画的身影,还有那枚挂在他脖子上的铜钥匙,在阳光下发着光。
画完最后一笔,陆惊寒走过来,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在想什么?”
谢无归靠在他怀里,看着满阳台的玫瑰,笑着说:“在想,我们终于熬过了那些最难的日子,终于又种出了满院的玫瑰。”
陆惊寒低头,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以后,我们还会种更多的玫瑰,还会有更多的好日子。”
风从阳台吹进来,带着玫瑰的甜香,吹得窗帘轻轻颤动。谢无归看着窗外的阳光,看着身边的人,忽然觉得,那些曾经的苦难和伤痛,都变成了成长的养分,让他们的爱情像这盛开的玫瑰一样,更加坚韧,更加绚烂。
他知道,生活或许还会有风雨,还会有挑战,但只要他们紧紧牵着手,一起面对,一起守护着这份爱和温暖,就一定能像这阳台的玫瑰一样,在时光里,永远盛开,永远芬芳。
而那枚挂在他脖子上的铜钥匙,还有那朵干制的白玫瑰,会像一个永恒的印记,见证着他们走过的所有岁月,也守护着他们未来的每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