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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锁匠与未开的花苞 ...

  •   谢无归把橘子糖的糖纸叠成菱形小方块时,指尖还沾着昨晚没洗干净的铅笔灰。糖纸是透明的玻璃纸,在台灯下泛着淡淡的橘色光泽,他小心翼翼地把它塞进枕头套内侧的布兜里——那里已经躺着三张一模一样的糖纸,每张都被压得没有一丝褶皱,像四片脱水后依然鲜活的玫瑰花瓣,静静裹着这段日子里少有的甜。

      台灯的光晕圈住书桌一角,谢无归把画纸重新铺展。纸上的白玫瑰已经有了雏形,淡绿色的花萼像拢着手指的掌心,护住里面半露的白色花瓣。他握着铅笔的手顿了顿,视线落在画纸边缘那片空白处,忽然想起阿妹递来的粉玫瑰——花瓣上沾着的露水凉丝丝的,像陆惊寒指尖的温度。于是他调转笔尖,在白玫瑰右侧添了株小小的粉玫瑰,花茎细细的,却倔强地朝着白玫瑰的方向倾斜,像在悄悄靠近。

      窗外的天刚泛出一层薄白,巷子里就传来“叮铃——叮铃——”的自行车铃声。那铃声很特别,车铃上好像缠着根细铁丝,响起来带着点颤音,谢无归的心脏猛地一跳——是锁匠!昨天阿妹偷偷告诉他,锁匠每周三都会骑着辆旧自行车,车后座绑着个掉漆的工具箱,先去王婶家修那扇总卡住的木门。

      他赶紧把画纸叠成巴掌大,塞进课本最厚的那一页里,又把铅笔插进笔袋,动作快得指尖都在发颤。做完这一切,他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把窗帘掀开一条缝。巷口的石板路上,果然有个穿蓝色工装的男人推着自行车走过来,车后座的工具箱上贴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配钥匙”三个字被雨水浸得有些模糊。

      “王婶,您家这锁芯我看是锈透了,得换个新的,二十分钟准好!”锁匠的声音混着清晨的风飘进来,谢无归屏住呼吸,耳朵紧紧贴着冰冷的玻璃。他摸了摸床板下的暗格,那里藏着他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有过年时奶奶偷偷塞的五十块,有帮邻居张爷爷送报纸赚的十五块,还有上次考试考了年级前三,柳翠兰不情愿给的二十块。原本他想等陆惊寒生日时,给他买把新的修枝剪——现在陆惊寒用的那把,刀刃都磨得有些卷了,剪粗点的枝桠时总要用很大力气。可现在,这些钱有了更重要的用处。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分针每走一格,谢无归手心的汗就多一分。他盯着锁匠的背影,看着他从工具箱里掏出螺丝刀、新锁芯,看着王婶端着杯热茶递过去,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直到听见王婶送锁匠出门的声音,他才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悄悄拉开房门。

      柳翠兰正在厨房做饭,抽油烟机“嗡嗡”的轰鸣声盖过了他的脚步声。谢无归贴着墙根走,瓷砖地板冰凉,透过薄薄的袜子传到脚底,让他打了个轻颤。走到客厅时,他瞥见茶几上放着谢建国的茶杯,杯底还沉着几片没泡开的茶叶——谢建国每天早上都要喝杯浓茶,喝完才会去镇上的工厂上班。现在茶杯还冒着热气,说明谢建国还没走,他得快点。

      刚跑到巷口,谢无归就看见锁匠正弯腰收拾工具箱,准备骑上自行车。他跑过去,声音因为紧张带着点急颤:“师傅,您……您能帮我配把钥匙吗?”

      锁匠回过头,打量着他。谢无归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上次翻窗时摔破的结痂,手里还紧紧攥着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指尖都泛了白。锁匠皱了皱眉:“配什么钥匙?家里的门钥匙?”

      “是……是我房间的钥匙。”谢无归赶紧点头,眼神不敢和锁匠对视,“我妈怕我贪玩,把我锁在家里,我想出门找同学复习,马上要考大学了。”他故意把“考大学”三个字说得重了些——镇上的人都看重读书,提这个,锁匠应该会心软。

      锁匠犹豫了一下,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金属钥匙模:“你家钥匙什么样?有样品吗?我得照着配。”

      谢无归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没带旧钥匙。上次翻窗逃去玫瑰园时,钥匙还插在房间的门锁上,后来柳翠兰换了锁,旧钥匙就被她收走了,不知道扔到了哪里。他张了张嘴,想说“我记不清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是他和陆惊寒唯一的机会,不能就这么放弃。

      就在他慌神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像小松鼠在落叶上跑。“师傅,我见过!”阿妹的声音脆生生的,她扎着羊角辫,穿着件粉色的小外套,手里还攥着个烤红薯,“那钥匙跟我家的差不多,就是比我家的短一点,上面有三个齿,最上面那个齿还缺了个小角!”

      谢无归猛地回头,看见阿妹正对着他眨眼睛,嘴角还沾着点红薯泥。他愣了愣,阿妹怎么会知道钥匙的样子?阿妹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昨天去你家后门捡东西,看见柳阿姨在收拾旧东西,把你的旧钥匙扔在垃圾桶里了,我偷偷捡了看了一眼,又放回去了。”

      锁匠看着阿妹在地上用小石子画的钥匙形状,点了点头:“行,看这形状,我大概能配出来。你下午三点来我铺子拿,还是我给你送过来?”

      “我下午来拿!”谢无归赶紧说,生怕晚一秒就会被柳翠兰发现。他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递给锁匠:“师傅,这是定金,剩下的我下午拿钥匙时一起给您。”

      锁匠接过钱,塞进工装口袋里:“不用定金,拿钥匙时再给就行。你快回去吧,别让你妈着急。”说完,他骑上自行车,“叮铃”一声,消失在巷口的拐角。

      锁匠走后,阿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递给谢无归:“陆哥哥让我给你的,他说他今天会在玫瑰园等你,要是你能出来,就去那里找他。”

      谢无归接过纸条,指尖碰到阿妹的手,小小的,暖暖的,还带着烤红薯的温度。他小心翼翼地展开纸条,陆惊寒的字迹跃然纸上,还是那么工整,带着点他独有的力道:“无归,我今天早上给白玫瑰浇了水,还把它旁边的杂草除了,花苞又大了点,你要是能来,就能看到它快开了。我还在石凳下藏了个苹果,是镇上水果店新到的红富士,你最爱吃的那种。”

      纸条的右下角,还画着一朵小小的白玫瑰,花茎上画了个笑脸,歪歪扭扭的,却看得谢无归眼眶发热。他把纸条叠好,放进布兜里,刚要跟阿妹道谢,就听见巷口传来柳翠兰的喊叫声:“谢无归!你跑哪儿去了?!”

      谢无归脸色一变,柳翠兰怎么会这么快出来?他对阿妹说了句“下午我来找你”,就赶紧往家跑。刚冲进家门,就看见柳翠兰正叉着腰站在客厅,脸上满是怒火,谢建国也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张报纸,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你是不是又想去找那个野小子?”柳翠兰上前一步,抓住谢无归的手腕,“我跟你说过多少次,离他远点,你怎么就是不听?”

      谢无归低着头,把手里的零钱藏到身后:“我没去找他,我就是出来买支铅笔,我的铅笔断了,没法复习。”

      柳翠兰盯着他的手,伸手就要抢:“买铅笔?我看你是想把钱给那个野小子!”她的指甲掐进谢无归的手腕,疼得他皱起眉头。

      谢无归往后退了一步,却被柳翠兰拽住了胳膊,零钱“哗啦”一声掉在地上。一元、五角、一角的硬币滚得到处都是,还有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柳翠兰看到地上的钱,火气更大了:“你攒钱就是为了给他?我打死你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

      她抬手就要打,谢无归却偏过头,第一次敢直视她的眼睛:“我没给他!这些钱是我攒着买学习资料的,马上要高考了,我想考个好大学,不行吗?”

      柳翠兰愣住了,她没想到一向听话的谢无归会反抗。谢建国放下报纸,咳嗽了一声:“行了,别吵了。无归,你跟我来书房,我有话跟你说。”

      谢无归跟着谢建国走进书房,书房里弥漫着一股墨汁和旧书的味道。谢建国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扔在谢无归面前:“我跟厂长说好了,下周你就去镇上的机械厂上班,一个月能挣三百多块,比你考大学强多了。”

      谢无归拿起那张纸,是机械厂的招工启事,上面的字迹印得歪歪扭扭,却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眼睛。“我不去,”他抬起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要考大学,我想跟陆惊寒在一起。”

      “你还敢提他?”谢建国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溅了出来,“跟他在一起有什么好?他就是个无父无母的野小子,守着个破玫瑰园,能给你什么?你跟他在一起,这辈子都完了!”

      “他不是野小子!”谢无归的声音提高了些,“他很好,他会给玫瑰绑支架,会记得我爱吃的橘子糖,会在玫瑰园等我……”

      “够了!”谢建国打断他,“我不管他好不好,你必须跟他断了!下周就去上班,不然我就把你锁在家里,直到你想通为止!”

      谢无归没再说话,他捡起地上的招工启事,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然后他转身走出书房,回到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还反锁了——幸好,柳翠兰换锁时只换了外面的锁芯,里面的反锁按钮还能用。

      他靠在门后,大口喘着气,手腕被柳翠兰抓过的地方红了一片,火辣辣地疼。他摸出布兜里的纸条,又摸出那颗没吃完的橘子糖,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甜甜的橘子味在舌尖散开,带着一点酸,像他和陆惊寒的日子,苦里藏着甜。

      他走到窗边,看向玫瑰园的方向。阳光正好落在东头的花畦上,那里种着陆惊寒特意为他种的白玫瑰。他好像能看到陆惊寒蹲在那里,正对着白玫瑰笑,眼里盛着星光,比台灯的光还亮。

      下午两点半,谢无归借着去小卖部买酱油的机会,偷偷溜出了家。他沿着小巷走,脚步很快,生怕被谢建国或柳翠兰发现。路过阿妹家时,他看见阿妹正趴在院墙上,对着他挥手:“谢哥哥,锁匠的铺子在镇东头,我带你去!”

      阿妹从院墙上跳下来,拉着谢无归的手就往镇东头跑。阿妹的手小小的,暖暖的,攥得很紧。“我奶奶说,要是谢叔叔和柳阿姨再打你,你就来我家躲躲,我家有间小阁楼,他们找不到你。”阿妹一边跑一边说,羊角辫在身后甩得飞快。

      谢无归心里一暖,点了点头:“谢谢你,阿妹,也谢谢你奶奶。”

      “不用谢,”阿妹笑着说,“陆哥哥是好人,你也是好人,好人就该在一起。”

      锁匠的铺子很小,门口挂着个生锈的铁招牌,上面写着“老张配钥匙”。锁匠正在给一个老奶奶配钥匙,看见谢无归和阿妹,笑着说:“来得正好,钥匙刚配好。”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银色的钥匙,递给谢无归,“你试试,看看合不合适。”

      谢无归接过钥匙,钥匙握在手里凉凉的,边缘很光滑,没有毛刺。他试着在手里比划了一下,想象着用它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心里一阵激动。他从口袋里掏出剩下的零钱,数了数,一共三十五块,递给锁匠:“师傅,谢谢您,这是剩下的钱。”

      锁匠接过钱,又给了谢无归一张纸条:“这是我的电话,要是钥匙不合适,你再给我打电话。”

      谢无归接过纸条,小心地放进布兜里。他和阿妹走出铺子,刚要往玫瑰园走,就看见谢建国从对面的茶馆里走出来。谢无归心里一紧,赶紧拉着阿妹躲进旁边的巷子里。

      谢建国手里拿着个公文包,正和一个男人说话,脸上带着笑。“……我家无归下周就去你厂里上班,你多照顾照顾他。”谢建国说,“他就是被那个野小子带坏了,等他上班了,就没时间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那个男人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会照顾他的。”

      谢无归躲在巷子里,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疼。阿妹拉了拉他的衣角:“谢哥哥,我们快走吧,别让陆哥哥等急了。”

      谢无归点了点头,等谢建国和那个男人走后,他才拉着阿妹,飞快地往玫瑰园跑。

      玫瑰园的栅栏门没锁,谢无归推开门,就看见陆惊寒蹲在白玫瑰旁,正给花苞绑支架。陆惊寒穿着件浅蓝色的衬衫,袖口挽着,露出结实的小臂,阳光落在他的头发上,泛着淡淡的金色。

      陆惊寒听到声音,回头一看,看到谢无归,眼睛一下子亮了,像星星落进了眼里。他跑过去,一把抱住谢无归:“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今天来不了了。”

      谢无归回抱住陆惊寒,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声音带着哭腔:“我拿到钥匙了,我们可以走了。”

      陆惊寒松开他,看着他手腕上的红痕,心疼地摸了摸:“是不是你爸妈又打你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瓶碘伏,还有一包创可贴,“我昨天让阿妹给你的,你没擦吗?”

      谢无归摇了摇头,指着白玫瑰:“你看,它快开了。”

      陆惊寒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白玫瑰的花苞已经绽开了一道缝,淡白色的花瓣像害羞似的,微微向外卷着,嫩得能掐出水来。花瓣上还沾着几滴露水,在阳光下闪着光。“我早上给它绑了个小支架,怕刮风把它吹断。”陆惊寒笑着说,“我还在石凳下藏了个苹果,你快尝尝,可甜了。”

      他拉着谢无归走到石凳旁,弯腰从石凳下拿出一个红苹果,苹果上还带着新鲜的水珠。谢无归接过苹果,咬了一口,甜甜的汁水在嘴里散开,带着阳光的味道。

      “无归,”陆惊寒忽然握住谢无归的手,眼神很认真,“我打听好了,去南方的火车每天下午两点发车,票价是二十八块钱。我们下周就走,带着这株白玫瑰一起走。到了南方,我们找个小院子,种很多很多的白玫瑰,还有你爱吃的橘子树。”
      谢无归看着陆惊寒的眼睛,里面盛着星光,还有对未来的憧憬。他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画纸,上面画着白玫瑰、粉玫瑰,还有扎羊角辫的阿妹:“我把我们的事都画下来了,以后到了新地方,我们还可以画更多。”

      陆惊寒接过画纸,小心地叠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我们还要把阿妹和奶奶也接过去,他们是好人,我们不能忘了他们。”

      谢无归笑着点头,心里暖暖的。他抬手摸了摸白玫瑰的花苞,指尖碰到花瓣,软软的,像陆惊寒的手。

      风忽然吹过玫瑰园,带着玫瑰的甜香,吹得两人的头发轻轻颤动。巷子里传来卖豆腐的梆子声,“笃、笃”的,敲得人心安。谢无归靠在陆惊寒的肩膀上,看着夕阳慢慢落下,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

      “惊寒,”谢无归轻声说,“我以前总怕,怕我们走不到一起,怕我们的爱情像玫瑰一样,开得再美,也会凋谢。”

      陆惊寒握紧他的手,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不会的,无归。我们的爱情会像这株白玫瑰一样,就算遇到风雨,也会慢慢开花,会一直开下去。”

      谢无归抬头,看着陆惊寒的侧脸,夕阳落在他的脸上,温柔得像初见时的玫瑰园。他忽然觉得,那些吃过的苦、受过的骂,都值了——只要能和陆惊寒在一起,不管去什么地方,都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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