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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弹不下去了 ...

  •   “我叫钟寒。钟表的钟,寒冷的寒”
      粉笔在黑板上落下的笔触轻而稳,“钟寒”两个字的笔画舒展利落,末笔收锋时,粉笔末簌簌扬扬,沾在他骨节分明的指腹上,像落了一层极淡的雪
      季郁的呼吸猛地顿住,指尖狠狠掐进掌心,疼意才勉强压下喉间的干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撞进钟寒转身后扫过来的目光里——那双总是盛着温和笑意的眼睛,在瞥见最后一排的他时,瞳孔极细微地缩了一下,像石子投进静水,漾开一圈转瞬即逝的惊澜,随即又被一层浅淡的平静覆住,仿佛只是错觉
      “好久不见”
      钟寒的声音还是那样,温软得像初春化冻的溪水,尾音轻得几乎要融进窗外漏进来的风里。这句话落在喧闹的教室里,被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裹着,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意味,可季郁偏偏觉得,那尾音拂过耳畔时,带着一丝只有他能听懂的、轻得不能再轻的喟叹
      他垂眼扫过摊开的化学课本,印刷字体在视线里晃成一片模糊的虚影,再抬眼时,钟寒已经转过身去讲课了。阳光斜斜地切过讲台,在他挺直的肩背上投下一道浅淡的阴影,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干净的腕骨,和当年在琴房里握着琴弓、按着琴键的模样,分毫未改
      他讲氧化还原反应的语调认真又耐心,时不时弯腰凑近讲台边的学生,声音放得更柔,和从前教他认五线谱时一模一样。季郁的心脏像被浸在温水里,酸得发胀,目光黏在钟寒握着粉笔的手上——那双手,能弹出让整个礼堂安静下来的月光奏鸣曲,怎么会握着一支粉笔,在黑板上写满了化合价与电子转移的箭头?
      风从半开的窗户钻进来,卷起书页的一角,也卷起讲台边钟寒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粉笔灰的气息,盖过了记忆里琴房的檀木香气。季郁攥着笔的手微微发颤,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反复写着“钟寒”两个字,笔尖划破纸页,留下一道又一道深浅不一的痕迹
      下课铃响,钟寒合上课本的动作轻缓,目光掠过最后一排时,和季郁猝不及防撞在一起
      走廊里人声嘈杂,钟寒却在他桌前停下,皮鞋擦过地砖的声响清晰刺耳
      “课本带了吗?”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疏离的客气
      季郁喉结滚动,抬眼撞进他眼底,那里平静无波,像藏着化不开的冰
      “带了”
      钟寒点点头,转身离开,白衬衫的衣角扫过桌沿,留下一缕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粉笔灰,压得季郁喘不过气
      “等等……”季郁站起来想要叫住钟寒,但钟寒已经走远了
      教室里的人差不多都跑去吃饭了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季郁的肩膀,季郁僵了一瞬,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角的木纹。他转头对上辜右雨笑盈盈的脸
      “一起去吃饭吗?”
      刚要说“好啊”,余光里罗瑞的目光就像淬了冰的刀片——那人靠在门框上,双臂抱在胸前,下颌线绷得笔直,眼神冷得能冻住空气,分明没说话,那眼神却字字句句都碾着威胁,脚故意不小心地提了一下旁边的椅子,声音起落在寂静的教室里,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不了,”季郁只能说,“我还有事”
      辜右雨哦了一声,没再多问,随后拉着罗瑞离开。辜右雨转头看向罗瑞是,罗瑞的脸上显然已经没了刚刚的冷酷,只有轻微的温柔,以及眼底那一丝不容易被察觉的爱意
      季郁望着辜右雨和罗瑞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缓缓收回目光。教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蝉鸣,阳光斜斜地淌过课桌,在池淤乱糟糟的发顶投下一小片光斑
      池淤睡得很沉,脸颊贴着摊开的数学卷子,嘴角还沾着一点没擦干净的饼干屑,呼吸均匀得像小猫。季郁放轻脚步走过去,伸手想替他把卷子合上,指尖刚碰到纸页,又猛地缩了回来
      蝉鸣被窗棂滤得细碎,阳光在池淤的发旋上滚了一圈,落进他微张的嘴角里。季郁站在桌旁,影子长长地拖在卷子上,盖住了那道没解完的函数题。他指尖悬在池淤的肩膀上方半寸,指尖的温度烫得发慌,终究还是蜷了蜷,轻轻收了回来
      风从走廊穿梭而过,掀动窗帘的一角,带着冬天的寒冷
      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去食堂吃饭,随便给他带一份
      ——
      钟寒坐在靠窗的办公桌前,指尖捏着一只白瓷马克杯,氤氲的热气贴着他微凉的指尖往上飘,在玻璃上晕开一小片朦胧的雾。他垂着眼,目光落在亮着的手机屏幕上,微博界面里关于他的话题词条明晃晃地跳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指节泛着淡淡的青白
      夏砚辞推门而入时,带进来一阵初冬的冷风,办公室里暖融融的空气被搅得晃了晃。他一眼就瞥见了钟寒——江海八中的双人办公室里,两张桌子挨得近,钟寒的身影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安静
      “呦,看什么呢?”夏砚辞随手把肩上的黑色外套扯下来,搭在自己椅背上,金属衣架撞在椅背上,发出一声轻响。他抬脚走向钟寒,皮鞋踩在地板上,脚步声不重,却一下下敲在安静的空气里
      钟寒的动作几乎是本能的,手指在锁屏键上轻轻一按,屏幕瞬间暗下去。他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杯底与桌面相触,发出一声轻响。垂眸时,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声音依旧是温温柔柔的:“没什么啊,随便看看”
      “真的吗?”夏砚辞走到钟寒旁边,微微俯身。他比钟寒高一些,俯身时,带着冷意的呼吸几乎要擦过钟寒的发顶。钟寒的发丝很软,带着一点洗发水的清冽味道,夏砚辞的目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嘴角勾了勾:“你说谎的技巧有待提高啊”
      钟寒终于抬眼,视线撞进夏砚辞的眼底。日光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夏砚辞的侧脸,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和挺直的鼻梁,那张帅得惹眼的脸近在咫尺。钟寒却只是眨了眨眼,脸上没什么表情,连耳根都没泛起一点红,语气平稳得像一潭静水:“谢谢提醒。不过我真的没看什么,只是随手翻翻微博,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夏砚辞直起身,退开半步。他的目光落在钟寒的脸上,那张脸生得实在好,眉眼精致得雌雄难辨,皮肤白得像上好的玉,偏偏神情总是淡淡的,透着一股疏离的劲儿。夏砚辞的心跳却没来由地漏了一拍,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声音里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不过,看你的眼神,感觉你很不开心”
      “没有。”钟寒几乎是立刻否认,指尖又攥紧了马克杯,热气烫得指尖微微发麻
      “希望没有。”夏砚辞轻笑一声,转身坐回自己的位置。他拉过椅子,单手撑着脸颊,手肘压在桌面上,目光却依旧落在钟寒的侧影上,没挪开
      夏砚辞把那份藏了一年多的喜欢,小心翼翼地裹在玩笑般的情话里。每次对着钟寒说出那些带着试探的话时,他的指尖都会悄悄蜷起,目光黏在钟寒脸上,捕捉着对方一丝一毫的反应——怕看见厌烦,怕撞见嫌弃,更怕自己这点心思会让钟寒觉得……恶心,连这日日相处的安稳都保不住。那些话到了嘴边,总要先在喉咙里滚上几遍,滤掉最炙热的部分,只敢留一点轻飘飘的暧昧,像羽毛似的,落下去都怕惊着人
      可他不知道,钟寒早把那些话都收进了心里。钟寒垂眸摩挲着马克杯的纹路时,耳尖其实悄悄泛着红;听见夏砚辞那句带着笑意的调侃时,握着手机的手指会顿上半秒。他总觉得自己的心思已经够明显了——愿意听他没营养的废话,愿意和他分享一杯热咖啡,愿意在他俯身靠近时,屏住呼吸不去躲开那缕带着冷意的气息。他甚至暗自懊恼,是不是自己表现得还不够直白,才让夏砚辞只敢说这些不痛不痒的情话,不敢再往前一步
      夏砚辞指尖转着笔,目光落在钟寒的侧影上,喉结悄悄滚了一下。他心里盘算着措辞——是说“食堂人多,一起?”,还是扯个借口“我知道家好吃的面馆,要不要去试试?”,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怕太刻意,怕钟寒拒绝,更怕自己眼里的期待藏不住,被看穿那点小心思
      钟寒捏着马克杯的手指紧了紧,杯里的热水已经凉透了。他听见隔壁桌老师讨论食堂今天的糖醋排骨,余光瞥见夏砚辞转笔的动作顿了顿,心里跟着跳了一下。其实只要夏砚辞开口,他一定会点头。可他等了几秒,身边的人却没动静。钟寒微微垂眸,心里有点涩——难道自己的暗示,还是不够明显吗?
      算了,反正我也不饿。钟寒在心里想
      算了,不说了,万一不喜欢我怎么办,万一厌恶我了怎么办,万一……他不是gay怎么办……夏砚辞在心里想
      ——
      季郁刚踏出食堂的门,风卷着点初冬的凉意扑过来,他下意识地把怀里的饭盒又搂紧了些。饭盒外层的保温袋还透着温热,隔着布料熨帖着掌心,那点温度顺着指尖漫进心里,让他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他脚步放得轻快,运动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轻响,连路过花坛时,被风吹落的银杏叶擦过裤脚,都觉得是件顶有趣的事。不过是帮同学带份午饭而已,他却像揣着什么稀世珍宝,脚步都带着雀跃。大概是心甘情愿这种事,本就藏着旁人不懂的欢喜,连风拂过发梢的触感,都变得格外温柔
      季郁刚踏进门,目光就黏在了靠窗的座位上——池淤趴在桌沿,侧脸埋在臂弯里,额前碎发被风拂得微微翘起,连呼吸声都轻得像羽毛。他踮着脚走过去,鞋跟擦过地面,没发出半点声响,抬手把半敞的窗户推拢,咔嗒一声轻响都被他收得极轻,将走廊里的喧闹彻底挡在窗外
      季郁搬过旁边的椅子,轻轻落座,手肘撑在桌沿,手掌托着腮帮子,目光一寸寸描摹着池淤的睡颜。看见对方睫毛轻轻颤了颤,眉头皱了皱,像是做了噩梦,季郁悄悄的离池淤进了些,想把手放在池淤背上,但最后还是一只手放在了池淤胳膊旁边,一只手握着饭盒,握着饭盒的指尖都软了几分
      季郁就这么安静地坐着,目光落在池淤的睡颜上,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柔。窗外的喧嚣被玻璃隔绝,教室里只剩下两人浅浅的呼吸声,他像一尊缄默的守护者,脊背挺直,眼神里盛着旁人看不见的温柔,仿佛要将这一方小小天地围起来,替池淤挡掉所有纷扰,不让半分风雨、半缕嘈杂惊扰到他的清梦
      池淤的睫毛渐渐不再轻颤,方才还微微蹙起的眉头,也缓缓舒展开来,唇角甚至极细微地勾了一下。像是真的感知到了身侧那道安稳的目光,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睡得愈发沉了下去
      距离上课还有一个小时,窗外的阳光爬过窗棂,落在桌角的粉笔灰上,漾出细碎的金芒。池淤的睫毛颤了颤,才从混沌的睡意里悠悠转醒
      他慢吞吞地睁开眼,视线还带着点朦胧的雾气,一抬眸,就撞进了季郁的目光里。那双总是弯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落在他脸上,像盛着一汪温水。池淤愣了愣,大脑宕机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趴在桌上睡了这么久,季郁就这么看了他这么久
      季郁见他醒了,喉结动了动,声音放得比窗外的风还轻:“醒啦?饿吗?我给你带了饭,趁热吃吧。”
      池淤直起身,后背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指尖还带着趴在桌上的微凉。他揉了揉眼睛,眼底的困意还没散干净,语气也软乎乎的,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你说什么?”
      “趁热把饭吃了吧。”季郁忍着笑意,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指尖轻轻敲了敲桌子上那个还透着暖意的饭盒
      “不是不是。”池淤连忙摆摆手,忽然坐直了些,刚才的迷糊劲儿散了大半,“上一句。”
      季郁愣了愣,随即弯了弯嘴角:“我给你带了饭。”
      “你……给我……”池淤喃喃地重复着,尾音轻轻上扬,像是不敢相信。他盯着桌肚里那个印着枫叶的保温袋,忽然觉得心脏跳得有点快,刚才还沉甸甸的困意,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
      几秒的沉默里,连空气都好像慢了下来。池淤看着季郁眼底的笑意,才缓缓吐出几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为什么?”
      季郁被他问得愣了愣,随即低下头,指尖轻轻摩挲着保温袋,耳尖悄悄漫上一层薄红。他没敢看池淤的眼睛,声音放得很轻,带着点察觉不出来的羞涩:“早上看见你有些不太精神,中午了你又睡着了,怕你饿,就……顺便带了一份”
      “随便”两个字说得轻飘飘的,可只有季郁自己知道,他特意跑着过去,因为有点急,所以脚崴了一下,还是在食堂排了好长的队,就为了抢最后一份糖醋排骨
      池淤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又低头看了看那个印着枫叶图案的保温袋,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他伸手拎过饭盒,打开时,还能闻到浓郁的肉香
      “谢了。”池淤的声音也低了些,心脏有些发疼
      季郁听见这话,才敢抬起头,看见池淤微微弯起来的眉眼,自己也笑了,像揣了颗糖,从舌尖甜到了心底:“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初冬的中午有太阳
      教室里的阳光刚好落在两人身上,金灿灿的,连带着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暖意。距离上课还有四十分钟,足够池淤慢慢享受这一份藏着小心思的午饭
      ——
      下午三点的上课铃刚响完最后一声,走廊里的喧哗便潮水般退去。生物老师抱着一摞教案踏进教室时,阳光正斜斜地穿过窗玻璃,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池淤坐在座位上,指尖还残留着饭盒的余温。季郁带的那份糖醋排骨,连带着温热的米饭,像是把细碎的暖意揉进了四肢百骸,从贴着校服的皮肤,一路暖到了胃里最柔软的地方,这是他好久好久,不,是从始至终都没有的感受。他垂眸看着摊开的生物课本,看着课本上枯燥的结构图,都显得顺眼了几分
      另一边,辜右雨正扒着同桌罗瑞的胳膊,整个人晃得像棵没扎根的狗尾巴草。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撒娇的调子,尾音都快缠上了罗瑞的袖子:“我的好同桌,生物卷子再借我抄一下,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罗瑞被晃得笔尖都歪了,轻叹了一声。谁不知道辜右雨是个理科学神,数理化生门门拔尖,偏偏就是懒到骨子里,最烦写卷子这种需要一笔一划填答案的活儿。尤其是生物老师,简直是卷子狂魔,三天一小测五天一大卷,查作业查得比谁都严,罚写起来更是毫不手软,抄课本抄到哭都是常事
      “上次也是这么说的,”罗瑞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把卷子让辜右雨旁挪了挪,“再被老师抓住罚得更狠”
      “哎呀不会的不会的!”辜右雨连忙凑过去,手指飞快地比了个嘘的手势,眼睛瞟了一眼讲台上正在翻看教案的生物老师,“我就瞟几眼,速战速决!”
      就在辜右雨抄到一半,笔尖在卷子上划得飞快时,讲台上的张禾突然抬起头。那双透过镜片的眼睛,像精准的探照灯,直直地锁在了辜右雨身上
      辜右雨手一抖,笔尖在卷子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墨痕,吓得他差点蹦起来,压低声音爆了句粗口:“卧槽,禾姐看我了!”
      张禾双手撑在讲台桌上,指节轻轻叩了叩桌面,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辜右雨,站起来。”
      教室里鸦雀无声,连窗外的风声都听得一清二楚。辜右雨咽了口唾沫,慢吞吞地站起身,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校服衣角,指尖都泛了白
      “卷子拿过来。”
      辜右雨脑子飞速运转,眼珠子一转,突然计上心来。他飞快地抓起桌角罗瑞的卷子,抚平上面的褶皱,然后迈着故作镇定的步子,甚至还带着点莫名的自信,走到讲台前,“啪”地一声将卷子放在张禾面前
      张禾挑了挑眉,拿起卷子翻了翻,正面的选择题填得满满当当,反面的简答题也写得条理清晰,字迹工整得完全不像辜右雨的风格。她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瞥了辜右雨一眼:“呦,居然写了。”
      “自己写的?”
      “嗯”
      “行吧,拿回去吧”
      “好勒”辜右雨赶紧拿回卷子,快步走回座位,将卷子还给罗瑞,双手合十表歉意
      罗瑞什么也没说,默默的拿回卷子,手指不经意地擦过辜右雨刚碰到的地方,心里有些莫名其妙地暗爽
      张禾又随手抽了几份卷子检查,翻到高雾萱那张时,眉头一皱。卷面空了大半,字迹还潦草得不像话。她把卷子往桌上一拍:“高雾萱,卷子抄一遍,明天交。”
      高雾萱猛地转头,抬手死死捂住嘴,喉咙里憋出一声无声的“卧槽”,眼睛瞪得溜圆
      “嗯?”张禾的目光倏地扫过来,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审视
      高雾萱瞬间变脸,腰杆挺得笔直,一本正经睁眼说瞎话:“老师我说您让我抄写太对了,让我好好长点记性!”
      张禾被她这反应逗笑了,指尖点了点讲台,笑意里藏着狡黠:“那抄两遍。”
      从此江海八中有了一尊名为“高雾萱”地石像
      唐橙趴在桌子上嘲笑着,高雾萱回去瞪了她一眼
      张禾合上教案,说:“今天来讲‘唐氏综合征’”
      “唐氏综合征,又称三体综合征,因为多了一条21号染色体导致的染色体异常遗传病,也是人类最早发现的常染色体畸变疾病之一”
      “它的主要特征包括特殊面表、智能落后、生长发育迟缓,还常伴有先天性心脏病等多种畸形,目前尚无根治方法,需通过长期康复训练和医疗干预改善患者生活质量”
      “但是,”张禾语气要转,“唐氏综合征不是可以调侃的笑点,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平等尊重与善待”
      “他们只是带着多一条染色体的温柔,来到这个世界,不该被贴上嘲笑的标签”
      “他们的笑容和我们一样纯粹,区别只在于多了一条染色体,从无高低贵贱之分”
      嘲笑唐氏综合征患者的人或者是所谓的“玩梗”,才是真正暴露了自己的浅薄与无知
      无聊的下午在粉笔簌簌的声响里慢悠悠滑过,夕阳把教室的窗棂染成暖融融的橘色,放学的预备铃刚响,李一淼就凑到了季郁旁边
      “后天你就能住校了,想好了没?住301还是304?”
      季郁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抬眸看向他,眼底浮起一点疑惑:“这两个宿舍,有什么区别吗?”
      李一淼愣了一秒,像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压低声音解释:“301的窗户背阴,晒不着太阳,到了冬天能冻死人。304倒是暖和得很,就是……里面住的全是些像恶霸似的家伙,不好惹。”
      季郁的指尖轻轻蜷缩起来,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一个浅浅的墨点。他垂着眼,心里飞快地盘算着——他怕冷,骨子里就贪恋那点能焐热皮肤的暖意,可304那些人的名声,他早有耳闻
      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初冬的凉意。季郁想起空荡荡的家,想起自己从记事起就攥着的那把孤零零的钥匙,胸腔里漫过一点涩意。他没有爸爸妈妈,受了委屈没人撑腰,遇事只能自己忍,哪里敢去招惹那些不好惹的人
      “301吧”
      “好,我帮你填上”
      “谢谢”
      “没事。”说完李一淼就离开了
      季郁心里默念:不就是冷吗,我都冷这么多年了,早就习惯了,本来这是也没尽头
      “你不怕冷吗?”
      池淤的声音突然从旁边飘过来,像一片落在肩头的银杏叶。季郁猛地转过头,指尖下意识地攥了攥衣角,语气有些局促:“哦,我……还行,也就是,习惯了。”
      “哦。”池淤应了一声,目光落回摊开的课本上,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我怕,我怕冷。”
      季郁没吭声,垂着眼盯着桌角的木纹。池淤大概以为他没听见,可那几个字轻飘飘地落进他耳朵里,被他攥得紧紧的,在心里反复描摹,牢牢记住了
      放学铃的余音还在楼道里晃荡,到处都是背着书包往家冲的身影,吵吵嚷嚷的脚步声震得墙壁都发颤
      池淤不紧不慢地收拾好书包,拉链拉到一半,又想起什么似的,把桌肚里的一支笔塞了进去,这才慢悠悠地往外走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叫住,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迟疑:“那个……等一下。”
      池淤脚步顿住,转过身,夕阳刚好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
      季郁攥着书包带的手指紧了紧,喉咙动了动,才把那句在心里盘桓了一下午的话问出口:“你叫什么名字?”
      “池淤。”
      两个字轻飘飘地落进耳朵里,像一颗石子投进季郁的心湖。前几天那些零碎的画面瞬间涌了上来——那莫名理解的问号,那默契的问题,还有,那一样的姓氏。这些细碎的片段堵在胸口,沉甸甸的,压得他连呼吸都觉得有些滞涩
      “那你叫什么?”
      池淤的声音率先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晚风卷着夕阳的余温,拂过两人的衣角
      季郁攥着书包带的手松了松,调整了一下呼吸,轻声道:“季郁。郁闷的郁。”
      “哦。”池淤应了一声,像是觉得这么介绍有点不太妥帖,又补充了一句,尾音带着点淡淡的调子,“池淤,淤泥的淤。”
      郁闷和淤泥,都是不好的词
      “那我先走了。”说完池淤头也不回的走了
      季郁看着他地背影,心里祈祷但愿是他
      直到教室里最后一点喧闹的余韵都消散了,季郁才慢吞吞地背起书包往外走。转过楼梯口的拐角时,一道熟悉的身影撞进眼帘——钟寒正倚着栏杆,垂着头专注地看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
      季郁的心跳漏了一拍,几乎是下意识地快步跑过去。钟寒听见脚步声,条件反射般摁灭屏幕,将手机倒扣在栏杆上,抬头看清来人时,唇角弯起一抹浅淡的笑
      “季郁”
      那笑容清浅又温和,像初春融雪时的第一缕阳光。季郁猛地愣在原地,脚步都忘了迈,记忆像是被猛地撕开一道口子——小时候在老槐树下,钟寒也是这样笑着朝他伸手,叫他的名字
      “季郁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啊?”季郁猛地回过神,耳尖微微发烫,慌忙摆手,“哦,没什么,就是正好看见您了。”
      “哦,这样啊。”钟寒弯腰将落在脚上的落叶弄掉,“那,一起走?”
      “好啊。”季郁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两人并肩走在夕阳铺就的甬道上,影子被拉得老长,像小时候那样挨得很近。只不过现在,季郁的肩膀已经能和钟寒齐平,不用再费力地仰着头,才能看清他脸上的笑意
      季郁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您为什么会来教化学?”
      钟寒愣了一秒,随即说:“因为要赚钱啊”
      “弹钢琴不是照样可以赚钱?”
      钟寒笑了笑,说:“因为……弹不下去了”
      季郁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钟寒,:“为什么?为什么会弹不下去呢?”
      钟寒看向天上的月亮,:“因为……”
      十年前……
      钟寒有个化名,叫鹤岁,而且每次出席都遮住半张脸。每当他坐在钢琴前,指尖流淌出琴音时,台下无人知晓他的真名,也无人知晓他的真容,只沉醉于“鹤岁”赋予乐曲的清冷与深情。
      他有个死敌,那人嫉妒钟寒的才华入骨,日日夜夜都在盘算着,要如何将钟寒从云端拽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钟寒的不少绯闻,都是这人暗中捏造、散播的。可那些捕风捉影的谣言,最后都被钟寒不动声色地一一打破,没能伤他分毫
      直到那天,那人盯着电脑里钟寒演出的视频,忽然拍案而起,眼底闪过阴鸷的光——他想到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妙计
      他先是费尽心思借走了钟寒的车,又搜罗来与钟寒常穿的同款衣物,对着镜子模仿他的神态步态,装扮得一模一样。随后,他开着那辆车,在深夜的街头刻意制造了一场车祸,撞翻了路边的摊贩后,便弃车仓皇逃走
      紧接着,他将提前剪辑好的、只拍到“钟寒”驾车撞人逃逸的模糊视频发到网上,配文极尽煽动:“高级钢琴家鹤岁撞人逃走,如此德不配位,何来艺术风骨?”
      一时间,舆论哗然,谩骂声如潮水般涌向钟寒
      但钟寒没哭没闹,也没对着镜头说一句辩解的话。他太清楚了,在汹涌的舆论面前,任何解释都像苍白的泡沫,一戳就破
      他只是把自己关在家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窗外所有的喧嚣。钢琴盖掀开着,黑白琴键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他坐在琴凳上,指尖落下去,没有往日的清润悠扬,只有沉沉的悲伤与压抑的恨意,顺着琴键流淌出来
      当他的名字第三次挂上热搜榜首,词条后面跟着刺眼的“爆”字时,钟寒登录了那个许久未更的娱乐账号,没有配任何文字,只上传了一首新的钢琴曲
      旋律响起的瞬间,所有听过的人都愣住了——那里面没有一句控诉,却字字句句都裹着化不开的寒凉与不甘
      但这份愣神没坚持多久,开始对钟寒谩骂的人越来越多,以前尘封的谣言绯闻全部冒出。而罪魁祸首却在装善良,一时间,他成为了高级钢琴家
      钟寒默默的删除账号,换新手机,搬家,一言不发
      ——
      “所以……因为这个,您就不弹了吗?”
      钟寒语气轻松地说:“对啊,不弹了,反正,当老师照样可以赚钱”
      “……”季郁说不出现在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不知道是对这个世界的恨,还是什么
      “那您为什么不找律师呢?”
      “没人帮啊,找了也没用,他们只相信网上的流言蜚语”
      “真相好像是这个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
      势利眼的嘴脸最难看,捧高踩低的样子,连骨子里的卑贱都藏不住
      而且没弄清真相就乱嚼舌根下定论,跟闭眼瞎撞的苍蝇有什么两样,一样的愚蠢至极
      “这样啊……”
      钟寒就这么把季郁送到了家,季郁转身向钟寒挥手告别,钟寒对季郁点头笑了笑
      可笑吗?两个钢琴天才,终究被这世间险恶裹挟,双双坠下神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弹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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