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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陈玉竹,真的因为他又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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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的喧嚣渐渐散去,城市华灯初上。
温长卿没像往常一样回家,也没去找他那帮朋友们。
他背着书包,漫无目的地游荡,最后鬼使神差地拐进了一个早已废弃了的传闻闹鬼的社区公园。
公园里荒草丛生,锈蚀的健身器材歪倒在一边,几盏残破的路灯勉强投下昏黄惨淡的光,反而衬得阴影处更加幽深可怖。
但温长卿不在乎。
他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混合着球场上的憋屈和写检讨的烦闷,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对即将归来的陈玉竹的微妙心虚和抗拒。
这个阴暗无人打扰的角落,反而成了他此刻唯一的避难所。
他在一张油漆剥落的长椅上坐下,把书包扔在脚边,然后抱着膝盖,把自己蜷缩起来。
手机在裤兜里疯狂震动,嗡嗡声在寂静的公园里格外刺耳。
他没有去看。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打来的。
家人,朋友,或许……还有陈玉竹。
一个接一个,锲而不舍。
温长卿只是把脸更深地埋进膝盖里,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裤腿。
他不想接,不想解释,不想面对那些或担忧或责备的询问。
他就想一个人待着,消化这糟糕透顶的情绪。
温长卿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开始思考,难道真要在这里待一晚上?好像……也不是不行?
反正明天周末,不用早起也不用害怕。
而且温长卿不相信真的有鬼,所以他不害怕一个人待在这个早已废弃的公园。
就在他胡思乱想,几乎要被疲惫和自弃的情绪淹没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枯枝被踩断的咔嚓声,由远及近。
温长卿下意识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正朝着他这边疾步跑来。
那人跑得很快,甚至有些踉跄,平日里一丝不苟的衬衫下摆从裤腰里扯出了一角,袖子胡乱地挽到手肘,裤腿上甚至还沾着明显的灰尘和泥点,头发也被风吹得凌乱不堪。
是陈玉竹。
温长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陈玉竹永远是干净整洁和从容不迫的代言词,他何曾见过他如此狼狈甚至堪称失态的模样?
更让他震惊的是陈玉竹脸上的表情他第一次看见陈玉竹露出这种表情。
那不是惯常的冷淡或平静,而是一种近乎燃烧的怒火,混合着显而易见的慌乱和恐惧?
陈玉竹几步就冲到了长椅前,胸膛因为奔跑和剧烈的情绪而剧烈起伏。
他猛地停下脚步,死死地盯着蜷缩在长椅上的温长卿。
然后,温长卿听见了陈玉竹的声音,低沉沙哑,甚至因为极力压抑着什么而微微发颤,破天荒地带着脏字:
“温长卿!你他妈的……”
后面的话似乎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如释重负而哽住了。
温长卿彻底懵了,张着嘴,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陈玉竹,大脑一片空白。
陈玉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强行平复几乎要炸裂的情绪。
他上前一步,蹲下身,与温长卿的视线平齐,那双总是不见任何起伏的眼眸此刻全是愤怒和后怕:“你想做什么?”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每个字都像石头一样砸下来,“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天知道,当他刚刚结束漫长的集训和飞行,满心想着提前回来给温长卿一个惊喜。
甚至手里还提着那家很难买到的而且是温长卿断断续续念叨了好久的蛋糕时,一开机,看到的却是无数个未接来电和轰炸般的消息。
温母带着哭腔的语音,李铭等人焦急的询问,所有人都在说同一件事——温长卿不见了,放学后没回家,电话不接,消息不回,可能离家出走了。
那一刻,陈玉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他顾不上手里精心准备的蛋糕,顾不上疲惫,甚至顾不上换下沾了灰尘的衣服,立刻动用所有能想到的关系和方式,疯了似的开始寻找。
他几乎找遍了温长卿所有可能去的地方,最后才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想起这个温长卿小时候和他晚捉迷藏时调皮躲进来过的,后来被传闹鬼而几乎被遗忘的废弃公园。
这一路,他想过了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让他的心沉入更冰冷的深渊。
直到此刻,看到温长卿完好无损地坐在这里,只是神情萎靡,那股后怕和极致的担忧,瞬间转化为了滔天的怒火。
他气温长卿不懂事,气他让所有人担心,更气他如此不爱惜自己,跑到这种危险的地方。
温长卿被他眼中的怒火和那句“离家出走”的质问震得回不过神,好半晌,才讷讷地开口:“我……我没有离家出走……我就是……有点烦,想一个人待会儿……”
他的解释在陈玉竹的目光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没有离家出走?”陈玉竹的声音陡然拔高,他猛地抓住温长卿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温长卿吃痛地皱起了眉,“想一个人待会儿?就跑到这种鬼地方?!”
他环视着周围阴森破败的环境,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你知不知道这里晚上有多不安全?知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找你急疯了?!你知不知道……”他的声音哽了一下,后面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有多担心?”
最后几个字,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颤抖和破碎感。
温长卿被吼得耳朵嗡嗡作响,肩膀被抓得生疼,但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陈玉竹此刻的模样和话语里透出的远超他想象的恐惧与后怕。
陈玉竹的眼睛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布满红血丝,额角青筋隐现,胸口剧烈起伏着,抓着他肩膀的手指甚至在微微发抖。
那件沾了泥污的衬衫,凌乱的头发,还有他眼中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混杂着怒火的深切恐惧。
这一切都让温长卿意识到,自己这次任性的“消失”,造成了怎样严重的后果。
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想要说自己只是心情不好,想说球场上的憋屈和检讨的烦闷,可所有的话在陈玉竹这从未有过的震怒和显而易见的脆弱面前,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只是愣愣地看着陈玉竹,看着他眼中翻腾的骇浪,看着他因为剧烈喘息而微微颤抖的嘴唇,看着他通红的眼眶。
陈玉竹……要哭了吗?
陈玉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
他猛地松开抓着温长卿肩膀的手,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别开了脸。
然后,温长卿看见,他抬起手,用指背极快地近乎粗鲁地擦了一下眼角。
那个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温长卿看见了。
陈玉竹……真的哭了。
因为他。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温长卿的心上,带来一阵尖锐而持久的疼痛。
原来,他那些自以为是的烦闷和任性,竟能让这个总是冷静强大的人,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甚至是落泪。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陈玉竹而言,或许远不止是“麻烦”那么简单。
而他,似乎一直在仗着这份“不简单”,肆无忌惮地伤害他。
他想起陈玉竹说过的话。
“我哭过的,温长卿。”
“初中你说讨厌我,再也不想见到我的那次。”
“你红着眼睛,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要跟我绝交的那次。”
“还有……你和李絮影在一起,笑着跟我说你们很幸福的那次。”
当时听来,只觉得震惊荒谬,还有一丝迟来的愧疚。
他努力回想,却怎么也记不起陈玉竹当时是什么表情。
直到现在。
在这个混乱的充满后怕与责问的夜晚,他亲眼看到了。
那不是水汽,是真实又滚烫的液体,又被主人用近乎粗暴的方式迅速抹去。
陈玉竹在哭。
不是嚎啕大哭,不是委屈啜泣,而是那种极力压抑的无声的只属于最深处伤痛的泪水。
而这一次,又是因为他。
因为他一次幼稚的、不负责任的“失踪”。
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拼接起来。
他想起了顾阿姨刚离世时,陈玉竹那几乎要破碎的将自己埋进黑暗里的样子。
即使在那样的时刻,当他问出“我好像第一次看见你哭”时,陈玉竹也只是用平静到近乎残忍的语气,列举了那些因他而流的眼泪。
原来,那些“哭过”,是真实存在的。
原来,陈玉竹的眼泪,并不只为了生离死别那样巨大的悲痛。
也会为了……他。
为了他的口不择言,为了他轻易的背叛,为了他愚蠢的“恋爱”,也为了他这次任性妄为的“消失”。
原来,被人在乎到这种程度,并不全是甜蜜和温暖。
有时,也会带来如此尖锐的、令人无地自容的疼痛。
而他,好像直到这一刻,才真正开始,笨拙地、疼痛地,去试图理解这份感情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