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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黑暗中的守望者(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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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森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一声叹息充满了对他的疼惜与难以言说的无奈。
随后,汉森将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把银色手枪,递向纪寻。
纪寻接过来,用身体和鸢尾花束挡住可能投来的视线,熟练地拨开左轮的弹巢,六颗漆黑子弹整齐地排列其中。
这手枪经过临时特殊改制,子弹的弹头削薄,火药减量,初速和动能极低,声音和火光却依然骇人无匹。
“时间太紧急,来不及做得更好了,不过改装得再好,风险也依然存在,”汉森提醒他,“这终究是一件过于冒险的事。”
“我会保证它万无一失。”纪寻平静地回答,快速适应过准星后,将枪小心地收入怀中。
神像基座下,烛火层层叠叠。
夜风裹挟细雪吹拂过来,一些烛焰顽强地亮着,另一些已然熄灭。
纪寻俯身,用手中的蜡烛去点亮那些暗去的火光。
这在夜祭中被称为“续明礼”,代表着对光明与希望的守护,小镇居民会自发参与进来,仪式通常会持续一整晚,直到破晓。
汉森也跟在他身边,一同点燃那些烛火。
过了片刻,汉森终于开口:“寻,或许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离开这里,回到地下城去。
“你是我们的‘启明星’,灰鹰者同盟的每一位成员都做好了为你牺牲一切的准备,哪怕这意味着向黎明庄园正式宣战,意味着血流成河……至少,你能得到真正的自由,真正的快乐。”
纪寻闻言,神色却严肃起来:“这可不是一个首领该说的话。”
身为灰鹰者同盟的首领,汉森永远该为大局考虑,目光必须长远且清醒,冷静判断,理智决策,而不是仅凭一时意气,为了同盟里的某一个人,就做出这样轻率莽撞的决定。
“很任性,对吗?”汉森坦然承认,抬头注视着奥丁神像,目光却像是落在了纪寻身上,温暖而坚定,“因为此刻说话的不是一个首领,只是……你的兄长。”
金色的烛光将他们的身影轮廓映照得一片柔和,在重重人影的交错之中,两个人从未看向彼此,却仿佛并肩站在了同一片光影里。
纪寻轻声回答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汉森,不能再为了一时的开心快乐,就做出愚蠢的选择,我不想看到任何无意义的牺牲,更不想看到血流成河。”
说着,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压抑太久后的疲惫:“我已经在这种事上犯过太多次错误了,这会是最后一次。”
“可是大家都很担心你,”汉森顿了顿,犹豫再三,才继续说,“那位伯爵先生,远比想象中还要危险。”
时至今日,汉森胸口受过枪伤的地方还会隐隐作痛。
当年,他侥幸在那场残酷的处决中活了下来,却从此失去了一切。
整个瓦尔多帮,或许只有提前被驱逐追杀的纪寻还活着,之后那些年,他也一直在寻找着纪寻的下落,只可惜始终没有结果。
直到“米迦勒”在联盟中声名鹊起,连他这种不怎么关注搏击竞技赛事的人都在电视上认识了这位超级巨星。
他也很快注意到“米迦勒”左手手背上有一个不太显眼的、淡淡的牙印。
别人认不出这牙印的来历,汉森却记得,那是很多年前,一个小鬼头在瓦尔多帮地盘上惹了事,被他们围追堵截时,逮住纪寻的手狠狠咬出来的。
凭借这一点特征,他认出了“米迦勒”正是跟他失散多年的弟弟。
他怀着激动的心情,迫不及待地动身,前往赛场后台。
与纪寻久别重逢,汉森本该开心,可他却突然感到一阵局促,局促到没法张嘴喊出纪寻的名字——
因为此时的他穷困潦倒,纪寻却已经是联盟中身披万丈光芒的明星选手。
然而在看见他的那一刻,纪寻远比他还要惊喜和激动,像从前一样,张开手臂扑过来,给了他一个最热烈、最真诚的拥抱。
两人之间的情义仿佛从没有随着时间而流走。
叙旧间,纪寻问起当年瓦尔多帮的事,汉森也几乎快对他说出当年的真相。
几乎。
可就在那时,诺德森伯爵却微笑着走进了后台,将手轻轻搭在纪寻的肩膀上,笑容漂亮灿烂,询问他:“新朋友?”
视线扫过来的瞬间,汉森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那双冰绿色的眼睛,和当年隔着枪口和血雾冷冷注视他的眼睛,一模一样。
所幸,费默生并没有认出这个满脸胡茬、衣着朴素的男人是谁,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任何人,除了纪寻。
他之所以出现在后台,也是为了祝贺“米迦勒”又一场胜利。
彼时两个人似乎成为了很好的朋友,费默生毫不掩饰对纪寻的欣赏与仰慕,正打算跟他谈一谈接下来的几个高奢品牌代言。
他们有说有笑,气氛融洽,尤其是费默生,看着纪寻的眼眸里漾着如水的光,汉森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点当初冷血又残忍的样子。
直到那位叫“拉斐尔”的选手冷不丁冒出来,从背后搂住纪寻的腰,笑嘻嘻地拿选手做不了主做理由,让费默生直接去跟俱乐部谈合作。
费默生话音顿止,沉默了一瞬,看向“拉斐尔”时,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憎恶。
那一刻,汉森把涌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并不想纪寻背负瓦尔多帮那一笔血债,让他余生都陷在自责与愧疚里,更不想破坏他现在明亮又耀眼的新人生。
更何况,后来费默生还从鬼门关救回纪寻一命,连汉森都真心实意地感谢过这个人。
谁也没有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汉森只能隐晦地提醒:“你一定要小心。”
“别担心,费默生不会真的把我怎么样。”纪寻说完,又怕他不放心,故作玩笑,“你也知道我的性子,祸害遗千年呢,就算是一个人,我也会过得很好。”
“是啊……”汉森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充满了回忆与感慨,“可我还是更想看到你像小时候那样,在外面受了欺负,就跑回来扯我的袖子,带着哭腔对我喊‘汉森,汉森,他们欺负我’。”
他简直把小孩子的可爱劲儿学了个十成十,仿佛那个小小的纪寻一直都活在他的心里。
纪寻似乎被这句话牵动了某根心弦,久违地笑出一声:“你就从来没怀疑过……那些眼泪可能是假的么?也许我只是想骗你心甘情愿当我的打手,替我出头,去揍那些比我高大的混蛋。”
汉森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真的假的有什么要紧?在我眼里,都是珍珠。我那时候看到你被欺负,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去他妈的全世界,我不会再让我的弟弟掉眼泪了。”
两个人都在笑,直到最后一支蜡烛被点燃,整排烛火连成一道温软的光河,在神像的脚下缓缓流淌。
奥丁手中的永恒之枪被照得发亮,仿佛刺破这茫茫的雪幕,直指黑暗的苍穹。
片刻后,纪寻终于侧过头去,正视着汉森,目光沉静而有力:“那就帮我照顾好他吧。
“这是我对灰鹰者最后的命令,也是唯一的命令。”
汉森凝望着纪寻,久久不语。
最终,他深深地低下头,右手抚上心脏的位置,做行了一个庄重的礼,声音沉稳如磐石:
“愿为您效忠,直至长夜尽头。”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人群中起了些骚动,夹杂着低声的呼喝与不满的惊呼。
是卫兵在寻人。
随着汉森悄无声息地离开,这轻松温馨的时刻转瞬即逝,很快就在夹缝中溜走了。
烛火在不安的气流中摇晃了起来。
费默生也随着卫兵一同赶到,很快,他的视线就穿过夜祭涌动的人潮,精准地捕捉到了立于神像下的纪寻的背影。
他看了看周围左右,纪寻身边没有别人,仿佛谁也没有出现过。
只有纪寻一个人静静站在摇曳的烛光里,正在闭目祈祷。
费默生握着手杖,一步步走到纪寻身边,视线不经意扫过他怀中那束深紫色的鸢尾花上。
“醒来发现你不在,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纪寻轻叹一口气:“我只是睡不着,想出来走走,不必这么兴师动众的,圣灵镇的夜祭难得热闹,别打扰其他人,好吗?”
他提出请求,费默生就听话地照做了,挥手让那些卫兵散去。
随后,他亲昵地揽住纪寻的腰,凑过去跟他咬耳朵:“想出来走走,怎么也不叫醒我?我可以陪你。”
纪寻淡淡地说:“夜祭禁行车辆,而且下雪了,天气太冷,如果走太长的路,你的腿会疼。”
费默生怔了一下,大概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
下一刻,他环着纪寻的手臂一用力,就将人牢牢按进怀里。
不像是拥抱,更像是擒获。
费默生低下头去,深深吻住他的唇,鸢尾花被他们相贴近的身体挤压出的香气,从纪寻的领口透出来,弥漫着,萦绕着,让这一吻也似真似假地沾了一点甜气。
吻毕,费默生注视着纪寻的眼睛,低哑地说:“你终于愿意关心我了。”
纪寻没再回答,只是轻轻挣开他的怀抱,将鸢尾花竖立在了神像下。
费默生也顺势抬头看向面前的奥丁神像,嘴角噙了一点淡淡的笑意,问他:
“跟我说说,刚才许了什么愿?”
纪寻略带一丝嘲讽地说:“祈祷着我手上沾那么多血,死了以后,还有资格变成天上的‘启明星’。”
费默生笑意更深,却对纪寻的话不以为然。
“不,寻,你不会变成星星的。
“你是我的日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