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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黑暗中的守望者(5) ...
然而,泽纳布港的天空已被连绵多日的雪幕封死。
不见日,也不见月。
这场来势汹汹的寒流还没有结束,天还在下着细沙沙的小雪。
到了夜晚,暴风崖就被淹没在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中。
海风在疯狂地肆虐,浪潮不停拍打着崖壁,发出一阵阵骇人惊心的涛声。
此刻,纪寻就站在这崖上,听着风在呼啸,海在怒号。
杀人的寒意直往他骨头缝里钻。
他浑身上下已经冷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一把刀在割,带着海腥与铁锈的味道,从咽喉一路割到肺腑。
疼,却疼得仿佛已经麻木了。
纪寻也不知自己在黑暗中等了多久,发梢和眉睫上都凝了一层薄霜,直到一道耀眼的光柱亮起,将这混沌的夜幕劈开。
那光柱格外惨白,摇晃着,跳跃着,飘忽不定,却穿过簌簌飞舞的细雪,终于落在了纪寻略显清瘦的身影。
纪寻循着光,转过身。
刺目的白光在他脸上一闪而过,短暂地夺走了他的视线。
纪寻眼前一片空白,只能听见碎石被踩出的狂乱声响,以及一声急切的呼喊——
“纪寻!”
手电筒的白光“咔”地一声熄灭。
黑暗重新吞没一切。
然而下一刻,一个温暖到几乎滚烫的身体直直地撞进了纪寻怀里!
纪寻被紧紧地抱住,在这一刻,他能感觉到那双强有力的手臂,能听到对方剧烈的心跳,也能感觉到紧贴着自己颈侧的那张脸上,正散发着鲜活的热意——
所有属于另一个生命的温度,透过冰冷的衣物,毫无保留地朝他渡了过来。
那暖意如此汹涌,如此浓烈,激得纪寻脊背一阵颤栗。
“闻骁……”
纪寻一下闭上双眼,连呼吸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再也克制不住,纵容自己最后一次沉溺在这温暖中,用力回抱住闻骁,手套下的机械手指几乎快要嵌进他的后背里。
闻骁的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皂荚清香。
他今日刻意将自己收拾得干净齐整,他不想让纪寻看见他狼狈颓废的样子,不想让纪寻担心,更想让纪寻知道,他很快就能从泥潭中站起来。
从小到大,闻骁经历过这种无数次这种时刻,被打倒,再爬起来,如此反复,他都这么趟过来了。
只是这一次,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深重、太惨痛。
连日来那些无处可去的痛苦与悲伤,此刻终于找到了唯一的出口。
他抱住纪寻,埋首在他的肩颈里,深深呼吸,让那熟悉的清香浸透心肺。
可仅仅拥抱,还远远不够。
闻骁侧过脸,颤抖着吻在纪寻的发间,再是他冰凉的脸颊,最后,双手捧住他的脸,低头吻上了他的嘴唇。
纪寻抱住他的腰,以同样的热烈回应了他的吻。
天空已经黑得连星星都看不见了,可这下雪的夜仿佛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帷幕,容得下这对恋人在其中放肆地、疯狂地、歇斯底里地亲吻。
在无边无际的寒冷里,只有这个吻是真实的,是滚烫的。
像要确认彼此的存在一般,他们贪婪地汲取着彼此的气息和味道,将数日分离的思念、煎熬中的痛苦、以及此刻快要顶破胸口的爱意全都发泄在这一吻里。
闻骁终于感觉自己又找回了这个世界,重新活了过来。
许久,他们的唇微微分开。
闻骁却还是舍不得,与纪寻额头相抵,两个人灼热的呼吸交织着,纠缠着。
“你是不是等了很久?”闻骁哑声问,“冷不冷?”
纪寻声音很低,回答他:“现在不冷了。”
闻骁将纪寻冰凉的手拉到自己外套里面,让他抱住自己取暖:“你没事就好,我一直怕成家的人会找你麻烦。”
纪寻问:“你怎么样?”
闻骁沉默下来,压抑地呼吸着,才能在纪寻面前克制住痛和恨,对他说:“纪寻,这一次我做了很多错事,只能用命去弥补。”
是他错了。
他不该带着胖子和瘦麻杆一起去盗取那颗天国之石,不该轻信瘦麻杆,更不该将纪寻也拖进这滩浑水。
成家那些人杀了胖子。
不,胖子是为了救他才死的。
而他为了逃命,把胖子一个人丢在了那片荒山野林里,明明答应了他一定会回去,带他回家,不让他孤零零一个人待在那儿。
可这些天,闻骁已经找遍了每一个可能的角落,却怎么也找不到胖子的尸体。
一想到这件事,闻骁就痛苦不已,再怎么克制,无边无际的痛苦仍从他眼睛里渗了出来,眼睛通红。
纪寻:“闻骁……”
“这次听我说,好吗?”
闻骁打断纪寻的话,再度捧起他的脸,黑暗中,又忍不住轻轻亲过他的嘴唇、鼻尖和额头,最后在他颤抖的眼睫上落下一个羽毛般的轻吻。
“我不想再连累你,成家的事,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解决,之后我就回地下城去找‘铁胆’老乔,他会收留我。”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也更坚定,
“成家的人或许还会继续追杀我,但至少不会再找你的麻烦。等风头过去,我一定会再回来,干干净净地回来,纪寻……到时候,我就完全只属于你一个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那句“你等我”终究卡在喉间,没能说出口。
他没有资格,更不舍得。
他对纪寻唯有满心的愧疚和亏欠,不知道该怎么偿还才好。
忽然间,他似是想到什么,闻骁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丝绒锦盒,打开,里面静静躺着那枚钻石胸针。
“赫利俄斯之羽”。
宝石与钻石互相映衬,在稀薄的夜色里流淌着冷冽清寒的光。
“这个,本来那天就想送给你的。”
纪寻认得这枚胸针。
他曾陪费默生飞去洛城,参加过一场名流云集的珠宝拍卖会,这枚价值百万的钻石胸针作为特别藏品,在压轴环节被隆重展出。
当时拍卖师讲述过它独特的设计理念,纪寻至今还记得。
他想了起来,随后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
“喜欢吗?”闻骁问,目光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忍不住想起上次,他送耳钉时,纪寻当着他的面戴上的样子。
可这一回,纪寻却没有收下,而是将胸针重新放回他的口袋里。
正当闻骁疑惑之际,纪寻忽然抬起机械手,按住他的后颈,嘴唇凑近他的耳畔,用几乎气音的声线,低低说了一句:
“Das Licht, das mir den Pfad zur Freiheit leuchtet.”
风声还在崖上呼号,闻骁一时没有听清,更没有听懂:“你说了什么?”
纪寻的声音变得格外冷漠,仿佛不带一丝情绪:“我说——到现在,你也就只能送给我这种没什么用的东西而已。”
“……”
闻骁神色流露出一丝错愕与迷茫,像是没听懂他这句话,又像是听懂了却无法理解。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追问什么。
可下一刻,引擎的咆哮声撕裂了这寂静的雪夜!
一辆又一辆轿车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在崖下的公路上,如同奔跑着围拢过来的兽群。
数道雪白刺目的车灯骤然亮起,仿佛潜伏已久的野兽一只只睁开瞳孔,将悬崖这片小小的区域照得如同盛大的舞台。
在呼啸的雪风中,引擎持续轰鸣着,似乎在朝着他们怒吼。
闻骁立刻警觉,他甚至没有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一步跨前,将纪寻严严实实护在自己身后。
他锐利的目光如刀锋,急速扫过那一双双刺眼的车灯,脑中思绪飞转。
是成家的人?他们怎么会追到这里来?
闻骁想不到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明明他来的路上已经小心再小心了,反复确认过绝对没有人跟踪,才敢放心来跟纪寻见面。
可现在也已经无暇去细究。
“你快走,”闻骁侧过头,压低声音急促地对纪寻说,“我来拖住他们。”
然而那些车灯却没有再往前逼近,只是远远地围成半弧,仿佛他们只是这片“舞台”的观众,正静静等待地观看一场戏剧的开幕。
下一秒——
“喀啦。”
一道清晰无比、冰冷坚硬的机械声,紧贴着闻骁的后脑勺响起。
那是手枪击锤被扳开的声响
这一刹那,闻骁全身的血液仿佛骤然冻结。
他僵住似的站在原地,甚至都不敢回头去确认声响的来源。
可纪寻已经一步一步绕到他身前,手中握着一把银色手枪,稳稳抬起,枪口正对准他的眉心。
纪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剩下一种剥离了所有情绪的冰冷。
车灯的光芒从他身后打来,为他周身镀上一圈令人眩晕的光边,让他看起来像一尊从黑暗深处走出的神祇。
俊美,肃穆,遥不可及。
成知荣就沉默地坐在其中一辆车的后座。
就在昨天,他手底下的人已经从空中花园一名警卫嘴里撬出“真相”——他曾在监控里看到闻骁和成泰一起走向天台,可事后闻骁却以他家人的性命做要挟,逼他删掉了那段关键录像,并让他将这一切过失都推给设备故障。
这个该死的地下城的小杂种,就是杀了他儿子的凶手。
成知荣今天特地前来,只为见证这场处决,由纪寻亲自执行,既能替成泰报仇,还不必脏了成家的手。
透过车窗,成知荣平静地注视着悬崖边即将上演的一切。
“纪寻?”闻骁声音发涩,困惑地看着他。
纪寻用枪口极其细微地往下一点,脚步开始向前移动。
一步,一步。
闻骁被这冰冷的枪口压迫着,也下意识向后退去。
一步,一步。
直到些许碎石子从他脚边簌簌滚落,坠入身后深渊,许久,才传上来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回响。
他已退至悬崖最边缘,身后就是能够吞噬一切的深渊。
“闻骁,”纪寻淡淡地开口,“你为什么总要给我惹这么多的麻烦?”
闻骁的眼珠微微颤栗了一下。
“就因为这点小事,闹得成家和黎明庄园交恶,让我的主人很不愉快。我不得不就成泰的死,给成家一个交代。”
闻骁茫然地说:“可成泰不是我杀的。”
“我知道,但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桩命案需要一个凶手,是谁都无所谓。”纪寻平静而淡漠地说,“所以,我选了你。”
闻骁脑子乱成一团麻,解不开,随即化成一片空白:“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最合适。”
纪寻歪了歪头,微笑着看向他。
曾经,纪寻这样的小动作,在闻骁眼里是那么的慵懒又迷人,可此刻只让他感到背脊发寒。
那双漂亮的笑眼里,充满了打量货品一般的审视,冷酷,残忍,带着一丝兴味。
“一个没有根底、冲动愚蠢的傻小子,还正好因为偷走天国之石,搅黄了成泰主持的世博会,有动机,有证物……你的死,能平息那位法官大人的丧子之痛,也能为我扫清眼前这些麻烦。”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颇为遗憾,“就是有点可惜,我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心思,本来还想多玩一阵子,指望你能有更大的用处呢。”
玩?
闻骁恍惚了一瞬,突然感觉自己面前的这个人陌生得可怕,他好像不是纪寻,只不过跟纪寻恰好长了同一张脸而已。
“所以,你把我约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杀我?”闻骁喉咙发紧。
“是。”
“说想见我的那些话,也是骗我的?”
“是。”
“不,不对……”闻骁呼吸急促起来,眼底燃起最后的挣扎,“你现在才是在骗我,对不对?他们是不是威胁你?出了什么事你可以直接告诉——”
“行了,”纪寻脸上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不耐烦,冷冷打断了他的话,“你怎么这么难缠?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
闻骁已经明白了。
可他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慌乱,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无措地抬手抵住额头,指尖哆嗦着,试图逼自己冷静下来,在混乱的脑海里翻找究竟哪里出了错。
可他怎么都找不到答案。
闻骁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破碎在雪风里:“是我之前做错什么事,惹你不开心了吗?还是因为这次我又闯了祸,你生气了,才突然这样……你嫌我总给你惹麻烦,不想要我了,是吗?
“我可以认错,纪寻,只要你肯原谅我……”
纪寻握枪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瞬。
闻骁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跳得眼眶刺痛,连视线都模糊起来:“你想怎么耍我、玩我都行!我不在乎!但这一次,就这一次,求你了,纪寻,站在我这边……”
他已经失去了一切,能信任的兄弟,能拼搏的赛场,能回去的“家”,全都没了。
他以为至少他还拥有纪寻。
他已经为“背叛”流够了血,再也付不起第二次血淋淋的代价。
闻骁声音嘶哑得不像话,几乎是在哀求了:“求你了,纪寻,别背叛我,别抛弃我。”
纪寻却轻轻嗤笑了一下。
笑声里带着讥诮。
“也不至于给我下那么重的罪名吧?我跟你之间的感情,好像还没有深到可以谈什么‘背叛’与‘抛弃’。”
每个字都如同凌迟的刀,扎进他心脏最苦最痛的地方。
闻骁整个人僵在那里,像是被一团酸涩难咽的东西死死噎住了喉咙,噎得他痉挛、发抖。
终于,他从胸腔最深处,挤出一声崩溃的、痛苦的嘶吼。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
“说想我的人不是你吗!说喜欢我的人不是你吗!说要跟我在一起的人不是你吗!”
闻骁第一次在纪寻面前彻底失控,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双眼赤红,像濒死的野兽狠狠盯着眼前的人:“纪寻,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玩弄我!”
纪寻迎着他的视线,漫不经心地说:“你也知道,前段时间伯爵身边有了新欢,我在他那里受到了一些冷落,很寂寞,也很无聊,所以就想找个人陪陪我,解解闷。
“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就是想玩玩而已,你不是也说你心甘情愿吗?”
纪寻将声音放得更轻,像情人间最后的呢喃细语。
“闻骁,谢谢你,我玩得很开心,只是现在,游戏该结束了。”
“没有结束!”
闻骁红着眼睛吼道,喉咙里混着血腥与冷风,
“除非我死,否则永远都不可能结束,纪寻——!!”
他像一头被逼至绝境的困兽,彻底疯了,迎着枪口,不管不顾地朝纪寻走过去,只为抓住眼前这个人,哪怕抓住的只是一把冰冷的刀刃,一缕焚身的烈火。
“那你就去死吧。”
纪寻的声音平静,却像钉子一样钉住了闻骁的步伐。
说出这么残忍的话,他唇边竟还漾着温柔的笑意,眼里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怜悯的神色。
“之前不是还说,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吗?”
他将那把银枪换到机械手上,枪口随之抬起,稳稳对准闻骁的胸膛。
“就现在。
“为了我,扛下所有罪名,然后——”
他又用右手握住了机械手的手腕,压住那最后一丝颤抖,随后轻轻吐出两个字,像一声叹息,又像最终的判决,
“去死。”
砰!
枪声撕裂雪夜。
闻骁胸口炸开一团血雾,钝痛从心脏处瞬间席卷至四肢百骸,滚烫的鲜血喷溅而出,在黑夜与白雪中溅开刺目的红。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狠狠向后掼去。
闻骁脚下陡然踏空。
碎石崩落,身躯后仰,深渊在下方张开漆黑巨口。
呼啸的风自海面倒卷而上,像无数双冰冷的手,将他直接拽入黑暗。
他将纪寻当作全世界。
而此刻,他在急速的下坠中,眼睁睁看着全世界离他远去。
枪声还在耳畔回响,混着凄厉的风啸,与澎湃汹涌的海涛声,最后,所有声音都和他一同跌进无边的、冰冷的永夜。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想,这一生,竟是以这样的方式收场。
死于最爱之人的背叛。
多么可悲。
多么……
可笑。
“Das Licht, das mir den Pfad zur Freiheit leuchtet.”那为我照亮自由之路的明光。[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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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黑暗中的守望者(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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