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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此时天涯(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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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的狂欢派对持续了三天,纪寻也跟着烂醉了三天。
他将自己彻底浸泡在酒精里,醒了就喝,醉了就睡,浑浑噩噩,像是沉迷于一场不愿醒来的大梦。
可卡斯帕不想再看纪寻这样整日酗酒,硬是拽着他,兴致勃勃地去找新的乐子。
他们一起来到下层的舱室,跟那些船工们混在一起。
这里塞满了汗味和劣质烟草味,乱糟糟,却也闹哄哄,一到晚上,一张手鼓就成为这间狭小船舱的主宰。
老船工坐在木桶上,用手拍打鼓面,敲出激昂的节奏。
被这鼓点拽着,一些人唱起充满生命力的歌,一些人踩在木台子上,跳起了粗犷奔放的踢踏舞。
纪寻对那面手鼓很感兴趣,凑过去请老船工教他。
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拒绝不了纪寻俊俏的笑脸,一个晚上过去,纪寻就能敲出像模像样的鼓声了。
当夜,他从容大方地坐在人群中央,成了这个夜晚当之无愧的“心脏”,他拍着鼓,看着卡斯帕挽住其他船工的手臂,在拥挤的舱室里大笑,高歌,踩出凌乱却快乐的舞步。
每个人的脸上都漾着最纯粹、最鲜活的笑意,纪寻也是。
在这一刻,他仿佛真正地活进了这里,与这片海洋一同呼吸,心脏一同搏动。
等到白天,卡斯帕就会带着纪寻离开“塞壬”号,开上一艘先遣小艇,去附近的海域钓鱼。
阳光灿烂,海风清爽,带着咸咸的气息扑面而来。
纪寻的钓竿率先有了动静,水下传来巨大的挣扎力道,是个大家伙,单单靠蛮力根本拉不上来,卡斯帕见状,赶紧跑过来跟他一起握住钓竿。
两个人都被拽得够呛,那条大鱼最终被钓上来,在小艇上噼啪狂跳。
卡斯帕兴奋地扑过去,抓起它,高举着朝纪寻炫耀,结果一不留神,那鱼猛地一挣,“啪”地一甩鱼尾,狠狠抽了卡斯帕一巴掌后,又重新跳进海里,溅起一片水花。
纪寻一愣,随后仰倒在小艇里,放声大笑。
那笑声爽朗、肆意,随着海风传出去很远。
卡斯帕脸上火辣辣的,也不知是被鱼尾巴打的,还是羞赧的,他红着脸扑到纪寻身上,捂住他的嘴巴,不许他笑得那么大声。
明明他只想让纪寻看到他最英勇、最威风的样子来着。
他们在这里海钓,烧烤,跳舞,唱歌,一起喝酒,一起胡闹……
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在海上淌了过去。
这夜,宴会厅又举行了一场小型舞会。
有水手抱起吉他,轻轻拨弄着琴弦,卡斯帕则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架手风琴,风箱一开,悠扬轻快的音符就这么飘了出来。
卡斯帕深蓝色的眸子没有看别人,只专注地看着长椅上的纪寻,用一种远方海岛上的语言,为他唱起一首浪漫小调。
这是首情歌。
纪寻端着啤酒杯,听得专注,可惜他听不懂歌词。
等一曲终了,卡斯帕放下手风琴,坐到纪寻身边,问他感觉如何。
纪寻偏过头,问他:“唱的是什么意思?”
卡斯帕脸蛋泛起微红,跟他讲述起这首歌的故事——
深海里的美人鱼为了嫁给陆地上的王子,自愿用歌声交换双腿,换取行走的能力,可王子为了登上王位,选择与邻国公主成婚,辜负了美人鱼的爱意。
美人鱼伤心欲绝,想要再回到大海中去,可她的双腿已经变不回鱼尾了。
一直对美人鱼心存爱慕的海神得知此事之后,独自前往最深最暗的海沟深处,历经重重险阻,终于找到了一瓶能让鱼尾重现的魔药。
有了这瓶魔药,美人鱼得以重回大海。
而在故事的最后,她与海神拥抱在一起,从此获得了永恒的真爱。
刚才他唱的,就是海神跟美人鱼诉说衷情的部分。
纪寻听后,极轻地笑了一下:“真好,圆满幸福的结局。”
童话故事的反面,也可以是童话。
卡斯帕认真地对纪寻说:“美人鱼就该跟海神在一起。”
“没错。”纪寻笑着点头,与卡斯帕碰杯。
卡斯帕目光瞟向别处,喝下冰凉的啤酒,压着脸上的热,埋怨似的嘀咕:“没错个什么没错……根本没懂我在说什么嘛。”
不过他这点嘀咕很快就被音乐淹没,不知何时舞曲变了节奏,更加明快、热烈。
船工中有四五个人站起身,踏起欢快的舞步,其余人见状,也纷纷加入其中。
宴客厅中央很快挤满舞动的身影,纪寻也被卡斯帕拽进了人群中。
灯光摇曳,人影交错。
气氛顶到最沸点时,卡斯帕和另一个年轻水手兴奋地吼叫着,一左一右把纪寻举起来,架在了肩膀上。
纪寻先是一惊,随即开怀大笑起来,张开手臂高呼,仿佛要拥抱眼前这铺天盖地的欢腾。
就在他被放下、落地的间隙,纪寻醉得有些恍惚,没能站稳,忽地一个踉跄,整个人向后跌去。
“纪,小心!”卡斯帕连忙伸手去扶。
纪寻却先一步跌进一个人的胸膛当中,那人修长有力的手臂环住他的腰,一个巧妙的转身,不仅稳稳接住纪寻,也恰好避开了卡斯帕想要拉住他的手。
“抱歉,我……”
纪寻带着醉意道歉,转头望去,却猝不及防跌进一双冰绿色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也正望着他,深得像寒潭,幽暗,锐利,却不见底。
这一刻,纪寻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伯爵?”
费默生的出现,令全场霎时一静,连音乐都戛然而止。
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感,不是海盗式的蛮横威慑,而是一种久居上位者不动声色的绝对权威,如同寒流过境,瞬间冻结了这里所有的喧嚣与热闹。
别说其他人,就连卡斯帕都有些错愕,这位未来城尊贵无比的伯爵大人,居然会亲自登上这艘充满危险的海盗船。
是为了,纪寻吗?
卡斯帕目光落在纪寻身上,得益于导航员敏锐的观察力,他几乎一瞬间就捕捉到纪寻对费默生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
可费默生强横地环抱着他,不肯放手。
纪寻挣了挣,无果,便放弃了,只干涩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费默生没有立刻回答。
他先是冷淡地瞥了一眼对面的卡斯帕,随后低下头去,像是宣告主权一般,在众目睽睽中轻轻吻上纪寻的额头。
卡斯帕瞬间攥起双拳,想说什么,却不知该以什么样的立场开口。
“我特地来接你。”费默生声音低沉,对纪寻说,“你玩得够久了,也该回家了。”
说着,他手臂一用力,挟抱住纪寻,就要带走他。
卡斯帕心里一紧,下意识喊了一声:“纪!”
纪寻回过头,勉强扯出一个浅笑,安抚他说:“没事,卡斯帕,你继续玩,我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纪寻便转回了身,任由费默生揽着,一同走向门外。
从走廊回到客舱的途中,纪寻看到海面之上,两艘船正并驾齐驱。
属于费默生的那艘黑色舰船线条冷硬,航行在“塞壬”号侧畔,如同忠诚的护卫,正在默默地为它的主人保驾护航。
此番前来,费默生并未告知纪寻,只跟“船长”提前打了个招呼。
他本来想给纪寻一个出其不意的“惊喜”,没想到却撞见他跟一群没身份的人混在一起,纵情声色,好不快活,仿佛彻底忘了自己的来处与归途。
一路上,那股廉价啤酒的气味不断从纪寻敞开的领口、乃至每一次呼吸间散发出来。
酒味越浓烈,费默生的脸色就越阴沉。
回到客舱,费默生直接将纪寻推进浴室,将他抵在墙上,解着他身上的衬衫扣子,打算亲手将他洗干净。
“我自己来,”纪寻挡开他的手,声音带着过度饮酒后的沙哑,冷冷地开口,“出去。”
几秒死寂的对峙过后,最终,费默生什么都没说,只是收回了手:“我等你。”
他转身走出浴室,在沙发里坐下,将手杖放在一旁。
空气里只剩下浴室里哗哗的水声,片刻后,费默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天鹅绒珠宝盒,打开,又合上。
没多久,水声停了。
纪寻披上一件干净的睡袍,一边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黑发,一边走了出来。
此刻,他的眼神比之前清明了许多,看着沙发上的费默生,最终确定这不是酒后的幻觉。
费默生真的来了。
纪寻沉沉呼出一口气:“你不该亲自上船,很危险,这帮海盗没有一个是好惹的。”
费默生没接这话茬,只是盯着他,薄唇吐出两个字:“过来。”
这句话隐含的命令意味,纪寻再熟悉不过。
或许是残余的酒精仍在血管里作祟,一股混合着疲惫与烦躁的无名火猛地窜起。
纪寻瞧着他,讥诮一笑:“所以你千里迢迢跑到这种鬼地方,就是为了找我上床?”
没等回答,纪寻径直解开腰间的系带,浴袍从肩膀上滑落,半挂在臂弯上,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以及一道漂亮性感的锁骨。
“那就快点。”纪寻走到费默生面前,单膝跪在他的腿上,声音跟着冷下去,“早点开始,早点结束,我今天真的很累了。”
纪寻主动跨坐到他身上,就像从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开始公式化地服侍他的主人。
纪寻亲吻着费默生的脸颊,机械手却带着报复般的意味,掐住他的脖颈,故意在他的耳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从前,纪寻鲜少如此主动,即便有那么几回,也总透着无法完全掩饰的僵硬与生涩。
那时费默生只觉得他的笨拙也如此可爱,总能从中品出一丝别样的情.趣来。
现在纪寻为了快点结束,使尽一切手段来取悦他,娴熟,热情,充满勾人的诱惑,费默生的身体也诚实地给出反应。
可两人在沉默中亲吻,呼吸交错,温热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却感受不到丝毫温度。
纪寻俊美的面容近在咫尺。
曾经,他们在床上缠绵时,这张脸在意乱情迷之下,秾丽得惊人,此刻却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费默生第一次感到,被纪寻这样机械式地亲吻,竟是如此无趣又乏味的一件事。
纪寻正准备扯下他的领带,费默生却一下捉住他的手,声音有些低哑:“穿上衣服,陪我去甲板上散散步吧……今晚海上的月色很美。”
纪寻动作一滞,眼中掠过一丝意外,似乎没想到他会主动要求停下。
费默生没再多解释什么。
纪寻也没意见,他起身去换衣服。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到顶层甲板的栏杆边。
此刻夜已深,当空悬着一轮明月。
海风带着清爽的凉意扑来,吹散了纪寻身上最后一点酒气。
费默生从他身后靠近,双臂环住纪寻的腰,将他整个人拢进自己宽阔的怀抱里,下巴轻轻搁在他的肩头。
“这几天玩得开心吗?”他轻声询问,“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不玩了,”纪寻的酒已经差不多醒透了,他也知道自己该醒了,“明天,我会跟你一起回未来城。”
海风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吹得他们的发梢有些凌乱,灿金与墨黑几乎要纠缠在一起。
又是片刻的沉默过后,费默生忽然开口:“抬手。”
他顿了顿,补充得更明确:“右手。”
纪寻依言抬起右手。
“对着月亮。”
纪寻的手朝向天际那轮皎洁的满月,这姿势,仿佛要将整轮明月都捉在手心里。
就在下一刻,一枚戒指毫无预兆地套进了他的无名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