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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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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且把小竹筐子还回老李烧饼店,褚相宜收拾好东西,虎哥去前台结账,周怀驹回小婵娟找康师傅,热闹跟晚霞余晖一起散场了。
夜里凉风习习,周怀驹踩着山地车,遛一条无形的狗,慢悠悠把车骑回了家,在暇意里散去一身停显液的酸气和烧饼的麦香,还颇有兴致地赏了会月。
康师傅嘴上刻薄归刻薄,手上却是有真功夫,给他倾囊相授指导了一番,周怀驹简直喜不自胜,连胃里都舒坦熨帖。
这个周末过得实在开心,他不免有些得意忘形,以至于把之前答应江洲借手机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周一晚自习刚下,江洲携两个小弟守在笃信楼的出口堵人。周末的时候江洲对他那个大鸡冠发型又做了升级,头顶两侧被彻底铲平。造型过于招摇,引得所有人侧目。
“不好。”周怀驹暗叹一声,接连被吓了两跳。
一是被咸蛋超人的发型所震慑,二是惊觉他自己日子过得蹊跷,居然有点搞不清楚晨昏分秒了。
左右不过一周时间,怎么感觉已经过去好久,新储存的记忆争先恐后地往他海马体里钻,鼓角齐鸣地要安营扎寨,连馄饨汤里的虾皮都在当中打了个锚点。
偏偏江洲没在里面,一时不察,原来已经过到当时约定的“下周一”了。
“那什么,对不住了兄弟。”
周怀驹十分尴尬地“唔”了一声,胡乱编了个理由解释:“我周测没考好,我爸把我零花钱没收了,之前借出去的手机还没收回来,实在是没有手机再借你了。我这就这一个了,还是我自己的。”
他把自己的SIM卡抠出来,把手机递了过去:“我都是在GS-Mart旁边的手机直营店里买的,那老板挺仁义,要价不贵的,你要不自己去批发点?我这确实没多的了。”
这话也不知有几分可信,江洲身边两个小弟对视一眼,只等大哥一声令下就要把拳头往他身上招呼。
见江洲垂眼不吱声,周怀驹又临时起意,把裹着纱布的小指往他眼前送,主动示弱。
“唉,我家老头子不讲武德,一次没考好就往我身上是左一酒瓶、右一皮带啊。不是兄弟不想借你,是真没办法。”
江洲手插在裤兜里,阴鸷地笑着,舌头抵着犬齿,眼神盯着周怀驹上下打量。
他想顺嘴骂句“别不识好歹”却感觉师出无名,那小子言辞里好像挺“分得清大小王”的;想指责他“打发乞丐,坏了规矩”,又似乎把自己也绕了进去,没占到上风。
可怜他确实词汇量贫乏,最后只得无奈顶了下腮,从嘴里淬出口唾沫吐到地上,可算干出点混帐事。
“行。”他伸手接过那二手机子,“手机我借走了,多谢兄弟。”
可能是政教处和教师办公室就在上面四楼的原因,江洲几人没刻意为难,耍了下威风就走了。周怀驹也没当一回事,还跟陶且炫耀了下,算是应了他当时的建议,把这群混子打发了。
陶且也放下心来,放任非要和他换车骑的周怀驹把他那辆老单车骑得“钉铛”响,万幸道:“希望没事,不要来找你的麻烦就好了。”
“能有什么事,我可是他债主。”周怀驹满不在乎地劝他,“真要来揍我你就帮我摇人,我感觉江洲做混混的水平一般,没法跟虎哥相提并论。”
“……”
他倒是还点评上了。
“小虎不是混混。”陶且嘴角抽动,感觉有必要跟他解释清楚,修正他心里对虎哥的“古惑仔”崇拜,“他现在是幸福路那片区的外卖副站长,猴子、八角他们都跟着他跑外卖。别看你天天又是拼单又是叫跑腿的,其实发展起来也就这两年的事。”
“小滩现在也没多方便呐。”周怀驹眯起眼,挑剔道:“很多小店根本不入驻平台,老板年纪也大,智能手机都用不明白,更别提什么派单系统了。我都是加的群,在群里喊人拼单跑腿。”
“一公里最少加五块钱吧?”陶且偏过头朝他挑眉,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小虎说今年傻子特别多,他们见势又抬价了一块,群里居然还有生意,我估计都是你点的单。”
他总结:“人傻、嘴馋、纯饿。”
周怀驹:“......”
怎么外卖这事儿就过不去了!
周怀驹忍不住想给他一拳,手伸出去又不知道该瞄准哪儿,没着没落抖攉了半天像个帕金森病人,最后一巴掌拍在了自行车筐上。
老单车替陶且挨了这一下子,“铃——”得呜咽了一声,余音在夜雾里坠了一路。
周怀驹撒了气又开始动歪脑筋:“还得是虎哥啊,真厉害,明面上的外卖和私人的群跑腿都干......诶,你让虎哥以后给我便宜点呗。”
“你自己跟他说,也提前预告下帮你打架的事,别等到出事了不赶趟。”
陶且眸光闪烁,带着几分笑意绝尘而去,一会儿就不见人了,周怀驹在后面循着车尾灯的红光追赶,红光若隐若现,在雾里发射断断续续的信号。
两旁的旧路灯替潮湿的黑夜漆上浮光,夜里雾下大了,水汽在雾里飞快地涌动着、流淌着,替迤逦的心事遮掩,窝藏一场暗通款曲的祸事。
一语成谶,赶上多事之周了,真出事了。
先是这天早读,是褚相宜代替郑晓彤来收的英语作业,她神情恹恹,往祁响的座位一坐,等着方凌云最后再改下卷子的答案。
方凌云守着卷子不肯交,他最后一篇阅读理解全选的“A”,感觉不太符合正确答案的概率学。
褚相宜也不急,随手翻了翻收到的作业,还扭过头表扬周怀驹:“你还是听劝的嘛,上次赵姐点名你交白卷,这次就都填满了,深慰朕心啊。”
“上次是完形填空专项,这次八篇阅读选得不错。”周怀驹赞叹:“我挺喜欢看的。”
体委大翻白眼:“你这是人话吗?”
周围一片哗然,陶且也笑他:“你偏科偏得很唯心啊,想往哪儿偏往哪儿偏。作业做得灵活机动,考试成绩也很有迷惑性。”
昨天改好的周测卷子发下来了,周怀驹主课三门都考得不错,反而是物理丢了不少分。各科老师课上都点他名了,值得表扬和需要批评的名单里都有他,攻防结合,伏击面相当广。
方凌云百忙中抽空刻薄了一句,难得言简意赅:“又比我高,你迷惑我呢?!”
周怀驹乐了,从后面一把勒住方凌云的脑袋,把他早上辛苦抓的发型给揉搓散架:“你小子还挺好面儿!”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陶且那天是听方凌云吐槽过的,说周怀驹考完数学,满脸黄黑乌黯,魂不守舍,像刚从地里被挖出来,他自己也觉得那天周怀驹脸色不好。
可卷子发下来,周怀驹一卷没方凌云分高,但有难度的附加卷拿了满分,总分一共高出他10分。
陶且替方凌云打抱不平:“他好像觉得你在表演上也颇具天赋。”
方凌云被勒得脸都红了,炸着毛要挣脱,冲前面的来人疾呼:“......响子!救我......发......型!”
祁响刚从厕所回来,手还没甩干,闻言直接在方凌云头上“挥斥方裘”了一把,还替他捏了一撮弯钩刘海,兴奋地傻乐。
泼洒出来的水珠误伤了座位上的褚相宜,她“嗷”一嗓子:“有病?!”
姑奶奶发话,俩人齐刷刷把手从方凌云脑袋上撤下来。祁响也没座位可坐,只得憨厚地蹲在褚相宜脚边,从前面陶且桌上抽了两张纸巾讨好地递过去,没话找话:“......那什么,今天怎么是您来收英语作业呀?”
褚相宜没好气道:“你到底关不关心啊,晓彤今天早读没来你都没发现?”
周围人都是一愣,这着实很难发现。
早读犯困简直天经地义,怕昏死过去的学生自动站起来,把“扪参历井仰胁息”在嘴里炒瓜子似的炒一遍,都属于是膝跳反应,并不怎么费劲。但眼是很难睁开的,那得急剧收紧大脑皮层,不是早上6点就能熟练掌握的技能。
参差不齐站了半个班的学生,高猿长啸,呕哑嘲哳,把教室里的气压都喊低了,除却小范围几个人,没人发现郑晓彤竟然没出席。
按理说像郑晓彤这样的寄宿生,8个人一个宿舍,宿管还要查勤,不可能睡上一个懒觉。祁响顿时紧张起来:“怎么回事?她生病了?”
“才不是。”褚相宜语出惊人:“她回家谈恋爱了。”
“嘎?!”
祁响瓮沙沙地吼了一嗓子,跟过电拔毛的鸭子似的,顿时在瞌睡的、补作业的、抓发型的等等无关人士都被震精神了,顺着八卦的味儿簇拥了过来,连前情提要都没听见,就卷心菜似的把褚相宜卷在里面。
“哎呀,干什么,散了都散了,马上上课了。”
“你给我小点声。”褚相宜打发走看热闹,又猛地给了祁响一脑瓜,才接着低声解释道:“她昨天晚上回宿舍的路上,跟她那个男朋友偷偷牵手来着,这两天晚上不是起雾嘛,以为挺隐蔽,结果被徐老师逮到了,加上之前被没收手机的事,数罪并罚,张主任让他们俩回家反省去了,得停课三天呢。”
“哇靠!”方凌云羡慕得星星眼:“太爽了吧,三天不用上课。”
程旭也酸溜溜:“小长假么不是!”
只有祁响还没从呆头鹅的状态缓过劲来:“不是回家反省嘛,怎么就是谈恋爱去了。”
“晓彤父母好像也都在外地打工,很少回来。”陶且推测,“可能她回家反倒自由些。”
“就是说啊。”褚相宜把卷子拾掇在一块儿,在桌子上磕齐整,“昨天夜里她跟我发消息,说今天俩人约了去看电影。”
她抱着卷子施施然飘走了,早上第一节是殷野王的化学课,不敢耽搁。
殷野王果然在打铃前就到了,班上一片寂静,大家做好了迎接早训讲话的准备,可殷野王只是撑着讲桌,扫雷般排查了一遍这一窝小崽子们,半句没提郑晓彤的事,直接开始讲工艺流程图的专项复习了。
课刚开始七、八分钟的时候还有点人心惶散,听着听着也听进去了。好景不长,没专注多久,半小时过去有些人开始坐不住了。
祁响埋着头偷偷在笔记本上写小话,装作在问习题,往旁边一递。可惜隔壁的方凌云大脑还没发育到这个阶段,白了一个“你管呢”的眼,答也没答,兀自转他的笔去了。
无奈,祁响把本子往后传给了周怀驹。
一来一回,又是一来一回。
祁响批改错题似的圈圈画画,往前戳戳陶且的后背,把本子送了过去,像个认真讨教难题的学生。
陶且真以为是笔记内容,径直接过,刚瞟了一眼就飞快抬起头。
做贼就是心虚,他对着黑板上大大小小的同分异构体凝神,但视网膜已经把那几行字牢牢地锁住成像了:
——晓彤都被要求回家反省了,怎么还要接着谈恋爱?
——经典呗,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倩女幽魂,还有父母爱情。
——都什么意思?
——古今中外你什么也不看啊?棒打鸳鸯在这时候不管用,只会适得其反。张主任在她眼里现在就是王母娘娘,她把自己当七仙女呢。
字迹风格分明,一个横平竖直,一个全是连笔,陶且一下就分辨出了对应的主人。
两个问号被圈了出来,是要他也回答的意思。
陶且想了想,提笔写道:
——安逸生懒汉,逆境塑人才。
祁响这下子是真的懵了,感觉陶且还不如他看得多呢,他拿笔戳戳脑袋,“咯哒咯哒”了两声,又把笔记往后递了过去,再接回来的时候上面对照写着:
——顺境出小三,坎坷成真爱。
一来一回,又接着一来一回,殷野王再抓大放小也忍不了了,呵斥叫停:“祁响,有问题下课来问我,不要上课讨论,先好好听讲。”
祁响懵懂着一张脸,傻眉愣眼地“哦”了声,呆得不像演的,自然地把这页翻篇了。
很快,一传十,十传百,全班都知道了郑晓彤的事——没办法,她本人就是这个八卦的宣传大使。
万幸后来跟周怀驹借的那支手机没在此次风波中被收缴,她敲锣打鼓地把消息散播了出去,毕竟越是人尽皆知,才越显得轰轰烈烈。
她自怜千难万险,自己的爱情“天地难容”,只有像传统革命者那样,振臂高呼、呼天抢地一番,才能把所有反对炼成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