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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苏醒的恶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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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律师的办公室,曾是她运筹帷幄、俯瞰众生的王座厅,此刻却仿佛变成了风暴眼中最压抑的漩涡中心。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滞,连平日里温驯的阳光透过落地窗,也显得刺眼而充满敌意。
几份措辞正式、印着不同监管机构抬头的公函,像几块冰冷的墓碑,并排躺在她的黑檀木办公桌上。不是质询,不是约谈,而是直接下达的 《调查通知书》 和 《资金冻结令》。
视频引发的舆论海啸,终于越过了媒体的边界,化作了实质性的行政与司法利剑。官方正式介入,对“李苏慈善基金会”的资金来源、运作合规性,尤其是与李伟、苏晴资产转移的关联性,展开全面调查。作为核心措施,基金会名下的主要银行账户,包括那几个接收大额“捐赠”和运作项目的核心账户,被依法冻结。
这意味着,基金会这台庞大的机器,瞬间被抽干了血液。
桌上的内线电话和她的私人手机,如同垂死者的心电图,刚刚经历了一阵濒死般的密集鸣响。合作项目的负责人气急败坏地询问资金链断裂的解决方案;嗷嗷待哺的受助机构发来措辞焦急的催款函;麾下的员工人心惶惶,窃窃私语着公司的前途和自己的薪水;甚至连她常年合作的、费用高昂的公关团队和法律顾问,在表达了“全力应对”的同时,语气中也难以掩饰一丝微妙的不安。
现金流,这个曾经对她而言只是报表上数字游戏的词汇,此刻变成了勒在脖颈上、正在缓缓收紧的绞索。庞大的机构运营、高昂的安保费用、疗养院那无底洞般的维持开销、以及应对此次危机本身所需的巨额“活动”经费……所有这些,都依赖着资金源源不断的流动。而现在,源头被硬生生掐断了。
赵律师坐在椅子上,没有像上次那样失控地扫落物品。她甚至没有动,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几份公函,仿佛要用目光将它们烧穿。她的背脊依旧挺直,那是多年习惯使然,但若细看,便能发现那挺直中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僵硬,像是在对抗着某种无形的重压。
她的手指冰凉,搭在光滑的桌面上,指尖不受控制地传来一阵细微的、生理性的颤抖。她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名为 “恐慌” 的情绪,像一条冰冷的毒蛇,顺着她的脊椎悄然爬升,盘踞在心口。
这不是面对王静持刀时的厌恶,不是听闻林薇挑衅时的愤怒,也不是发现视频泄露时的震怒。那些是具体的、可以定位和反击的威胁。
而这一次,是系统性的崩溃。是她赖以生存的规则和权力结构,反过来对她亮出了獠牙。账户上的数字不再代表力量,而是变成了冻结的、无法动弹的枷锁。她那些精妙的法律设计和人脉网络,在国家机器的正式调查面前,能支撑多久?
她感到一阵短暂的眩晕,仿佛脚下坚实的地板正在裂开缝隙。这种对局势失去绝对掌控的感觉,比任何明刀明枪的攻击都更让她心悸。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那阵眩晕感退去,眼中的慌乱被一种更加阴鸷、更加孤注一掷的狠厉所取代。
恐慌无用。她必须找到新的血源,必须打破这个僵局。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办公室一角的某个加密通讯设备,那条线路,连接着一个她极不愿动用,但此刻或许已成为唯一选择的……疯狂方案。
现金流的问题必须解决,而基金会的声音,更需要一个颠覆性的“事实”来挽回。危机,将她逼到了悬崖边缘,也逼出了她内心深处最黑暗、最不计后果的恶魔。
“宁静 Grove”疗养院的特护病房,死寂一如既往,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像为沉睡者敲打着永恒的节拍。赵律师站在苏晴的床前,阴影笼罩着那张苍白而依旧能窥见昔日风韵的脸。与以往审视战利品或进行冰冷仪式的姿态不同,她此刻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解剖般的审视,以及一丝被逼到绝境后滋生的、不顾一切的疯狂。
基金会的账户冻结通知,如同末日审判的钟声,在她脑中回荡。舆论的绞索正在收紧,官方的调查如同缓慢落下的铡刀。她需要破局,需要一个能颠覆目前所有不利局面的、戏剧性的“奇迹”。
而这个“奇迹”,或许就躺在这张床上。苏晴。这个曾经和她一样精明、狠毒,最终却沦为阶下囚、如今更成了活死人的女人。赵律师从不相信什么医学上的“无限趋近于零”,她只相信欲望和恐惧的力量。苏晴这样的人,骨子里刻着强烈的求生欲和掌控欲,她不相信这具躯壳里,连一丝残存的意识火花都没有。
“给她用药。”赵律师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响起,冰冷,没有一丝犹豫,像是在下达一个普通的商业指令。
站在她身后、如同影子般的心腹医生,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赵律师指的是什么——那是一种尚处于极端实验阶段的神经激活剂,理论上能强烈刺激受损的中枢神经系统,但副作用未知,风险极高,在正规医疗领域是绝对禁用的。它更像是一种……拷问意识的毒药。
“赵理事,这……风险太大了。可能会引发不可逆的神经损伤,甚至……”医生试图劝阻,声音带着压抑的惶恐。
“甚至什么?脑死亡?”赵律师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她现在和脑死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一具更昂贵的标本。”她的目光重新回到苏晴脸上,像是透过那层毫无生气的皮肤,直视其深处可能隐藏的灵魂碎片,“我要的,不是医学意义上的康复。我只要她……能开口说话。哪怕只是一会儿,哪怕之后彻底崩溃!”
她是在赌博。赌苏晴那被判定为微乎其微的残存意识,在强烈的药物刺激和自身求生本能的作用下,能够短暂地冲破牢笼。她不需要一个健康的苏晴,她只需要一个能按照她编写的剧本、说上几句话的“工具”。一个从植物人状态“奇迹般”短暂苏醒的受害者,亲口指认“真正的阴谋家”,足以搅乱目前对她不利的舆论,甚至可能影响调查方向。
这无疑是疯狂的,是亵渎生命的。但在赵律师看来,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资源利用,就像她曾经利用那些文件、印章一样。苏晴,只是她手中最后一张,也是最特殊的一张牌。
医生在她的逼视下,最终低下了头,默默地从随身携带的特制金属箱里,取出一支小巧的、装着无色透明液体的注射器和一枚电极贴片。他的手微微颤抖。
赵律师冷冷地看着医生将电极贴在苏晴的太阳穴,看着那冰凉的针尖刺入她苍白手臂上青色的血管,将未知的药剂缓缓推入。
整个过程,苏晴毫无反应,如同一个真正的玩偶。
赵律师紧紧盯着苏晴的脸,盯着监护仪上任何可能变化的曲线。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不是因为怜悯,而是因为期待——一种对即将揭晓的赌局结果的、混合着焦虑与残忍期待的期待。
她在赌一个恶魔的苏醒,哪怕苏醒的,只是一个破碎的、可供她驱使的幽灵。
病房里,只有药液流入血管的细微声响,和两个活人压抑的呼吸声。而沉睡者,依旧沉睡,仿佛对即将降临在她身上的、无论是“奇迹”还是更深的地狱,都一无所知。
时间在病房里失去了线性的意义,只剩下药物在血管里奔流带来的、无声的化学风暴。最初的四十八小时,监护仪上的曲线除了因药物刺激产生了几次紊乱的峰值外,苏晴的躯体依旧如同深海的沉船,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赵律师的耐心在焦灼和孤注一掷的等待中,被一丝丝磨损。
直到那个深夜,值班护士在例行检查时,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灯光昏暗,仪器屏幕的幽光是唯一的光源。护士正低头记录数据,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苏晴放在雪白床单上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痉挛般地抽动了一下。
动作微小得如同蝴蝶振翅,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护士猛地抬头,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那只苍白的手。几分钟的死寂后,那根手指,又一次,带着一种仿佛挣脱了万钧枷锁的艰难,蜷缩了一下。
这不是无意识的神经反射。这动作带着一种迟滞的、却明确无误的意向性。消息被立刻秘密汇报给了赵律师。
她没有立刻赶来,而是命令医生加大了某种维持神经兴奋的药物剂量,并安排了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最可靠的专人看守和记录。她在等待一个更确定的信号。
又过了两天。药物的持续刺激,如同最残酷的刑讯,持续轰击着那片被判定为死亡的意识荒原。外界的喧嚣、基金会岌岌可危的处境、赵律师那强烈的、近乎实质化的意志力——所有这些,都化成了一种无形的、强大的精神压迫,作用于那残存的意识碎片。
然后,在那个午后,阳光被厚重窗帘隔绝,病房内依旧如同墓穴的时刻,奇迹——或者说,恶魔的归来——发生了。
一直紧闭着的、苏晴那浓密卷翘的睫毛,先是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垂死挣扎的飞蛾翅膀。眼皮下的眼球开始快速转动,仿佛在追逐某个恐怖或令人愤怒的梦境。
守在一旁的医生和赵律师的心腹几乎同时绷紧了身体。接着,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那双眼睛,猛地睁开了。
没有初醒时的朦胧与迷茫,没有对光线的适应过程。它们就那么直直地、空洞地、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望着天花板。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收缩,映不出任何影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黑暗。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重获新生的喜悦或困惑,只有一种被漫长黑暗和极致痛苦淬炼过的、凝固成实质的恨意。像是万载寒冰,封存了所有情绪,只剩下这最纯粹、最死寂的仇恨。仿佛她不是在沉睡中苏醒,而是从地狱的业火里,带着被焚烧殆尽的灵魂,爬回了人间。
她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砂纸摩擦的“嗬……”声,试图转动脖颈,但肌肉的僵硬和无力让她失败了。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带着无尽的怨毒,盯着上方那片虚无。
赵律师在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病房。她站在床尾,隔着一段距离,与苏晴那双刚刚睁开的、充满死寂恨意的眼睛对视。
没有问候,没有虚假的关怀。赵律师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满意的弧度。
赌赢了。工具,醒了。尽管这工具的眼神,让她这位久经沙场的掠食者,都感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寒意。但她不在乎。恨意也好,死寂也罢,只要这张嘴能说话,能按照她的指示发声,就足够了。
苏晴的苏醒,不是救赎,而是另一场更加凶险博弈的开始。一个被强行从意识深渊拖回人间的复仇之灵,与那个将她推入深渊的操纵者,再次面对面站在了棋盘的两端。只是这一次,棋局更加诡异,赌注更加疯狂。
病房里的死寂被一种更加尖锐、更加紧绷的气氛所取代。苏晴睁开的双眼,如同两口凝结着万年寒毒的深井,那里面翻涌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刺穿空气,钉在赵律师身上。她的身体依旧大部分无法动弹,只有眼球和极其微弱的颈部转动,显示着这具躯壳里确实有某种意识回归了。
赵律师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苏晴的床边,距离不远不近,既显示出“亲近”,又保持着绝对的安全距离。她的姿态依旧从容,但眼底深处那抹被危机催生出的焦灼,如同水下的暗礁,隐约可见。
她没有浪费时间寒暄或试探苏晴的状态,直接切入主题,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告知意味:
“你醒了,很好。”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苏晴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仿佛在欣赏一件刚刚修复好的、带有危险裂痕的古董,“现在的情况,你需要知道。”
“李伟,”她吐出这个名字,带着一丝轻蔑,“还是老样子,躺在那儿,一个活死人。比你好不了多少。”
她仔细观察着苏晴的反应,但那双眼睛里除了恨,读不出任何对李伟的关切,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我们名下的所有资产,包括基金会,都被冻结了。”赵律师继续道,语气加重,“官方正式调查,舆论一边倒地喊打喊杀。我们辛苦经营的一切,正在被一群鬣狗撕咬、瓜分。”
她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蛊惑,却又充满了冰冷的威胁:“而领着这群鬣狗狂欢的,是两个人。一个是你那个死鬼前夫周正的弟弟,他像个疯子一样想要你的命。另一个,是那个网约车司机陈默的老婆,王静,她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一些对我们很不利的东西。还有一个自以为是的记者,江雪,在到处煽风点火。”
她刻意模糊了视频的具体内容,也隐去了林薇的存在,将矛头精准地引向外部。
“我们现在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苏晴。”赵律师的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外面的人,想把我们彻底撕碎,吞得骨头都不剩。”
她停顿下来,让苏晴消化这些信息,也让死亡的威胁和同仇敌忾的情绪在对方心中发酵。然后,她抛出了她的交易,像抛出最后一根救命的绳索,尽管这根绳索本身就浸满了毒液:
“但是,我们还有机会翻盘。”赵律师的目光紧紧锁住苏晴,不容她回避,“我需要你站出来,告诉所有人真相——”她的语气变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重新编写历史的冷酷:
“告诉他们,所有的事情,都是李伟一手策划和逼迫的!你只是被他控制和利用!那些资产转移,是他威逼利诱!甚至你第一任丈夫的死,也和他脱不了干系!而你,苏晴,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被他玩弄、伤害,最后甚至被他害成植物人的受害者!”她将所有的罪责,毫不犹豫地推给了那个毫无反抗能力的李伟。
“至于那些‘外部势力’,”赵律师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王静、周正的弟弟,还有那个记者,他们不过是为了私利,歪曲事实,想要趁火打劫的卑鄙小人!你需要控诉他们,利用舆论,博取同情!”
她画下了最后的,也是最具诱惑力的饼:“只要你按我说的做,站出来,指认李伟和那些外部势力,”赵律师的声音带着一种恶魔般的低语,“事成之后,等风波平息,我会把你应得的那一份——所有资产的一半,干干净净地还给你。然后,送你出国,给你一个全新的、任何人都找不到的身份。你可以带着钱,在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重新开始你的人生。”
自由,财富,新生。这是赵律师能开出的最高价码,也是她认为苏晴这种女人最无法抗拒的诱惑。
她说完,便不再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苏晴,等待着她的回应。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苏晴那双充满了冰冷恨意、此刻却仿佛在剧烈计算的眼睛。
交易已经摆上桌面。是用残存的尊严和真相,换取苟延残喘的富贵?还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苏晴的喉咙里,再次发出了那砂纸摩擦般的、极其艰难的声音,一个模糊的音节,分辨不出是同意,还是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