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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银杏撞满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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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允棠的车驶进阮家老宅那条梧桐掩映的长巷时,导航播报“已到达目的地”的声音刚落,她便隔着车窗,望见了那抹穿透秋阳的金黄。
司机将车停稳在雕花铁门外,管家陈叔早已候在那里,深蓝色的中山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见她下车,连忙上前接过行李箱:“小姐,您可算回来了,老先生这几天总念叨您呢。”
阮允棠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风衣下摆——这件定制的米白色风衣是她特意为回国准备的,线条利落,衬得她本就高挑的身形愈发挺拔,只是袖口处被行李箱拉链勾出的细小线头,让她微微蹙了下眉。在伦敦研学的两年,她早已习惯用精致武装自己,可面对这栋承载了她整个童年的老宅,心底某处柔软还是会不受控地冒出来。
“爷爷身体还好吗?”她一边跟着陈叔往里走,一边问道,目光掠过庭院里那口养着锦鲤的老井,井沿上的青苔似乎比她离开时更厚了些。
“老先生硬朗着呢,就是前几天整理书房,说旧书堆得太多,怕受潮,特意请了沈家的小姐来帮忙整理。”陈叔的声音顿了顿,补充道,“就是沈老先生的孙女,叫沈千鹤,学古籍修复的,听说很有本事。”
阮允棠“嗯”了一声,心里对“沈家小姐”没太多概念。在她的认知里,所谓的豪门世交子女,大多和她一样,要么忙着继承家业,要么周旋于各种社交场合,鲜少有人会沉下心来做“古籍修复”这种冷门又耗时的事。
穿过抄手游廊,眼前豁然开朗——那棵据说有上百年树龄的银杏树就立在庭院中央,枝繁叶茂,金黄的叶子像无数把小扇子,被风一吹,便簌簌落下,铺了满地碎金。而树下,正蹲着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件浅灰色的针织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手里捏着颗圆滚滚的银杏果,正低头专注地看着什么。阳光落在她的发顶,染出一层柔和的光晕,连带着她垂落的发丝,都像是镀了层金边。
“沈小姐,我们家小姐回来了。”陈叔走上前,轻声喊道。
那人闻声抬头,阮允棠的呼吸莫名顿了半拍。
沈千鹤的眼睛很亮,不是那种刻意营造的灵动,而是像盛了清晨的露水,干净又澄澈,此刻正带着几分疑惑看向她,嘴角还沾了点银杏果的浅褐色汁液,显得有些憨态可掬。“你就是阮小姐吧?”她站起身,手里还攥着那颗银杏果,快步走过来,“我叫沈千鹤,是来帮你家整理书房的。”
她的声音很软,像秋日里晒过太阳的棉花,带着让人放松的温度。阮允棠看着她指尖沾着的泥土,又看了看自己擦得一尘不染的皮鞋,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脚,生怕鞋底蹭到地上的落叶。“你好,阮允棠。”她伸出手,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沈千鹤却没在意这些,大大方方地握住她的手,指尖带着刚接触过泥土的微凉,掌心却很暖。“早就听陈叔说你在国外学金融,厉害得很。”她笑着说,眼睛弯成了月牙,“对了,我在书房整理的时候,发现了几本你小时候画的画册,夹在《资治通鉴》的封皮里,画的都是这棵银杏树,特别可爱。”
阮允棠的心猛地一跳。那本画册是她十岁那年画的,当时她嫌练琴无聊,偷偷在书房里用蜡笔画银杏,画完随手夹在书里,后来搬家时以为弄丢了,没想到竟还在。这件连她自己都快忘了的小事,却被眼前这个刚见面的人记在了心里。
“是吗?”她扯了扯嘴角,试图维持平静,“可能是小时候瞎画的。”
“才不是瞎画呢,”沈千鹤立刻反驳,语气认真,“你看那时候的银杏叶,你画得边缘都是卷卷的,肯定是观察过秋天叶子快落的时候的样子,特别真实。”她说着,还伸手比了比,指尖在空中划出一个小小的弧度,“等下我带你去书房看,你肯定会喜欢的。”
阮允棠看着她眼里闪烁的光,忽然觉得,或许“豪门小姐”也不全是她想的那样。至少眼前这个沈千鹤,身上没有半分她熟悉的算计和疏离,反而像这庭院里的银杏,带着自然的暖意。
“先去见爷爷吧,他还在客厅等你。”陈叔适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引着阮允棠往主屋走。
路过沈千鹤身边时,阮允棠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正好对上她的目光。沈千鹤冲她笑了笑,挥了挥手里的银杏果:“我把这些捡完就去书房,你忙完了就来找我呀。”
阮允棠脚步微顿,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主屋。
客厅里,阮老爷子正坐在红木沙发上看报纸,戴着老花镜,听见脚步声,抬起头,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棠棠回来了,快过来让爷爷看看,瘦没瘦?”
阮允棠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挽住他的胳膊:“爷爷,我没瘦,还胖了两斤呢。”她凑过去,看了眼报纸上的标题,“您还在关注城西那块地啊?”
“可不是嘛,”阮老爷子放下报纸,叹了口气,“你爸最近为了这事,天天在公司加班,前两天还说竞争对手盯得紧,怕是不好拿。”他看了眼阮允棠,眼神里带着期许,“你回来了正好,多帮你爸分担分担,阮家以后还得靠你。”
阮允棠心里一沉。她知道阮氏最近在竞标城西的商业地块,这块地位置好,前景广阔,是阮氏转型的关键项目,可竞争对手实力也不弱,这些日子父亲压力很大,她在国外时就常收到父亲发来的消息,说公司里人心浮动,几个合作方也态度暧昧。
“我知道了爷爷,”她点头,“我明天就去公司报到,帮爸一起处理。”
“好,好,”阮老爷子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爷爷信你。”
聊了一会儿家常,阮允棠借口倒茶,起身走出了客厅。她没去厨房,而是沿着回廊,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书房在老宅的东侧,是栋独立的小楼,木质的门楣上刻着“墨香阁”三个字,是阮老爷子年轻时亲手写的。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旧书和樟木的香气扑面而来,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千鹤正坐在书桌前,戴着白色的手套,手里拿着一把软毛刷,小心翼翼地拂去一本线装书封面上的灰尘。她的动作很轻,眼神专注,连阮允棠走进来都没察觉。
书桌上摊着好几本旧书,旁边放着一个打开的樟木箱,里面整齐地叠着几叠宣纸,还有一些修复古籍用的工具——镊子、浆糊、放大镜,摆放得井井有条。而桌角,正放着那本阮允棠小时候画的画册,封面是用蜡笔画的银杏树,颜色已经有些褪色,却依旧能看出当时的稚嫩与认真。
阮允棠走过去,拿起画册,指尖轻轻拂过封面。画里的银杏树,叶子边缘果然像沈千鹤说的那样,画得卷卷的,树下还画了个小小的女孩,扎着两个辫子,正蹲在地上捡银杏果。
“你看,我没骗你吧?”沈千鹤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已经放下了手里的毛刷,摘下手套,走到阮允棠身边,“这个小女孩,应该就是你吧?”
阮允棠点头,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那时候总爱在这里玩,觉得银杏果长得好玩,就天天来捡。”
“我小时候也喜欢捡银杏果,”沈千鹤笑着说,“我们家院子里也有棵银杏树,每年秋天,我都和爷爷一起捡,然后把果肉去掉,留下果核,串成手串玩。”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打开,里面是几颗打磨得光滑圆润的银杏果核,“你看,这是我去年做的,还挺好看的吧?”
阮允棠看着那些泛着浅褐色光泽的果核,心里忽然涌起一股久违的暖意。在伦敦的日子,她每天面对的都是冰冷的报表和复杂的模型,很少有机会像这样,和人聊起童年里这些琐碎又温暖的小事。
“很好看,”她由衷地说,“比商场里卖的那些珠宝有意思多了。”
沈千鹤眼睛一亮:“你要是喜欢,等我整理完这里的银杏果,也帮你做一串。”
“不用了,”阮允棠连忙摆手,“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沈千鹤不在意地说,“反正我也要捡,多做一串而已。对了,你看这本书,”她拿起桌上那本线装书,递给阮允棠,“这是民国时期的版本,里面有批注,字写得特别好,就是有些页角破损了,我得慢慢修。”
阮允棠接过书,指尖触到泛黄的纸页,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她以前总觉得这些旧书又旧又笨重,没什么意思,可此刻听着沈千鹤的讲解,看着她眼里的热爱,竟也觉得这些书里藏着不一样的世界。
“古籍修复是不是很难?”她好奇地问。
“难倒是不难,就是要耐心,”沈千鹤坐在椅子上,拿起放大镜,又开始仔细查看书页,“有时候修复一页纸,就要花好几个小时,得一点点把破损的地方补好,还不能破坏原来的字迹和纸张。不过我觉得很有意思,就像在和过去的人对话一样,你能从书里看到他们的想法,他们的故事。”
阮允棠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忽然觉得,沈千鹤就像一本被精心保存的古籍,外表温和,内里却藏着无数的故事和力量,等着被人慢慢读懂。
“叮铃——”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打断了阮允棠的思绪。她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父亲的助理发来的消息:“阮小姐,阮总突发急性阑尾炎,已经送进医院了,您方便来一趟吗?”
阮允棠的心猛地一紧,脸色瞬间变了:“我爸住院了?”
沈千鹤听到她的声音,立刻抬起头,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爸突发阑尾炎,送医院了,”阮允棠语速急促,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往外走,“我得去医院看看。”
“等等,”沈千鹤叫住她,快步走到门口,拿起挂在门边的外套,递给她,“外面风大,你穿上外套,别着凉了。”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别太着急,急性阑尾炎不是什么大手术,应该没事的。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给我打电话。”
阮允棠接过外套,指尖触到衣服上残留的阳光的温度,心里一暖。她看着沈千鹤担忧的眼神,点了点头:“谢谢你,我知道了。”
说完,她转身快步走出书房,脚步匆忙,却在走到庭院里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沈千鹤还站在书房门口,手里拿着那本线装书,正朝着她的方向挥手,金黄的银杏叶落在她的肩头,像一幅温柔的画。
阮允棠的心里,忽然有什么东西,随着这满地的银杏,悄悄落了下来,扎了根。她不知道,这次意外的相遇,会成为她人生里最温暖的转折,而那个站在银杏树下的女孩,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她最坚实的依靠。
车驶出老宅的铁门,阮允棠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梧桐,拿出手机,给沈千鹤发了条消息:“谢谢你的外套,等我忙完了就还给你。”
没过多久,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沈千鹤发来的回复,后面还跟着一个笑脸:“不急,你先照顾好阮总,有事随时找我。”
阮允棠看着那条消息,紧绷的神经忽然放松了些。她握紧手机,心里暗暗祈祷父亲没事,同时也期待着,等处理完医院的事,能再回到老宅,和沈千鹤一起,看看那些旧书,捡捡那些金黄的银杏果。
医院的方向,车流渐多,阮允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慌乱。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她需要承担起更多的责任,而那个刚刚认识的沈千鹤,或许会成为她这段艰难时光里,最意外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