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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水 ...

  •   雨势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瓢泼般砸在玻璃橱窗上,噼啪作响,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幕之中。街上的行人早已稀少,偶有车辆驶过,溅起高高的水花。

      店里的低气压比窗外的天气更令人窒息。沈霖写完作业,看着哥哥像尊石像一样杵在柜台后,盯着窗外某处虚无,眼神空茫又带着某种狠戾的戾气,她连大气都不敢出,收拾好东西,小声说了句“哥我先上楼了”,便逃也似的溜回了二楼的住处。

      沈嵘没应声。

      苏缪峥离开时留下的那句话,还有手腕上那挥之不去的触感,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烦躁、恶心、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源自未知威胁的恐惧,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他需要发泄,需要做点什么来驱散这种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窒息感。

      他猛地拉开柜台下的抽屉,胡乱摸出烟盒和打火机,抽出一支叼在嘴里,点燃,深吸一口。辛辣的烟草味冲入肺腑,却没能带来丝毫平静。

      看了一眼门外倾盆的大雨,沈嵘把烟盒塞进裤兜,抓起门后一把有些破旧的长柄黑伞,推开店门走了出去。冰冷的雨水挟着风立刻打湿了他的裤脚和鞋面,他浑不在意,撑开伞,大步走入雨幕。

      他没想好要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沿着湿漉漉的街道往前走。雨水敲打着伞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街灯在雨水中晕开模糊的光圈。他的思绪混乱不堪,一会儿是苏缪峥那张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强势的脸,一会儿是那辆黑色保时捷冰冷的线条,一会儿是那块在阳光下闪烁着昂贵光泽的手表……最后,定格在苏缪峥握着他手腕时,那双深沉眼眸里毫不掩饰的、令人心悸的专注。

      “操!”他低骂一声,狠狠吸了一口烟,将烟蒂弹进路边的积水里,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就在他经过一个相对僻静、路灯也有些昏暗的街角时,一阵压抑的、带着惊慌的啜泣声隐约传入耳中。沈嵘脚步一顿,警惕地眯起眼,朝声音来源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家已经打烊的便利店屋檐下,蜷缩着一个身影。是个女孩,看年纪很轻,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她抱膝坐在地上,身上单薄的浅色连衣裙已经被斜飘的雨水打湿了大半,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身形。一头蓬松微卷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着,遮住了部分脸颊,只能看到她微微耸动的肩膀和偶尔抬起的、沾满水珠(或许是泪水)的苍白侧脸。

      她身边散落着一个帆布包,里面的书本和杂物被雨水浸湿,看起来狼狈不堪。更引人注目的是,她光着一只脚,另一只脚上虽然还穿着白色帆布鞋,但鞋带松脱,脚踝处似乎有些红肿。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靠近,女孩受惊般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却难掩清秀的脸。眼睛很大,此刻因为惊吓和疼痛蒙着一层水汽,鼻尖红红的,像只被雨水淋透、无家可归的小动物。她看到走近的高大身影,尤其是沈嵘那副叼着烟(虽然已经快燃尽)、眉头紧锁、眼神凶戾的模样,吓得往后缩了缩,哭声也哽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细微的抽噎。

      沈嵘停在她几步远的地方,收起伞,雨水顺着伞尖滴落。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视线扫过她湿透的衣服、红肿的脚踝和散落一地的物品,眉头皱得更紧。他这人长得就有点凶,眉尾那道疤在昏暗光线下更显凌厉,加上此刻心情极差,脸色自然不会好看。

      “喂,”他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没说话和抽烟而有些沙哑,语气也算不上好,带着点不耐烦,“大晚上下雨天,蹲这儿演什么苦情戏呢?”

      女孩被他这粗声粗气的一问,更是吓得一哆嗦,眼泪又涌了上来,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只是怯生生地看着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没发出声音。

      沈嵘看她这副样子,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邪火和烦躁莫名被戳了一下,没好气地“啧”了一声。他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目光扫过她扭伤的脚踝:“脚怎么了?被人抢了?还是自己摔的?”语气依旧吊儿郎当,甚至有点冲。

      “摔、摔的……”女孩终于小声开口,声音细细软软,带着哭腔,像受惊的奶猫,“跑太快,没看路,踩到水坑滑倒了……鞋、鞋子也掉了一只,找不到了……”她说着,又委屈又害怕,眼泪终于还是滚落下来,混着脸上的雨水。

      沈嵘看着她啪嗒啪嗒掉眼泪,心里那点烦躁奇异地被一种更陌生的情绪取代——有点像看到沈霖小时候受委屈哭鼻子时的那种感觉,但又不完全一样。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银色发卡在昏暗光线下闪过微光。

      “行了,别哭了,”他语气依然算不上温柔,甚至有点硬邦邦的,“哭能解决问题?还能把鞋哭回来?”

      女孩被他噎得止住了哭声,睁着泪眼朦胧的大眼睛看着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嵘叹了口气,像是认命般,把手里那把旧黑伞往她手里一塞:“拿着。”

      然后,在女孩惊讶的目光中,他脱下了自己身上那件略显宽大的黑色连帽薄外套。他里面只穿了一件贴身的黑色短袖T恤,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肩膀和手臂,勾勒出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

      他把还带着体温和淡淡烟草味的外套不由分说地裹在女孩湿透的肩膀上,动作有点粗鲁,但避开了她扭伤的脚踝。宽大的外套几乎将瘦小的她整个包裹起来,残留的暖意瞬间驱散了些许寒意。

      “穿上,湿衣服贴着不冷?”他依旧是那副不耐烦的调子,但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三两下帮她把外套拢好,拉链拉到下巴。

      女孩被他这一系列动作搞得懵了,傻傻地任由他摆布。外套上属于陌生男性的气息和温度包裹着她,让她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不知是暖意还是别的什么。

      “谢、谢谢……”她小声嗫嚅道,紧紧抓着伞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悄悄抬眼打量沈嵘,他侧着脸,正在低头查看她散落的东西,侧脸线条冷硬,眉骨和鼻梁很高,近距离看,那道疤更明显了,但……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沈嵘没理她的道谢,弯腰把她散落的书本和杂物一样样捡起来,塞回那个湿漉漉的帆布包里。动作不算轻柔,但也没再碰坏什么。最后,他拎起那个沉甸甸的包,背在自己肩上,然后转过身,背对着她半蹲下来。

      “上来。”他言简意赅,声音透过雨声传来。

      女孩愣住了:“啊?”

      “啊什么啊?”沈嵘回头瞥了她一眼,眼神里写着“你怎么这么麻烦”,“脚肿成这样还能走?想变瘸子?赶紧的,送你到能打车或者有人的地方,老子没空在这儿跟你耗。”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冲,甚至有点凶,但蹲在那里的背影却莫名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女孩咬了咬下唇,看看自己肿痛的脚踝,又看看眼前宽阔的背脊,犹豫了几秒,终于小心翼翼地、慢慢地趴了上去。

      沈嵘等她趴稳,双臂向后托住她的腿弯,轻松地站了起来。女孩很轻,对他来说几乎没什么分量。他重新撑开伞,大部分遮向背上的女孩,自己的大半个肩膀很快又被雨水打湿。

      “抱稳了,掉下去我可不管。”他丢下一句,迈开步子,朝着灯火通明些的主干道走去。

      女孩趴在他背上,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脖子,有些僵硬。隔着湿透的T恤,能感受到他背部温热而坚实的肌肉,以及行走时稳定有力的步伐。他的体温和心跳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混合着雨水和淡淡的烟草味,还有一种……属于男性的、充满力量感的气息。这让她脸颊更热了,心跳也有些乱。

      “我、我叫叶恨水……”她小声在他耳边说,声音细若蚊蚋。

      “哦。”沈嵘没什么反应,继续往前走。

      “今天……真的谢谢你。”叶恨水鼓足勇气又说,“你、你叫什么名字?我……我以后把衣服和伞还给你。”

      “不用。”沈嵘干脆地拒绝,“一件破外套,一把破伞,值不了几个钱,丢了就行。”

      叶恨水被他噎住,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里却泛起一丝异样。这个人说话这么难听,脾气看起来也不好,可是……他却帮了她。在这么糟糕的雨夜。

      走了一段,快到主干道时,沈嵘的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他停下脚步,单手托着叶恨水,另一只手有些费劲地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来电显示是“萧霖”。

      他皱了皱眉,还是划开接听,语气依旧不怎么好:“干嘛?”

      电话那头传来林萧霖活力十足的声音,即使在雨声中也能听清:“嵘哥!在店里吗?我刚下班,路过想来看看你和霖霖,顺便躲躲雨,你们店怎么关门了?”

      “不在,出来办点事。”沈嵘简短地说,“霖霖在楼上,你自己有钥匙。”

      “哦哦,行。那你啥时候回来?诶对了,你猜我刚才在街上看见谁了?”林萧霖的声音忽然压低,带着点八卦的兴奋,“我看见上次那个,让你炸毛的帅哥了!就开保时捷那个!他好像刚从一家高级餐厅出来,一个人,啧,那背影,看着还挺……”

      “关我屁事!”沈嵘听到“苏缪峥”和“保时捷”,心头那股刚压下去的火气瞬间又冒了上来,语气恶劣地打断她,“没什么事挂了,忙着呢!”

      不等林萧霖再说话,他直接按掉了电话,把手机塞回裤兜,动作带着明显的烦躁。

      背上的叶恨水听到了只言片语,尤其是“保时捷”和沈嵘骤然变差的语气,但她很识趣地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把脸往他肩膀方向埋了埋,躲避斜飘的雨丝。

      终于走到了能打到车的路口。沈嵘把叶恨水小心地放在一家还在营业的药店门口的屋檐下,把伞和她的包塞给她,又从湿透的裤兜里摸出皱巴巴的几十块钱零钱,不由分说地塞到她手里。

      “拿着,进去让店员帮你看看脚,买点药膏擦擦,然后打车回家。”他指了指旁边的药店,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以后看路,别毛毛躁躁的。”

      说完,他转身就走,甚至没再看她一眼,高大的身影很快重新没入迷蒙的雨幕之中,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叶恨水握着还带着他体温的零钱和伞柄,身上裹着他的黑色外套,呆呆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药店门口的遮阳棚上,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远处霓虹灯模糊的光晕。

      这个凶巴巴的、说话难听的陌生男人,和他留下的带着烟草味的温暖外套,成了这个冰冷雨夜里,唯一真实的触感。

      她低下头,把脸埋进还残留着陌生气息的外套领口,轻轻嗅了嗅,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浅浅红晕。而脚踝的疼痛,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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