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 春天 ...

  •   新年过后的时间如白驹过隙,眨眼间就来到了两个月后。
      这期间我如愿以偿地见到了许成夏,多次提出要去他家坐坐,其实内心是想打探一下那位来樊城的所谓“许成夏的朋友”究竟是何人,但每次都被许成夏以各种胡编乱造的理由给搪塞过去。
      再一再二不再三,前两次我还能勉强给他面子,当着他汗流浃背的神态说“那好吧”。但当第三次他说出“我家老母鸡下蛋了家里来人容易受惊吓不利她坐月子”的时候我实在忍无可忍,怒目瞪眼地告诉他:“今儿我去定了!”
      细细想来,这简直是一个令我后悔莫及的决定...或许不能这么说,但我其实无心窥秘,只是,谁能想到...谁能想到那个朋友竟然是邱尘泽啊?!
      阳光正好的下午,我怀着要将对方大卸八块的心情阔步流星地来到许成夏家里,就在即将推开门的时候,许成夏欲哭无泪地突然抱住我的胳膊哀嚎道:“莫哥,我求求你收手吧!”
      我一把推开他,面色冷酷,无情地说:“不可能,走都走到这了。”
      在准备大力推开门的时候,我顿住了手,问他:“叔叔阿姨在家吗?”
      许成夏可怜地说:“我妈在家呢。”
      “哦,那好吧。”我咳嗽两声,放弃了直接威风凛凛推开门向对方宣告气势的想法,整了整衣襟,随后颇有礼貌地用手叩门。
      开门的人很迅速,像是苦苦等待丈夫归来许久的妻子。
      我:“阿——”
      我:“。”
      我:“?”
      我疑惑地抬头看向这个跟许阿姨的身高明显不对版并且气质超群的“妻子”。
      “妻子”没看到自己的丈夫,同样疑惑地也看着我:“?”
      于是我和这位人高马大的“妻子”大眼瞪小眼。
      世界都安静了十秒钟。
      在彻底看清楚这人是谁之后,我几乎倒吸了一口凉气,僵硬地朝许成夏扭头看去:“许,许,许,许...”
      许成夏更是快要钻到地里去,他脸红得像猴屁股,胡乱地向四周观察,然后率先做出了动作,把这位“妻子”急忙推到屋里去:“你开着门不怕被别人看到啊!”
      “妻子”温和地开口:“成夏,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我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是是是...就是这个声音!
      二十分钟后。
      我坐在沙发上,尽量装作看不到身边的影帝、从容不迫的模样,两只手端端正正地摆放在膝盖上。
      面前是自觉地搬出小板凳坐在上面、不敢抬起头的许成夏。
      三个人无一人出声,最后是邱尘泽率先开了口打破僵局。他满含笑意,声音沉稳优雅,看着我说:“你就是小润吧,我是之前接过你电话的那个人。”
      不提还好,一提我简直要后背发凉、如坐针毡。想到自己那天冲撞了的人是这位众星捧月的国际大明星,我就想跟着许成夏一起钻到地里去。
      可惜我的脚趾还没有强劲到可以当场挖出一个地缝的程度。于是乎,只能结结巴巴道:“是的,我听出来你——您的声音了。”
      邱尘泽失笑:“不用这么紧张,把这当自己家就好。”
      我:“......”
      我是因为这个紧张吗!?不过,这好像是我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好哥们的家吧!怎么这语气听起来好像我才是外来者一样?
      他又将目光转移到许成夏的身上。
      虽然目前和邱尘泽的相处时间不长,但我已经能观察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现象——此人温良儒雅,满身绅士气质,一举一动都风度翩翩,亲切中又保持着适度的距离感。
      一切都是这么完美,完全符合我心目中的形象。唯独在他看向许成夏的时候,这种无可挑剔的模样才会露出一丝破绽。
      太温柔了,温柔得让人有些惊诧。眼中的冰湖都化成了一滩春水。
      但奇怪的是,许成夏似乎承受不了这样的眼神。他兀自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邱尘泽说:“成夏,你坐沙发上吧。我去给你们倒水。”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随后站起身来。
      许成夏生硬地抬起头,声音细如蚊蝇地回应:“哦,好。”
      这应该是属于大人礼貌离开的方式,总之邱尘泽这一离开就走了很久。许成夏正好坐在我身边,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哀怨地看向我:“莫哥,都说让你别来了。”
      我无辜地回视他,“谁知道你家来了这么个大人物。他到底为什么会来你家,阿姨呢?”
      “我妈在卧室,他应该去找我妈聊天了。”许成夏不自然地躲开视线,“至于他为什么来,你,你就别问了。”
      绝对有事情。看着他心虚紧张的样子,我笃定地想。
      “那好吧...等等。”我突然意识到他话中的某个信息,“你说他去和你妈聊天了?”
      “对啊。”提及此,许成夏更是苦不堪言,整个人的表情皱成囧字状,“他已经凭借着高超的聊天技巧把我爸妈收买了,现在特别讨这俩老人家喜欢。我妈更是,非要拽着他跟他讲我小时候有多喜欢他!”
      “这也没说错啊。”我想象着许阿姨热情地抓住邱尘泽的手腕喋喋不休,许成夏则站在一旁面红耳赤却又阻止不了的画面,没忍住笑出声,“你从小就喜欢他,怎么感觉他真来到你身边,你又不高兴了?”
      许成夏激动地挥舞手臂,“我是追星又不是摘星,远远地看上一眼就好了,真触碰到了只会觉得惊恐!惊恐你懂吗?”
      “......”这什么逻辑?
      本人热爱大自然,钟情花草树木,日常就是出门看看蓝天望望白云。自从把碟盘游戏戒掉之后,就极少把注意力放在电视机上,最多能关注的人除了我妈就是甩也甩不掉、现在又晋升成男朋友的陈时了,因此实在是对他这番话中所蕴含的深奥情感一窍不通。
      但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许成夏就又给自己的小脸儿憋红,垂头顿足,“而且他,他,他还,他还...哎呀!”
      我饱含真诚地问:“他怎么了?”
      许成夏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得到答案。
      这期间我甚至专门去找了情感大师唐松,挑挑拣拣地把遮掩身份的故事版本讲给了他。
      唐松在听完之后缓缓点了一根烟,叼在嘴里,扮演一副忧郁的世界名画,即便还没吸上两分钟就被“偶然”经过的秦止革给掐走了。
      他只好皱起眉,想要装作烦躁,但实际上满是幸福的模样,仿若对此十分无奈地朝我耸了耸肩,“管太严了。”
      “行了,别秀恩爱了。”我不留情面地戳穿他的小心思,“你快告诉我,这个大明星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先问一句,你说的这个故事不会是真的吧?”
      我一本正经地对他撒谎:“怎么可能呢,这是我从小欢那里看来的小说。”
      唐松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小欢?”
      “就是陈时店里老板的女儿。小孩子不学好,看小说就算了,还非要拉着我一起看。”我毫不吝啬地展露眼底的钦佩,“我怎么忍心拒绝她呢,只好跟着看了。但无奈鄙人阅读能力有限,实在没看懂,问小孩儿又不好意思,你这么厉害,不就来问你了吗。”
      这种话对唐松很受用,他的语调带上很易察觉的得意,身后似乎都翘着尾巴,煞有介事道:“这位明星应该是想追求你朋友喽。”
      我脑子里不自觉地浮现出邱尘泽追在许成夏屁股后面跑的画面。
      ......无论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先不说性别,两人的年龄都快差了一轮,哪怕是异性恋都难以让人接受。
      我只好挣扎地开口:“可是他们两个人的年龄差有点大。”
      “多大?”
      “差了十岁左右?”
      “那还好啊。”唐松见怪不怪,好像这种事他已经见证了无数次,倒显得我太过迂腐和在意。
      看到我脸色变得愈加僵硬,他又说:“大部分人想法都跟你一样,觉得这种事不体面。那个人一直支支吾吾地不愿意说出来,不就是这个原因吗?”
      非常有道理,我无法反驳。除了这个理由,我确实想不出还有什么其它原因会让许成夏对我瞒有心事。
      最大可能的真相令我无法接受,在确认许成夏不会有什么安危之后,我还是准备将其草草揭过。
      于是生活又回到了正轨,钟表的指针移步至到现在。
      高二下学期开学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春风伴随着刚破土而出的嫩芽一起来了。
      虽然温度还没彻底褪去冬季的寒冷,但春意已经在无意中悄然而至,遍布了整座樊城。
      小樽跟年前相比身形又大了一些,现在已经可以霸占我的两个手掌。我经常抱着它,跟着陈时一起漫步小巷。
      枯败的大树枝干缀上了点点绿光。
      春天是新生的象征。有生命在诞生,就有生命在消逝。
      这一年的春天,段奶奶去世了。老人的腿梗虽然严重,但还没有到危及生命的地步,所以最后是自然死亡。没有痛苦,在某个夜晚永远沉睡在了梦境。
      段奶奶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逝世,人对自己生命终点的感知比医生的鉴定要更为准确。第二个知道的,是段小头。祖孙两人自段小头出生起就几乎从未分开过,是血缘让他的心脏牵扯出了痛苦。
      一月底的时候,他就曾来找我敞开心扉,说觉得奶奶有些不对劲。
      我问他,是哪里不对劲。
      段小头又沉默不语,最后才说:“我不知道。莫哥,城市坍塌是什么感觉?”
      那时候我还不懂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人对于自己没经历过的事情总有些迟钝,要过了很久,亲身体会之后,才能理解某些事的含义。尽管或许已经晚了。
      生命走向衰落,就像一座城市的崩塌。
      表面看去完好无损,保持着往日的繁茂兴盛,但地基已经在逐渐崩坏。一个国度的心血,一个人的车水马龙,顷刻间或许就会在无意识中消失殆尽。
      这座城市,是某个人的家,是某个人的港湾。
      葬礼并没有太过兴师动众,遵循段奶奶的遗嘱,段小头的叔叔并没有请戏班来唱戏。
      我一直没懂是为什么,明明老人家生前最爱热闹,只要有戏听,不管好天气还是坏天气,她总会不远万里按时到场。
      曾经她还特地嘱咐过段小头:“以后我要是没了,一定得请别人来唱戏啊。走之前,最起码给我的那些老朋友留点愉快的回忆!”
      每次都给段小头听得直皱眉,让她不要瞎说,平平安安的,不要说晦气话。
      段奶奶倒是不在意这些,乐呵呵地继续笑着逗他。
      但真到了这一刻,她却选择了安安静静地离去。来参加段奶奶葬礼的人不多,没有什么亲戚,放眼望去,几乎都是樊城的熟人。
      段小头的眼泪像是枯竭了,这次显得很冷静,但眼神里的空荡却看得我为之揪心。
      我告诉他:“小头,想哭就哭吧。”
      段小头摇摇头,沉默。
      直到葬礼结束,太阳西落,星幕挂起,他才哑着嗓子轻轻说:“其实我很早之前就知道奶奶要走了,心里总是有种直觉。但她好像一点都不难过。”
      “我想问她是不是一点都不舍得我。虽然明明知道这样不可能,但还是害怕会听到不好的答案,就强忍着没有问。”段小头看向我,一双眼睛里蓄满了泪水,顺着脸颊流淌,最后滴落在这片土地上,这片老人沉睡的地方。
      “叔叔告诉我,奶奶不让戏班来唱戏,是害怕打扰到我看书。”
      “唱戏一唱就要好几天,她说我要学习,以后去大地方呢。不许让任何人来打扰她孙子学习。”
      段小头抬脸望向星空,擦掉自己的眼泪,吸了吸鼻子,指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才终于展开一点笑容,带着像稚儿般的天真,说:“这颗星星,以前从来没有这么亮。可能是奶奶到达那里了吧。”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一颗亮得独树一帜的星星。我的记忆里有关段奶奶的所有画面像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飞驰而过。
      良久,我才笑着回应他:“肯定是的。”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