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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生日礼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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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长,生日快乐!”
早自习下课的铃声刚歇,宋妩甜糯的声音就穿透了教室的嘈杂。她走到魏茹课桌前,将一小袋用透明塑料袋装着的糖果轻轻放下。那是小卖部里常见的水果糖,五彩的小圆球,一毛钱一个,五毛钱六个,一整袋是二十个,一块五毛钱——不多不少,恰是学生间能负担得起、又足够体面的一份心意。
“祝你天天开心!”宋妩笑意吟吟,语气自然。
这份恰到好处的动静立刻吸引了周围的同学。“班长今天生日啊?”“生日快乐!”道贺声此起彼伏,人群很快围拢过来。
魏茹的起身道谢:“谢谢你,居然记得我生日。”她拿起那袋糖,利落地撕开包装口,那动作带着一种被众星捧月般的从容,也带着身为班长的、不着痕迹的熟稔。
“来,大家都沾沾喜气!”她笑着抓出两个放进宋妩手中,又分给来道祝福的同学各一个。得到糖果的人嬉笑着道谢,甜腻的水果香混着青春的笑语,在她座位周围发酵、弥漫,短暂地构筑了一个以她为中心的热闹小世界。
随着同学们陆续离开教室去吃早饭,魏茹桌边的喧闹渐渐平息。秦天站起身来,含笑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生日快乐。”
魏茹闻声抬头,眼底还漾着未散的笑意。她故意板起脸,晃了晃手里所剩无几的糖袋:“哎呀,你说晚啦,没有你的份了。”
可话音未落,她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探进袋底,精准地捏出最后两颗绿色的糖果——那是青苹果味的,秦天最喜欢的口味。
“喏,骗你的。”她终于忍不住笑起来,眼角弯成好看的弧度,“特意给你留的。”
秦天看着她故意板起又忍不住破功的表情,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望进她的眼睛说:“可是我没有准备礼物。”
“没关系,吃了糖再去准备也不迟,反正今天一天都不算晚。”魏茹把两粒糖放进秦天掌心,浅绿色的糖纸在晨光中闪着细碎的光。
蒋彤背完课文站起身,一边找钥匙准备回家吃饭,一边朝魏茹笑着说:“班长,生日快乐。”
魏茹热情地招呼:“谢谢,快来吃糖。”
蒋彤却轻轻摆手:“不用了。糖不多了,再分你就没有了。我终于背完了,得去吃早饭。你们也赶紧去吧。”说着快步走出了教室。
不过,秦天到底有没有送礼物给魏茹,蒋彤并不知道。或许没有吧——秦天一个走读生,而且看起来也没有零花钱。
几天后,到了蒋彤的生日,没有糖果,没有礼物,只有张丽对她说“生日快乐”。她当然不会期待送过好几个同学生日礼物的宋妩会对自己有所表示。宋妩向来是看人下菜碟——成绩拔尖的汤文收到的精致书签,人缘颇广的曹飞得到的小玩意儿,还有班长魏茹得到了糖果。蒋彤根本不是宋妩交际圈里的人。
蒋彤早就读懂了宋妩的处世哲学:每一份礼物都是一笔投资,当然要花在有价值的人身上。像她这样成绩仅仅前十不算太出挑,而又沉默寡言的女生,自然不在投资的名单上。
不过这当然不会让她感到失落,何况收了别人东西就要回礼,她没有那份钱,所以“君子之交淡如水”也不是什么坏事。
下午放学时,蒋彤正在整理书包,一个身影停在了她的桌旁:“蒋彤,你等一下。”
张丽坏笑着悄声说说:“那我就先走了,免得打扰了你们约会。”
蒋彤脸微红:“瞎说什么呢?”
张丽意味深长地笑看着蒋彤,拎着书包走出教室。
王旭神情自若:“走吧,路上聊。”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教室。
王旭说:“现在给你说生日快乐还不算太晚吧。”
蒋彤一惊:“你知道我生日?”
王旭没有回答,只是继续他自己的话:“我想了好久……不知道该送你什么好。我去精品店看过,都是些华而不实的小玩意儿,就像宋妩放在窗台上那些,”他语气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甚相符的审慎,“全部是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你这样的女孩子……大概是看不上的。”
蒋彤说:“谢谢你,我很高兴。我不在乎那些的,而且我也没钱回礼,收了礼物反而会又心理负担。”
蒋彤在王旭面前并不藏着掖着,毫不在意提到自己钱财上的窘迫会不会被对方看不起。王旭不是那种势力的人,而且他对所有人有友好周到,在班里人缘很好。
王旭说:“不是,我想把这个送给你。”他从书包里掏着一本了《英语高考必备》。
“这个,是我叔今年过年时给我的。现在也算不上全新,不过书还是完整干净的,这本书是正版,印刷很清晰。”
蒋彤愣住了,一时没有伸手去接。“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而且你也要用,给我了你用什么。”
“其实我很早就在学校外的书店买过一本,不过那里的书全部是盗版。反正我平时也不用它,一年都没翻开过几次。你知道我的成绩在咱们班二三十名,根本考不上高中。而且我也不打算考。我想把它送给你。班里成绩好的同学都有,只有你没有。”
蒋彤很惊讶:“王旭,你是什么时候注意到我的?”
王旭的脸在夕阳下微微泛红,眼神却格外诚恳:“初一的时候吧。那时候你的语文和英语,每次考试都是单科第一,只有那几个留级生的分数能和你差不多。而且语文老师经常把你的作文当范文。”他说着,将手里那本还近乎崭新的词典又往前递了递,声音低沉了些,“快要期末考试了,希望你别泄气……别忘了,你当初也很厉害的。”
蒋彤眼角湿润,双手接过词典,低头道谢时,王旭却忽然轻声说:“等一下。”
王旭自然地伸出手,指尖带着少年特有的、小心翼翼的轻柔,将她被汗水沾湿而贴在额前的刘海轻轻拨开,拂到一侧。
“这样清爽多了,”王旭收回手,语气自然,目光镇定,“其实,你露出额头,不仅能展示出漂亮的眼睛,而且气质也更端庄大方。”
蒋彤完全怔住了,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心跳也骤然加速。她抱着那本厚重的词典,郑重地说:“谢谢你……王旭。”
蒋彤回到家,心中的波澜迭起仍未散去。她站在镜子前,用梳子把刘海梳到头顶。她圆圆脸,发际线低,此刻露出完整的脸庞,竟然显出几分陌生的清丽。
蒋彤望着镜中突然变得清晰的自己,忽然意识到,也许这些年来,她一直把自己的怯懦藏在发丝之后吧。
她放下梳子,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映亮了她有些恍惚的神情。王旭那句“别忘了,你当初也很厉害的”,像一颗石子投入的平静湖水,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初一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呢?记忆如被风吹散的书页,一页页翻回起点。那时的她,刚刚从小学升上来,还带着未经磨砺的锐气。甚至……蒋彤的心猛地一跳,仿佛被时光深处的那根线轻轻拉扯着,她弯下腰,在书桌的抽屉里,从一本硬皮笔记本中,找到了那页稿纸。那是初中入学时写的《规划书》,她留给自己的那一份。
上面的字迹虽然稚嫩,却一笔一划极为认真,那些用墨蓝色钢笔写下的字,凝结着当年那个小女孩全部的热望与决心:“目标:市第一高级中学。”
“一高”两个字,此刻竟有些刺眼。曾经她以为自己努力跳起来还是有可能考上的,如今却连录取线最低的六高都变得岌岌可危。稿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像在无声嘲讽着她的退步。
然而,当指尖触碰到王旭送的那本崭新词典,他诚挚的目光与那句“你当初也很厉害”又一次清晰地浮现眼前。他竟然记得,记得那个连她自己都已遗忘的、闪闪发光的曾经。
这份记得,比任何礼物都更让她震动。它像一束微弱却执拗的光,照进了她因自我怀疑而暗淡的心房。
是的,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期末临近,这不仅是检验,更是重新出发的起点。她将稿纸重新收好,深深吸气,眼中闪烁出久违的光芒。她摊开书,认真复习起来。
这次期末考试,蒋彤排班级第六,比期中考试有一点的进步。但是这并不能让她开心。她的数学只有70出头。总分比排第一名的秦天差10多分,但是数学比他低20多分。
四班的平均成绩在六个班级中不上不下,这个班没有令人瞩目的顶尖高手——即便是稳坐班级头把交椅的秦天,在年级排行榜上也只堪堪挂在第九。然而他与汤文的数学成绩却经常稳稳在90以上,甚至有时能考到比95更高的分数。
蒋彤的指尖从成绩单上自己的名字滑过,最终停在那刺眼的数学分数上。不甘像细密的针,无声地扎进心里。她清楚自己的文史科目并不逊色,若是数学能够攀上九十分的高度,她定能跻身班级前三。
向汤文请教的念头,便是在这片不甘的土壤里悄然探出的芽。她们虽是同窗,却始终隔着一层优等生之间心照不宣的薄纱,交往止于客气的点头与公式化的问答。可此刻,那份盘踞在心头已久的窘迫与腼腆,终究被更强烈的渴望压了过去。
下课铃响,她深吸一口气,走向汤文的座位。“汤文,”她开口,声音被刻意抚平,听不出波澜,“考得不错呀,恭喜你。”
汤文闻声抬起头,见是蒋彤,有些意外,立刻站起身来:“太客气了,你考得也不差啊。不过,你应该不是纯粹来恭喜我的吧,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就行。”汤文一向爽快,丝毫没给蒋彤继续客气的机会。
“我想向你请教一下你是怎样学好数学的。”
汤文坦诚地笑了笑:“说实话,我就是上课听讲,下课做老师布置的作业,也没有特别好的方法。这次能上九十多少有点运气。论起对数学的理解和扎实程度,我觉得秦天可能更有心得。”
不等蒋彤反应,汤文已经对着正在和女生玩闹的秦天大声喊道:“秦天!过来一下,有问题请教你!”
秦天停下来,走到汤文这边。“怎么了?遇到什么难题?”他的声音还带着方才玩闹时的些许笑意,但眼神已经认真起来。
汤文说:“你数学可是咱们班分数最高的,给我们讲讲你怎么学数学的。我学习也没什么方法,蒋彤问我,我竟然不知道怎么答。还是你给说说吧。”
秦天这才注意到旁边站着的蒋彤,他眼神平和,语气坦诚:“说实话,我也不是什么天赋型选手。”
他双手比划着,开始梳理自己的方法:“我觉得功夫在平时。比如预习,我不是光看,而是拿着笔,先把课本上的例题盖住答案,自己动手做一遍,再对照书上是怎么解的,这样哪里卡壳了一清二楚,带着问题去听课,效率就高了。而且不容易走神,有时候走神几秒钟,可能就错过了一个巧妙的关键点。”
“上课的时候,”他继续道,目光专注,仿佛在回忆自己的课堂状态,“关键是跟紧老师的思路,不是机械记笔记。老师讲题目的关键步骤,我就在旁边用红笔做个醒目标记。”
“至于做题,”他笑了笑,带着点自嘲的意味,“我相信‘勤能补拙’这四个字。书上的课后习题,学校发的练习册,还有我爸给我买来的两本习题,我都要求自己一道不落地做完、弄懂。反正做得多了,那些核心的解题思想和变换模式就熟悉了。再说,我要是敢不做,我爸还不得抽我啊。”
“你成绩这么好。你爸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抽你。”魏茹笑着说。
“是真的。上学期末还被我爸揍了一顿。”
“我记得你上学期末不是考了第一吗?”蒋彤对秦天的成绩记得清楚,不自觉插嘴道。
“你都这么大了,你爸怎么打你?”汤文也带着些好奇。
秦天无意说出自己的糗事,而且周围还有几个同学,他顿了顿,显然不愿意多说,但是面对众人关切的目光,还是把左手摊开晃了晃:“就是用做衣服的那种木尺子打了几十下,他是我爸,又不是别人。”
“至于吗?你爸可真够狠心。”魏茹说。
“那是因为我把会做的题目做错了,而且特别简单的那种。我写完那些练习册,也是给他个安慰,证明我努力了嘛。”他话锋一转,语气里重新带上那份特有的笃定,“当然这些都没什么。真正重要的是:我相信我自己。我们必须得先相信自己能搞定它,才不会被复杂的题目吓住,才能静下心去拆解它。”
他这番条理清晰又极为朴实的分享,不知不觉吸引了周围几个同样为数学发愁的同学。他们原本在各自闲聊,此时都围拢过来,安静地听着。
蒋彤正听得入神,一个带着笑意的甜糯声音插了进来:“哟,秦天老师开小灶讲课,怎么也不通知我们一声呀?”
是宋妩。她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笑吟吟地,目光却在众人身上打了个转。
“都是闲话,没什么事。”汤文笑着说。
“谢谢汤文,也谢谢秦天。”蒋彤道谢后就抽身离开,既没有理会众人,也没有抬头看秦天。她感到自己脸颊微热,心跳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