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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和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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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教室里的讨论持续了整个午休。
当下午第一节上课预备铃响起时,徐圣齐才惊觉时间过得这么快。笔记本上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新的设定、批注和示意图——有些是景诚毅写的,有些是他自己补充的。
“今天先到这里吧。”景诚毅合上笔记本,递还给徐圣齐。
他在接过本子的时候,指尖不小心擦过对方的指节,短暂的触碰像静电般微妙,他没敢看景诚毅的眼睛,只含糊应了声“好”。
蒋乐生伸了个懒腰:“终于结束了!你俩聊起来简直跟打仗似的,我CPU都烧了。”
“是你自己跟不上节奏。”景诚毅淡淡地说。
“嘿!景哥你这话说的……”
他们走出实验教室,在教学楼门口分开。两人回教室上课,徐圣齐则是回办公室改作业。
而下午剩下的时间过得很慢。
徐圣齐虽然改着作业,心思却总飘到那本笔记本上。短短一个午休,其实构思进展并不快,只是把“哭泣的妇人”事件聊得比较透彻,他修正了剧情选项,而景诚毅则是用寥寥几笔勾画了妇人的神态,面部的褶皱和沧桑呈现出乱世中老百姓的哀恸,那种失去一切后的茫然,跃然纸上。
真厉害。徐圣齐忍不住想,他在绘画上的才华毋庸置疑。
也许是心有灵犀,手机震动,传来了景诚毅的消息。
还是速写,画的是新内容。这次是他们曾经聊过的另一个事件,叫做“粮草劫道”。
画面上,一支运粮队在山道上遭遇伏击。但景诚毅没有画战斗场面,而是聚焦在一个年轻的押运兵,在同伴们都慌乱拔刀时,他却弯腰捡起了地上散落的一袋粮食,死死抱在怀里准备逃走,他的表情不是恐惧,而是某种近乎固执的坚决。
旁边用铅笔写着几行小字。【选项A.帮他保住粮食。选项B.帮助山匪。选项C.抢走粮食自己用。】
这个事件最早源于他们构思“非典型主角”时聊过的人性选择。士兵的任务是押运粮草,若粮草有失,前线军队可能因缺粮溃败。但士兵家里有挨饿的妹妹,这袋粮食够他们吃半个月——而押运路线,正好经过他回家的路。
徐圣齐最初的设计很简单,一个经典的“火车难题”,只不过对应在家国大义和儿女私情上,但景诚毅给了另一种可能,如果这士兵是被强征的,此前家里几位哥哥都已战死沙场,母亲也因心疾而亡。那他战,还是不战?
若他不战,军队溃败后敌军屠城,他的妹妹仍逃不过刀下亡魂——那战,又有何意义?
徐圣齐盯着屏幕上那个新出现的选项C,起初有些疑惑。但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一些之前没考虑到的可能性突然涌现出来,他打字问道,【如果玩家坚持抢走粮食,他会如何?】
消息发出去,他把手机放在一旁,继续批改作业。但心思已经飘远了。
几分钟后,手机震动。
【他会跪下来恳求,可以把武器和盔甲都给玩家——然后让玩家继续选A或B。】
【但如果玩家还是坚持抢走呢?】
【他会在后续某个剧情点出现,作为土匪的一员。玩家会发现,他是被逼上梁山的。】
徐圣齐眼睛一亮,丢了超赞的表情包过去,【我觉得可以跟后续的山匪BOSS联动,甚至可以把他设计成小BOSS之一。】
【嗯。】
简单的三两句,已让徐圣齐心里泛起涟漪,这并不是简单的“游戏设计”,而是把他们所构思的开放世界变得更加逼真和混乱,玩家所做的每一个选项都不只是“对”或“错”,而是推向特定视角,让他们看到乱世的不同侧面。
当然,徐圣齐也不忘看了眼时间——下午第三节课快结束了。
【话说回来,你要不要先好好听课啊?孙老师骂人很凶的。】
很快收到回复:
【我英文很好。】
【不是这个意思……】徐圣齐打完这行字,又删掉了。他重新输入,【我是说,别被我带偏了。】
【好,我先听课。】
虽然嘴上说着不聊了,但过了一个多小时,消息又传来了,一直到晚上,两人就这么断断续续地互相发着脑洞。尽管话题始终围绕着游戏设定,但徐圣齐能感觉到某些冰封的东西,正在慢慢融化。
就在隔天中午,他在食堂又“偶遇”了景诚毅。
这次没有蒋乐生在场,对方竟然端着盘子,相当自然地坐到了他对面。
“那个……”徐圣齐既吃惊又局促,“蒋乐生呢?”
“去打电话了。”景诚毅开始吃饭,“他小学妹找他。”
“哦。”
沉默地吃了几分钟,景诚毅突然开口:“昨晚说的驿站事件,我有个新想法。”
“什么?”
“你说玩家可以选择帮驿丞隐瞒马匹病死的事,或者如实上报。”景诚毅夹了一筷子青菜,“但如果玩家选择隐瞒,后果不应该是简单的‘扣声望’。”
徐圣齐放下筷子:“那应该是什么?”
“跟粮草押运一样,得有连锁反应。”景诚毅说得很慢,像是在一边思考一边组织语言,“那匹病马可能传染给其他马,几天后,整个驿站的马都病了,信使无法传递军情,导致前线某个据点失守。玩家在后续剧情中经过那个据点时,会看到被战火摧毁的村庄,听到百姓的哭诉。如果他们足够细心,会发现这一切的源头,是自己当初那个善意的谎言。”
徐圣齐听得愣住了。
这个设计……太狠了。但也太真实了。
“那如果玩家如实上报呢?”他问。
“驿丞会被处罚,玩家会得到一些奖励。”景诚毅说,“但那个驿丞是个好人,只是怕丢了饭碗。玩家会在后续听到关于他的消息——他被革职后家里过得很苦,妻子没钱治病死了。”
徐圣齐沉默了一会儿,他看着餐盘里已经凉掉的饭菜,说道,“所以无论怎么选,都不会有完美的选择,只有不同的代价,这才是乱世。”
说罢,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景诚毅。食堂的灯光落在少年清俊的侧脸上,他吃饭的动作很安静,几乎没什么声音。
“你的这些想法,”徐圣齐忍不住说,“实在不像个十八岁的学生。”
景诚毅筷子顿了顿,抬起眼:“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不是……”徐圣齐斟酌着用词,“我们跟蒋乐生聊这些的时候,他会更……怎么说呢,更热血一点。比如主角就应该拯救世界那种。但你设计的每个选择,都让人感觉比较沉重吧。”
景诚毅低下头,用筷子拨弄着盘子里剩下的一点米饭。
“可能是因为我从小就习惯了一个人。”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父母很忙,小时候家里有保姆,但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我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写作业,一个人打游戏。”
他顿了顿,“一个人待久了,就会想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比如……如果现在发生战争,我会不会也像游戏里那些人一样,面临那些选择。”
徐圣齐微微怔住,他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父母虽然管得严,但每天都会在家。妈妈会唠叨他打游戏太久,爸爸会检查他的作业。虽然烦,但那是实实在在的,有人关心的生活。
而对方的世界……听起来那么空旷。
“对不起,”徐圣齐下意识地道歉。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景诚毅打断他,语气依然平静,“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好处。”
“什么好处?”
“可以安静地想事情。”景诚毅侧过头看向窗外,没有回望他的目光,“没人打扰,没人催你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时间都是自己的,可以拿来想那些‘不像十八岁该想的事’。”
他说这话时嘴角微微弯了一下,但那笑容很浅,很快就消失了。
徐圣齐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突然意识到——景诚毅身上的那种疏离感和超出年龄的冷静,或许正是从那些漫长而孤独的日子里慢慢形成的。
所以……当自己以小七的身份欺骗他的时候,当那些精心编织的谎言被揭穿的时候,他是什么感受呢?
徐圣齐不敢问。
他不敢在此刻追问是否已经被原谅,也不敢试探“我们算是和好了吗”。他只是安静地把剩下的饭吃完了。
这种克制的交流持续了好几天。
就在周五的晚自习放学后,景诚毅破天荒地来办公室找他问问题——那些问题大多简单得令人发指,明显只是某种借口。只等所有老师都走了,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开始聊那个只属于他们的幻想世界。
好在大家都归心似箭,没一会儿办公室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了,和往常一样,他们会先整理一下之前确认的构思,由徐圣齐以思维导图的形式整理在笔记上。
屋子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虫鸣,遥远而模糊。
景诚毅画到一半,突然问道,“你想好给主角取什么名字了吗?”
“还没。你有什么建议?”
“徐诚。”
徐圣齐笔尖一顿,抬起头:“为什么要跟我姓啊!这样很自恋诶!而且干嘛……”他实在不好意思说——这名字里的诚不会也是你夹带私货吧。
“因为叫景齐听起来有谐音。”景诚毅很认真地说,“我觉得有点搞笑。”
“不是,干嘛一定要用我们俩的名字取啊!”徐圣齐没料到这家伙真是这么想的,耳朵有点热,他喊道,“这搞得不就跟夫妻给孩子取名一样敷衍草率吗!”
景诚毅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继续画画。
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说:“因为这是我们俩的游戏。”
徐圣齐愣住,他看着景诚毅的侧脸,灯光在他面庞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徐圣齐脸不明所以的发烫,他匆匆岔开话题,“这周你也不回家吗?”
“不回。他们不在。”景诚毅没动。
这个回答很简洁,但徐圣齐听懂了——他说的是父母。
两人坐在相邻的位置上,只隔着一步的距离,近到徐圣齐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味道,而办公室只开了他们头顶那一盏灯,在桌上投下一个明亮的光圈,把他俩圈在其中。
“其实,”景诚毅的声音很轻,“和你讨论这些的时候……让我想起以前。”
徐圣齐的心跳漏了一拍。
“以前?”他问,声音有点干。
“嗯。”景诚毅看向窗外,“以前也有个人,会和我这样聊游戏。聊到很晚,聊到忘记时间。”
徐圣齐知道他说的是谁。
“小七”。那个虚拟的身份,那些隔着屏幕的深夜对话,那些关于游戏的无尽讨论——那些他曾用谎言构建,却又真实投入过的时光。
“那个人……”徐圣齐的声音更干了,“给了你很多启发?”
景诚毅收回视线,看向他。他的眼神很深,徐圣齐看不懂里面翻涌的情绪,有怀念,有尚未释然的痛楚,也有某种更复杂的东西。
“嗯。”
徐圣齐想说对不起,想说那些都是假的,想说他不配被这样记住,不配成为任何人怀念的对象。但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看着景诚毅,看着对方重新低下头,继续在速写本上勾勒线条。
那是主角的模样,他有力地写下“徐诚”的名字。
这个周末有些与众不同。
他们没有在讨论结束后告别,只是互相看着。空气里流淌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不是尴尬的沉默,而是一种……近乎默契的安静。
窗外的夜色浓厚,飘进春日的花香,混合着草木萌发的气息。
然后,景诚毅开口了。他的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屋子里清晰无比:
“我想和你玩游戏。”
徐圣齐睁大了双眼。
不是讨论游戏设计,不是画设定图,而是……真正地,像以前那样,一起打游戏。
他看着景诚毅,对方的表情很平静,但眼神里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啊……”徐圣齐觉得心跳有点快,“现在?”
“嗯。”景诚毅说,“去我宿舍?蒋乐生今晚回家了。”
这个提议让徐圣齐的大脑空白了一秒。去学生宿舍?还是晚上?
但下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这感觉,就像之前那无数个夜晚,“弗丁”对“小七”发出的邀请一样。纯粹,直接,一个喜欢游戏的人,对另一个也喜欢游戏的人说,要一起玩吗?
他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徐圣齐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