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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破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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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第三节是艺术班的历年高考经典题讲析,徐圣齐走进教室时,下意识地朝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瞥了一眼。
景诚毅在。
他坐在那儿,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在课桌下——大概率又在玩手机。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仿佛昨晚那几张照片从未存在过。
徐圣齐定了定神,让自己进入快速上课状态。讲到明清时期的商品经济时,他用上了惯用的胡扯比喻:“你们想啊,明朝中后期江南那些市镇,就跟现在咱们这儿的商业街一样。那时候没有奶茶店,但有茶馆啊!老百姓聚在那儿,一边喝茶一边谈论大事,跟今天的键政差不多……”
班上哄堂大笑。徐圣齐得意于课堂效果,和学生们互动得有来有往,只是目光又一次不自觉飘向最后一排。
然后他愣住了。
景诚毅居然在听课!
虽然姿势还是那样懒散地靠着椅背,但眼睛是看着黑板方向的,手里拿着一支笔,偶尔还在摊开的笔记本上记点什么。不是装样子,徐圣齐能看出来,那是真的在听。
这个发现让他心跳漏了一拍,接下来的讲解差点卡壳。徐圣齐赶紧收回视线,清了清嗓子,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但不知怎的,讲起课来更卖力了,声音都拔高了八度。
“所以啊,资本主义萌芽这事儿,就跟打游戏开新地图似的,条件到了自然就开了。但咱们这地图吧,开是开了,后续版本更新没跟上……”
一堂课下来,他口干舌燥,整个人都燃尽了,整个过程,景诚毅都全神贯注地听着,但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故意举手回答之类的。徐圣齐搞不清这家伙,只是到下课铃响了半天,还在故意磨磨蹭蹭地收拾教案。
见班上人都快走光了,对方也没说话的打算,他只好背着包,准备离开教室。
刚走没两步,身后传来蒋乐生咋咋呼呼的声音:“徐老师!你发的那个副本流程图,有个地方我没太看懂!”
徐圣齐脚步一顿,转过身。
蒋乐生举着手机跑过来,屏幕上是昨晚他拍的那张关卡流程图的照片——等等,蒋乐生怎么会有?
“就这里,你说要玩家利用场景里的阵法来削弱Boss,但具体怎么操作啊?”蒋乐生眼睛发亮,“是点一下就行,还是要按什么连招啊?”
“这个……还在构思阶段。”徐圣齐干巴巴地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景诚毅,只见对方似乎……笑了一下?
很淡,几乎看不出来,但嘴角确实弯了一下。
不可能吧,徐圣齐摇摇头,觉得自己大概是眼花了。
“徐老师,”蒋乐生脸上带着贼兮兮的笑,“这剧情……是你写的?可以啊!我还以为你只会打游戏呢!”
徐圣齐噎了一下,含糊道:“随便写写的……”
“随便写写就这么专业?”蒋乐生显然不信,“你完全能去做游戏策划呢!”
这句话像根细针,轻轻扎了徐圣齐一下。他还没想好怎么接话,身后就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
景诚毅站起来了。
他收拾好书包,单肩挂着,从徐圣齐身边经过时,脚步顿了顿。
很短暂的停顿,大概只有半秒。
“景哥,你等等我!”蒋乐生顺手拍了拍徐圣齐的肩膀,“走啊徐老师,咱们一起去食堂啊!”
诶?!
徐圣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蒋乐生半拉半扯地拽出了教室。等他在食堂端着盘子,跟景诚毅面对面坐下的时候,还有种没睡醒的迷惑感。
“我靠,徐老师你牛啊,”蒋乐生一边扒饭一边说,“早上景哥问我哪个方案好的时候,我还纳闷呢,结果刚刚一看你发的图——好家伙,这脑洞!”
“诶,这个是……你给他看的?”
徐圣齐懵了,这个是……破冰的信号吗?
他看向景诚毅,结果这家伙理都没理他,自顾自地开始吃饭,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哎哎,徐老师,你写的那个谢将军真的绝了,不过你说他五年前为了守住城池,主动吸收了封印里的煞气。但煞气不是至阴至邪之物吗?他一个凡人武将,凭什么能控制住?”
“诶……”这点徐圣齐还真的没想到这逻辑bug,当时只顾着塑造人物的悲剧性了。
结果对面的景诚毅突然开口,声音很平静,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不一定是他主动吸收的煞,而是煞挑中了他。”
“你指的挑中是?”
“阵法封印被破坏的真相,可以做成一个贯穿主线的悬念。玩家在游戏过程中会逐渐发现,谢将军不是唯一的选中者,也不是第一个。”
徐圣齐眼睛亮了起来,“你的意思是,煞气和战乱是一个循环?每次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爆发,而谢将军只是这一轮的……”
“牺牲品。”景诚毅接过话,“或者说,是试图打破循环却失败的人。”
“那我们就设计一些散落在各地的石碑,甚至是目击者的后代……把这些线索像拼图一样拼起来。玩家解开这个谜团的过程,也是在理解战争的真相!”
“对。”景诚毅点头,“可以这样设计。”
“等等,你俩在说啥……”蒋乐生忍不住插话,“能不能给我补补课?从刚才开始我就听不懂了!”
“你就这样想,”徐圣齐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刚打开第一页,就被景诚毅伸手拦了下来。
“先吃饭。”景诚毅说,语气平淡但不容置疑。
“哦……”徐圣齐下意识应了一声,应完才反应过来——不是,你这么神气的语气算什么,你是老师我是老师啊!
他虽然有点不满,但看着景诚毅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还是乖乖地低头扒饭了。反倒是景诚毅,因为之前一直没说话,吃得快,早就吃完了。他自然地拿过徐圣齐的笔记本,慢悠悠地翻了起来。
那本子里不止有游戏设定,还有他随手写的很多零碎想法,有些甚至算不上成熟,就是些脑洞碎片。被景诚毅在食堂里大大方方地翻看,简直像被当众翻开日记本一样羞耻。
“那个……”徐圣齐还想说点什么挽回一下,但对方已经看得很专注了。
食堂里喧闹的人声仿佛都成了背景音。景诚毅一页页地翻着,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纸面,偶尔会停下来,在某一行字旁多停留几秒。
蒋乐生凑过去也想看,被景诚毅用胳膊肘轻轻挡开了:“你先吃饭。”
“啧,景哥你小心眼!”蒋乐生抗议,但还是乖乖扒饭去了。
关于谢将军的背景故事,那一页写得最满,有他的性格分析,还有几个可能的剧情分支选项。旁边空白处,徐圣齐还用红笔标注了一些问题:“动机是否足够有说服力?”、“玩家会不会觉得他活该?”
景诚毅的目光在那几个红字上停留了很久。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铅笔——喂喂这家伙为什么会随身带着铅笔啊,徐圣齐虽然吃着饭,但全程,眼睛一直跟着景诚毅的手指移动。
只见他在这一页的空白处,写下了几个字:
“选择由他来开启真正的乱世。”
徐圣齐眼睛都直了。完了,好想赶紧讨论啊!
这两周以来头一次,徐圣齐以最快的速度炫完了所有食物,然后迫不及待地喊道:“景诚毅!我吃完了!”
等听到蒋乐生扑哧一笑,他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就跟小学生汇报似的。
景诚毅没笑他,大概是徐圣齐的表情已经羞耻到不能再接受任何调侃了。他只是淡淡说道:“那就去实验教室讨论吧。”
于是,三个人——徐圣齐、景诚毅,以及表示要做游戏第一个玩家跟来看热闹的蒋乐生就这么去了空无一人的实验教室。
下午的阳光斜斜照进实验教室,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化学试剂味道。桌椅整齐排列,黑板上还留着此前的课程板书。
“先从你昨天发的第一个截图开始说吧,”景诚毅翻开笔记本,“关于那个随机事件‘哭泣的妇人’,你给的两个选项:给一些金币、袖手旁观,都太老套了。”
哈,一上来就挑刺吗?
“不是我说的,是他讲的。”景诚毅指了指旁边的蒋乐生。
只见对方干笑了两声,徐圣齐心想,你刚不是在狂吹我吗,怎么还吐槽起来了。
“不是啊小徐老师,”蒋乐生赶紧解释,“我当时是先看到谢将军那一页,才看到这个的。你都写了她哭泣是因为战乱和丈夫走散了,无力在乱世存活——那咱就不能帮她找一下她丈夫吗?从她丈夫的尸骸里发现他是被煞气害死的,不就能关联上了?”
徐圣齐怔住了。
这……还真是个牛逼的主意。
旁边的景诚毅也忍不住勾起嘴角,还丢了一个“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喊他一起来”的眼神。
“我昨天想了一个晚上,”景诚毅说,“如果我们只是靠搜集谢将军过去的线索,那么在最终战的时候,玩家就会一边倒的偏向‘理解’这一侧,人物反而想立却没立住。”
你想了一个晚上啊——徐圣齐在心里默默重复这句话,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蒋乐生说的时候,我就意识到,随机事件里应该是善恶并存的。”景诚毅继续说,“而且承接我们说的不同选择,一些玩家如果选择帮助NPC,那么增加了主角的‘正义值’,在对将军的时候身体对抗性更强,打Boss会简单一点,掉落的装备也不一样。而选择袖手旁观的玩家,增加了主角的‘智慧值’,在对付将军的时候……”
徐圣齐听得眼睛发亮,“那这样,各种各样的选择,最后在对抗boss,每个玩家的游戏体验都不一样?”
“对。”景诚毅点头,“而且重玩价值很高。玩家会想知道,如果当初做了不同的选择,会引发哪些不同的技能,在接下来对付煞的时候也有不同的走势。”
他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着,画着示意图。徐圣齐在旁边看着,偶尔提出自己的想法,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越来越深入。
蒋乐生一开始还能插几句话,后来完全跟不上节奏了,只能托着下巴看他们俩说。
“这里,”景诚毅指着徐圣齐写的一段关于“煞气源头”的设定,“你说煞气是古代战争中积累的怨念,这个设定可以再深化。”
“怎么深化?”
“怨念不一定是坏的。”景诚毅说,“战死士兵对家乡的思念,将领对胜利的执念,百姓对和平的渴望……这些强烈的情绪,在特定条件下都可能转化为力量。谢将军吸收的,可能不仅仅是‘恶’的怨念,还有那些心愿。”
“所以他的的悲剧在于,他吸收的这些能量太庞杂了,他梳理不过来,最终被其中最强烈的部分,可能是对敌人的仇恨主导了……”徐圣齐顺着思路往下想,“或者说,想要更多人幸福,而幸福的代价,是让可恨的人消失,创造一个绝对美好的世界——哈哈,有点点像灭霸呢。”
“对。”景诚毅看着他,“顶级作品里鲜活的人物都是更复杂的。”
徐圣齐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下这些话。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两人低垂的头上。徐圣齐的刘海遮住他的眉梢,随着他写字的动作轻轻晃动。景诚毅的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睫毛很长,投下淡淡的阴影。
蒋乐生看着他们,突然小声说:“你俩……配合得还挺默契。”
徐圣齐笔尖一顿。
景诚毅没说话,只是继续在笔记本上画着什么。
气氛突然微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