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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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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休养了四天,颂衍腹部的疼痛早已消失无踪,那片骇人的深紫色淤青也如同被时光轻轻抹去,只剩下淡淡的黄印,剩下的假期两人决定去Z省。
沈轶从小生活在海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H市,为了给身体一个循序渐进的适应过程,他们果断放弃了便捷的飞机,选择了那趟传说中能一路欣赏绝美风光、缓缓爬升的QZ铁路。
火车“哐当哐当”地驶离繁华都市,窗外的景色逐渐从密集的楼宇变为开阔的田野,再到绵延的山峦。当列车真正开始攀上高原,硬座带来的些许疲惫和局促,瞬间被车窗外扑面而来的、前所未有的壮丽景象冲刷得无影无踪。
颂衍的脸几乎要贴在车窗玻璃上,像个第一次走进游乐园的孩子,眼中充满了惊叹。窗外是一望无际的、苍凉而雄浑的戈壁滩,大地呈现出一种粗粝的质感,偶尔有孤独的野驴或藏原羚在远处奔跑,成为这片广袤天地间灵动的点缀。天空是那种在内地从未见过的蓝,深邃、纯净,蓝得近乎发紫,没有一丝杂质。大团大团洁白蓬松的云朵低低地悬浮着,仿佛只要伸出手,就能轻易地掬下一捧。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耀眼而圣洁的滤镜。
“太美了……”颂衍喃喃自语,下意识地握紧了身旁沈轶的手。沈轶同样被这宏大的自然画卷深深震撼,他回握住颂衍的手,嘴角扬起温柔的笑意。车厢里原本沉闷的气氛也仿佛被这美景激活,来自天南海北的旅客们开始兴奋地交谈起来,分享着彼此的见闻和零食,藏语、汉语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
颂衍拿起他心爱的单反相机,调整着参数。他先是拍了几张窗外的风景,然后镜头一转,悄悄对准了身旁的沈轶。此刻的沈轶,卸下了商场上所有的精明与冷峻,眉眼舒展,笑容纯粹,专注地望着窗外,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颂衍迅速按下快门,捕捉下了这个瞬间。
“偷拍我?”沈轶察觉到镜头,转过头,笑着问。
“嗯,”颂衍大方地承认,将相机屏幕转向他,“看,沈总难得有傻白甜的时刻。”
照片里的沈轶,眼神明亮,笑容干净,背景是飞驰而过的雪山和蓝天,美好得不像话。沈轶看着照片,自己也笑了,趁没人注意,凑过来在颂衍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下,低声道:“那是因为和你在一起。”
颂衍耳根微热,心里却甜丝丝的。他重新举起相机,这次是对准了整个车厢——交谈甚欢的旅客、好奇张望的小孩、端着酥油茶走过的藏族阿妈……他记录着这趟列车上的百态,记录着这份在壮美天地间油然而生的和谐与温暖。
火车继续向着高原深处前进,海拔表的数字在不断攀升。虽然沈轶已经开始感觉有些轻微的胸闷气短,但更多的却是对前方未知风景的无限期待。
火车缓缓驶入L市站,尽管旅途疲惫,但踏上这片土地时,两人心中仍充满了神圣与期待。颂衍提前在网上订好了一家口碑不错的藏式家庭客栈。
老板娘是一位约莫四十多岁的藏族姐姐,身材丰腴,面色红润,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十分和气。大家都亲切地叫她“王姐”。她热情地迎了出来,用带着藏语口音的普通话招呼他们,递上热腾腾的酥油茶:“一路辛苦啦!先喝点茶,暖暖身子,适应适应。”
她给了他们二楼一间临街的房间钥匙。就是这短短的十几级木制楼梯,给了从低海拔来的沈轶一个实实在在的“下马威”。他提着行李,刚爬了没几阶,就开始觉得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等走到房间门口,已经需要扶着墙微微喘息了,脑袋也开始有些发沉,晕乎乎的,真有点像喝醉了酒的感觉。
“你没事吧?”颂衍虽然自己也有些轻微的头重脚轻,但看到沈轶脸色发白,立刻担心起来。
“没……没事,就是有点喘。”沈轶强撑着说。
然而,高原反应并不会因为嘴硬而减轻。当晚,沈轶的高反症状全面爆发。头痛欲裂,恶心感一阵阵涌上来,晚饭几乎没吃,夜里还吐了两次。颂衍作为医护人员,此刻发挥了关键作用时刻关注沈轶的情况,帮他按摩太阳穴缓解头痛,夜里几乎没怎么合眼,清理呕吐物,忙前忙后。
王姐听到动静,过来看了看,经验丰富地安慰道:“没事的啦,小伙子!初来Z省,头两天都是这样的啦!身体在适应呢,吐出来反而舒服点。别洗澡,别剧烈运动,缓两天就好啦!”
果然,如同王姐预言的那样,沈轶在客栈里“躺尸”了两天,才终于感觉那股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渐渐退去,虽然走路还是有点飘,但总算能正常进食了。颂衍的高反症状要轻得多,主要是轻微的头痛和乏力,他一边照顾沈轶,一边也努力适应着。
两天后,两人终于能走出客栈,像两个老头,互相搀扶着,在L市的街头慢悠悠地“挪动”。他们不敢走快,不敢大声说话,甚至连笑都不敢太用力,生怕消耗掉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点氧气。沈轶看着身边虽然也小心翼翼,但眼睛里却闪烁着兴奋和好奇光芒的颂衍,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温暖。
白天,他们混在转经的人流中,慢慢逛着八廓街,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酥油香和诵经声。他们参观了宏伟的宫殿,站在宫墙下仰望,被其磅礴的气势和深厚的历史所震撼。他们也去了寺庙,看着来自四面八方、风尘仆仆的虔诚信徒,一遍又一遍地磕着等身长头,额头甚至磕出了厚茧,眼神却无比坚定和纯净。也有本地的市民,提着装满酥油的开水瓶,熟练地为寺庙里成千上万的酥油灯添油,让那温暖的火光长明不灭。
沈轶是个纯粹的无神论者,从小接受的是理性至上的教育。但此刻,置身于这种全民信仰的强大氛围中,看着那些倾注了全部生命热忱的顶礼膜拜,他的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那不是简单的迷信,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精神寄托和生命力量的展现。
颂衍则完全不同。他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浓厚的兴趣,不仅是风景,更是这种独特的文化和信仰氛围。他拿着相机,小心翼翼地记录着眼前的一切,眼神里充满了探索的光芒。
一天下午,他们坐在寺庙广场的阳光下发呆,看着眼前川流不息、却仿佛沉浸在另一个时空里的人群。颂衍忽然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沈轶,提出了一个让沈轶有些措手不及的建议:
“沈轶,我们也去磕个长头吧?就一次,体验一下。”
沈轶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摇头,脸上露出几分窘迫:“啊?不要了吧……我又不信这个,感觉会不好意思的。”
“哎呀,就当是体验嘛!入乡随俗!”颂衍开始软磨硬泡,拉着沈轶的胳膊轻轻摇晃,“你看他们多虔诚,我们就学一下动作,感受一下那种心境嘛!求你了~”
沈轶看着颂衍难得流露出的、带着点撒娇意味的期盼眼神,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心无旁骛、全身心投入的信徒,心里的那点抗拒慢慢融化了。他叹了口气,无奈又宠溺地笑了:“好吧好吧,真是拿你没办法……就一次啊,动作做不对你可别笑我。”
“保证不笑!”颂衍立刻开心地保证。
两人学着旁边信徒的样子,整理了一下衣服。颂衍先做示范,他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前行一步;双手移至面前,再行一步;第三步,双手合十移至胸前,然后双膝跪下,全身俯伏,额头轻触地面,双臂前伸……一整套动作虽然略显生涩,却做得十分认真。
沈轶看着颂衍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那点不自在,也跟着照做。当他俯下身,额头接触到被无数信徒磨得光滑温润的石板时,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周遭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和谦卑感笼罩了他。他并不知道该向谁祈祷,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无比真诚地许下了一个愿望——愿身边这个人,一生平安喜乐,愿他们能永远相伴。
白天的L市之旅虽然节奏缓慢,但对于初上高原的人来说,依然消耗了不少精力。傍晚时分,颂衍和沈轶拖着有些疲惫却满足的身体,回到了客栈。
一进门,一股混合着酥油茶香、藏香和年轻人活力的温暖气息便扑面而来。客栈的公共休息区里,果然又聚集了不少来自四面八方的年轻游客。他们三三两两地窝在舒适的藏式沙发或卡垫上,有的围着小桌玩着桌游,有的捧着热腾腾的酥油茶低声交谈,还有的干脆什么都不做,只是抱着膝盖,在昏黄的酥油灯光下发呆,享受着这份高原独有的慵懒与宁静。
颂衍很快就和这些同龄人熟络起来。他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沈轶则像一只慵懒的大型猫科动物,顺势就歪倒在他身后的靠垫上,把脑袋轻轻抵在颂衍的背上。高反的余威尚在,加上一天的走动,沈轶觉得脑袋还是有些昏沉,四肢乏力。
他并不太想参与热烈的讨论,只是闭着眼睛,半睡半醒地靠在颂衍身后,像找到了一个最安心的港湾。耳边是颂衍和其他人断断续续的交谈声,内容天南海北——有人分享着徒步墨脱的惊险,有人吐槽着纳木错湖边被风吹成傻子的经历,有人讨论着藏传佛教的见闻,还有人单纯地聊着音乐和电影……这些声音混杂着酥油灯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像一首奇特的催眠曲。
沈轶的意识渐渐模糊,他能感觉到颂衍背部传来的温暖和稳定的心跳,这让他无比安心。偶尔,颂衍会侧过头,低声问他一句“冷不冷?”或者“要不要先回房休息?”,沈轶只是迷迷糊糊地摇摇头,更紧地挨着他。
然而,身体的疲惫终究战胜了意志。不知过了多久,沈轶实在撑不住越来越沉重的眼皮,他轻轻碰了碰颂衍,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小衍……我撑不住了,先回房睡了。”
颂衍回过头,看到沈轶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柔声道:“好,快去睡吧。我一会儿就回去。”
沈轶勉强站起身,像梦游一样,摇摇晃晃地上了楼,回到他们那个虽然不大却充满两人气息的房间。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洗漱了一下,然后就钻进了被窝。被子里还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但他却觉得少了点什么,翻来覆去,睡得并不踏实。潜意识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在半梦半醒之间,沈轶感觉到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一丝室外的凉意走了进来。是颂衍回来了。
颂衍动作很轻,简单洗漱后,也躺进了被窝。他刚躺下,一旁看似熟睡的沈轶却像装了感应器一般,立刻循着热源靠了过来,手臂自然而然地环住了颂衍的腰,整个人像八爪鱼一样贴了上去,把脸深深埋进颂衍的颈窝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几不可闻的喟叹。
沈轶一直有些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回实处,呼吸变得绵长而深沉,真正陷入了安稳的睡眠。
颂衍被沈轶这近乎本能的依赖举动弄得心头一软。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沈轶枕得更舒服些,然后也伸手回抱住他。感受着怀中人平稳的心跳和温热的体温,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颂衍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窗外,是L市寂静的夜,偶尔传来远处野狗的吠叫。窗内,酥油灯的暖光早已熄灭,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勾勒出床上相拥而眠的轮廓。在这片离天空最近的土地上,在经历了白日的信仰震撼和夜晚的人间烟火后,他们以最原始、最亲密的姿态,找到了彼此最温暖的归宿。这一夜,沈轶的梦境格外香甜,而颂衍,在爱人沉稳的呼吸声中,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