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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裂隙微光(下) ...


  •   体检安排在市局指定的合作医院,流程安排得很私密。周三早上八点,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轿车准时停在公寓楼下。陈谷雨陪邵雪上了车,开车的年轻刑警姓周,是万麒从特警队临时调来帮忙的,话不多,但眼神很利。

      “陈队,路线规划好了,走内环,避开早高峰路段。”小周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汇报道。

      “嗯。”陈谷雨应了一声,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了敲。他今天穿了件深色的夹克,拉链拉到顶,遮住了腰间枪套的轮廓。邵雪靠在他身边,戴着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安静地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街景。

      医院那边万麒已经安排好了,从地下停车场直达贵宾体检区,全程有便衣布控。秦屿铭昨晚熬夜重新梳理了所有监控节点的盲区,做了三套应急预案。理论上,万无一失。

      但陈谷雨还是绷着神经。太多“理论上”最后都出了纰漏。他经历过,所以更清楚。

      车子平稳地驶入地下停车场,在预留的车位停稳。小周率先下车,快速扫视了一圈周围,对陈谷雨点了点头。陈谷雨这才拉开车门,护着邵雪下来。

      电梯直达十二楼的VIP体检中心。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姑娘已经等在门口,笑容标准:“邵先生这边请,陈先生可以在休息区等候。”

      陈谷雨没动,看向护士身后。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从里面走出来,戴着眼镜,胸牌上写着“体检中心主任赵明远”。

      “陈队,久仰。”赵主任伸出手,和陈谷雨握了握,态度很客气,“万队都安排好了,放心。这位是负责全程陪同的护士小林,流程她会带邵先生走,我就在办公室,有任何需要随时叫我。”

      陈谷雨看了邵雪一眼。邵雪摘下口罩,对他笑了笑:“没事,你在这儿等我就行。”

      “我在外面。”陈谷雨说,声音不高,但很沉。

      邵雪点点头,跟着护士小林进去了。自动门缓缓合上,磨砂玻璃后的人影逐渐模糊。陈谷雨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坐下,目光扫过整个楼层——两个出口,四个监控探头,走廊尽头有安全通道。小周守在电梯口,另一个便衣在楼梯间。

      手机震了一下,是万麒发来的信息:「一切正常。屿铭在盯监控。」

      陈谷雨回了句「收到」,把手机扣在腿上,闭上眼睛。昨晚他没怎么睡,脑子里反复过着各种可能性。邵雪坚持要参与这个“诱饵计划”时,他其实激烈反对过。但邵雪说:“陈谷雨,我不能一辈子躲在你身后。如果这次能帮上忙,我想试试。”

      说这话时,邵雪的眼睛很亮,带着一种他很少见到的、执拗的光。陈谷雨最终妥协了,但条件是必须在他的可控范围内。万麒和秦屿铭做了周密的布置,理论上邵雪不会有任何实质危险——他只需要在几个预设点位短暂露面,吸引可能存在的监视,剩下的,交给专业的人。

      理论。又是理论。

      陈谷雨睁开眼,看向那扇紧闭的门。门上的指示灯亮着“检查中”,红色的光,刺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休息区里安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出风的微弱声响。陈谷雨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坐了四十分钟,直到那扇门再次打开。

      邵雪走出来,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睛是亮的。护士小林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几张刚刚打印出来的报告单。

      “陈先生,邵先生的初步检查结果出来了,赵主任请您进去一起看一下。”小林礼貌地说。

      陈谷雨起身,走到邵雪身边,很自然地握了一下他的手。凉的。

      “怎么了?”他低声问。

      “抽血抽多了,有点晕。”邵雪小声说,靠他近了点。

      陈谷雨皱了下眉,没说什么,揽着他的肩往主任办公室走。赵主任的办公室里已经泡好了茶,见他们进来,示意两人坐。

      “邵先生的基本情况不错,旧伤恢复得比预期好,骨骼和韧带的愈合都很理想。”赵主任翻着报告,“血常规和生化指标也在正常范围内,有点轻度贫血,注意营养,多休息就行。不过……”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邵雪:“心理评估量表显示,你有中度焦虑和轻度创伤后应激症状。最近睡眠怎么样?会不会做噩梦,或者突然想起不开心的事?”

      邵雪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陈谷雨的手覆上去,握住。

      “偶尔会。”邵雪老实说,“但比之前好多了。”

      “正常,需要时间。”赵主任点点头,在病历上记录了几笔,“我给你开点辅助睡眠和情绪稳定的药,按时吃,配合定期心理疏导。另外,”他转向陈谷雨,“陈队,邵先生肩颈和腰背的肌肉非常紧张,这是长期处于警觉状态的身体反应。你得督促他适当运动,但避免剧烈对抗性的,游泳、慢跑这类有氧运动比较好,也能帮助放松。”

      “好。”陈谷雨应下。

      “那今天就这样。报告详细版三天后出来,我会直接发到万队那边。”赵主任合上病历,站起身,语气温和了些,“邵先生还年轻,身体底子好,恢复只是时间问题。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从办公室出来,邵雪明显松了口气。陈谷雨揽着他往电梯走,低声问:“真没事?”

      陈谷雨的手收紧了些。

      电梯下行到地下二层,小周已经等在车边。就在他们走向车子的短短几十米距离里,陈谷雨的目光扫过停车场里每一辆车的车窗、每一个承重柱的阴影、每一个监控死角的可能方位。没有异常。万麒在耳机里同步着各点位的观察情况:“A区正常,B区正常,C区……等等,三点钟方向,黑色SUV,车牌本H·A3472,十分钟前进入,停靠后未熄火,车内两人,驾驶位在通话。”

      陈谷雨的脚步没有停,但身体已经微微侧转,将邵雪护在靠墙的一侧。他的右手自然下垂,靠近腰侧。“收到。继续观察。”

      “车辆启动,朝你们方向缓慢行驶。”万麒的声音很稳,“D组准备拦截。陈谷雨,带邵雪从C3通道离开,车在出口等。”

      “明白。”

      陈谷雨握住邵雪的手腕,脚步加快,转向另一条通道。邵雪什么也没问,只是跟着他跑。脚步声在空旷的车库里回响,身后传来引擎加速的轰鸣,以及尖锐的轮胎摩擦声——是拦截开始了。

      他们没有回头。穿过一道安全门,另一辆一模一样的黑色轿车已经等在那里。陈谷雨拉开车门把邵雪塞进去,自己紧跟着上车。“走。”

      车子平稳驶出医院,汇入车流。后视镜里,医院大楼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街角。

      “刚才……”邵雪喘着气,看向陈谷雨。

      “例行检查,没事。”陈谷雨松开一直按在枪柄上的手,掌心有汗。他抽出纸巾,慢慢擦着,“吓到了?”

      “有点。”邵雪老实承认,但眼睛亮晶晶的,“但你在这里呢。”

      陈谷雨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伸手,很用力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傻子。”

      同一时间,市局技术队办公室。

      秦屿铭盯着屏幕上定格的画面。那是医院地下车库C区监控拍到的,那辆黑色SUV驾驶座的特写。像素不高,但能看清司机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正在打电话。副驾驶座的人低着头,看不清脸。

      “车牌是套牌。”万麒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刚打印出来的车辆信息,“原车主登记在邻省,车三天前报失。这俩是职业的,很干净,D组没拦住,在环线上甩掉了。”

      “但目的达到了。”秦屿铭放大画面,指着司机握方向盘的手,“看这里,虎口位置,有纹身残留。虽然模糊,但基本形态能对上——三年前‘7·21’案,那个在逃的接头人,右手虎口有个蝎子纹身。”

      万麒凑近屏幕,眯起眼。纹身大部分被手套遮住,只露出尾勾的一小截,但特征足够鲜明。

      “邵阳的人。”万麒直起身,脸色沉下来,“他还真是阴魂不散。”

      “不止。”秦屿铭切换页面,调出另一份报告,“我比对了这辆车进入车库前后,周边三公里内所有道路监控。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在它抵达前二十分钟,有一辆白色轿车从相反方向驶入医院对面商厦的地下车库。而那辆车的登记车主,是一个注册在开曼群岛的空壳公司。这个空壳公司,在过去两年里,和陆召西在经手的另一起跨国文物走私案中,出现过资金往来。”

      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打印机嗡嗡作响,吐出一张新的车辆轨迹分析图。

      “巧合?”万麒问,声音很轻。

      “太巧了。”秦屿铭摇头,调出白色轿车的清晰截图,“司机没做任何伪装,是因为他根本不怕被拍——我查了,这人是陆召西在部里那个专项小组的编外技术顾问,有正规备案。他今天出现在医院附近,可以解释为‘协助外围布控’。”

      万麒盯着屏幕上那张略显模糊但足以辨认的脸,久久没说话。阳光从百叶窗缝隙里射进来,在他脸上切出明暗交错的光影。

      “屿铭,”他忽然开口,“那份丝绸的详细成分分析报告,你给陆召西看过吗?”

      “给过概要版,完整数据没给。”秦屿铭说,“她当时问我要原始光谱图,我说设备故障,数据有部分丢失,正在恢复。”

      “她信了?”

      “她没说什么,只是让我恢复后第一时间给她。”秦屿铭推了推眼镜,“但那天下午,她助理张涵以‘核对物证清单’的名义,来技术队待了半小时。我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时,看见他站在我办公桌旁边,手里拿着那份‘丢失’的数据备份U盘——我习惯把重要数据备份两份,一份在加密硬盘,一份在伪装成普通U盘的存储设备里,就放在笔筒旁边。”

      万麒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动了?”

      “不确定。”秦屿铭靠进椅背,揉了揉眉心,“U盘的位置好像没变,但我记得我离开时,笔尖是指向键盘的,回来时,指向了屏幕。也许是我记错了,也许不是。”

      也许不是。四个字,在安静的办公室里砸出无声的回响。

      “还有,”秦屿铭点开邮箱,调出一封已读邮件,“昨天深夜,我收到一份匿名加密邮件,里面是几张照片。拍的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云南边境某次联合缉毒行动的存档照片,其中有一张集体照,里面有个年轻人,长得和现在的邵阳有七分像。但档案记录显示,那个人在行动中殉职了,叫……邵峰。”

      万麒接过鼠标,放大那张照片。像素不高,但五官轮廓清晰可见。年轻的“邵峰”穿着老式警服,对着镜头笑得灿烂。而那双眼睛,和费城那个疯狂偏执的邵阳,几乎一模一样。

      “邵阳有个殉职的警察哥哥?”万麒觉得喉咙发干。

      “更可能,邵阳盗用了这个身份。”秦屿铭调出邵阳的户籍资料,“邵阳,邵雪,双胞胎。父母早年离异,父亲带着邵阳去了南方,母亲带着邵雪留在本地。父亲酗酒家暴,在邵阳十岁时死于一场工地‘意外’。母亲在邵雪十四岁时病逝。之后邵阳失踪,邵雪被送进福利院,直到成年。”

      “而‘邵峰’的殉职时间,是邵阳十一岁那年。”万麒接上他的话,背后升起一股寒意。

      “对。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如何盗用殉职警察的身份,并且成功伪装这么多年,甚至混进需要严格背景审查的文物走私网络?”秦屿铭看着万麒,“除非,他背后有一个极其专业、能量巨大的组织,在帮他洗白身份,铺平道路。”

      “陆召西……”万麒吐出这个名字,像在咀嚼一块冰。

      “没有直接证据。”秦屿铭关掉所有页面,屏幕恢复成默认的蓝天草原,“一切都只是推测和巧合。但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了。”

      万麒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正在训练的一队特警。口号声隐约传来,充满力量和秩序。而他站在这里,感觉脚下坚实的土地正在出现细微的、蔓延的裂痕。

      “这件事,先别告诉谷雨。”他最终说,声音有些哑,“邵雪是他的软肋。在拿到确凿证据前,不能打草惊蛇。陆召西如果真是那边的人,我们现在一动,邵雪就真的危险了。”

      “我明白。”秦屿铭点头,“但陈谷雨不傻。他今天在医院,肯定也感觉到不对劲了。”

      “他会按兵不动。”万麒很了解自己的兄弟,“为了邵雪,他能忍。”

      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主机运行发出的轻微嗡鸣,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阳光慢慢移动,从万麒的肩头,移到秦屿铭敲击键盘的手背上。

      “那封匿名邮件,能追查来源吗?”万麒问。

      “追不到,跳了十七个代理服务器,最后消失在暗网的某个节点。”秦屿铭说,“发信人很谨慎,但也很大方——邮件里不止有照片,还有一句话。”

      “什么话?”

      秦屿铭点开邮件正文,那行字显示在屏幕中央:

      「小心身边人。游戏刚刚开始。」

      万麒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备份所有数据,加密等级提到顶级。从今天起,关于这个案子的一切线索,只存在你我的脑子里,和绝对离线的设备上。”他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陆召西不是要数据吗?给她,但要给‘对’的数据。”

      秦屿铭瞬间领悟:“做一套干净的、指向错误方向的‘完整数据’给她?”

      “对。真的东西,我们私下查。”万麒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上面画了两个圈,一个写上“陆”,一个写上“邵阳”,中间画了条虚线连接,“假设他们是一伙的,那陆召西在专案组的目的就很明确了——引导调查方向,保护邵阳,同时摸清我们的进展。邵阳对邵雪的执念是私人原因,但陆召西,或者她背后的组织,要的一定不只是邵雪。”

      “他们要什么?”秦屿铭问。

      万麒在“邵阳”的名字上画了个叉,又在旁边写下“鼎”和“7·21案”。

      “三年前的‘7·21’案,我们端掉的只是一个分销网络,核心的货源和上线一直没挖出来。那批赃物里,有几件东西很特别,来自同一个神秘的私人收藏家,代号‘收藏家’。国际刑警追查他很多年,只知道他痴迷中国青铜器,尤其西周时期的礼器。而这次失窃的鼎,正好是西周中期,兽面纹,保存完好,铭文清晰,是‘收藏家’梦寐以求的顶级货色。”

      秦屿铭的脑子飞速转动:“所以,偷鼎是为了献给‘收藏家’,换取资源或者庇护?但邵阳为什么要把事情搞这么大,还非要把邵雪卷进来?”

      “这就是私人恩怨了。”万麒放下笔,“但陆召西的出现,说明这件事已经不止是私人恩怨。组织需要邵阳的能力去偷东西,但邵阳的疯癫和不稳定又是个定时炸弹。陆召西的任务,可能是确保鼎安全送到‘收藏家’手里,同时……控制或者清理掉邵阳这个隐患。而邵雪,是控制邵阳最好的筹码,也是刺激邵阳最好的工具。”

      一环扣一环。秦屿铭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那我们现在……”

      “将计就计。”万麒眼神冷冽,“他们想引导,我们就让他们引导。但真正的线,要握在我们自己手里。邵阳要钓,陆召西要盯,鼎要找,‘收藏家’要挖。而这一切的前提,是确保邵雪绝对安全,并且,让陈谷雨‘相信’陆召西。”

      “这很难。”秦屿铭实话实说,“陈谷雨的直觉太准了。陆召西只要露出一点破绽,他就能闻到。”

      “所以需要你和我配合。”万麒走到秦屿铭面前,手按在他肩上,“老秦,这场戏,得演足了。为了谷雨,也为了把后面那条大鱼,连根拔起。”

      秦屿铭看着万麒眼底的郑重,点了点头。肩上的手很用力,压得他有些疼,但那种疼里,带着沉甸甸的信任。

      “我知道该怎么做。”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办公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两人脸上,明明灭灭。

      风暴来临前,海面总是格外平静。而他们,已经看见了天际那一线浓黑的、正在缓缓压过来的云。

      夜幕降临,陈谷雨和邵雪回到公寓。一进门,邵雪就踢掉鞋子,扑倒在沙发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累死我了……抽了五管血!”

      陈谷雨关好门,反锁,又检查了一遍窗户,才走过来,坐在沙发边缘,手很自然地放在邵雪后颈,轻轻捏了捏。

      “晚上想吃什么?补补。”

      “想吃辣的,水煮鱼,毛血旺,麻辣香锅……”邵雪把脸埋在抱枕里,声音闷闷的。

      “伤口还没好全,忌辛辣。”陈谷雨无情驳回。

      邵雪哀嚎一声,翻过身,眼睛从抱枕边缘露出来,眨巴眨巴地看着陈谷雨:“就一点点辣,微辣,行不行?陈警官,陈谷雨……哥哥~”

      陈谷雨看着他,耳朵根有些红,没说话。邵雪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亮,带着点讨好,点狡黠,还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劫后余生的依赖。陈谷雨心里那点因为今天医院停车场而绷紧的弦,忽然就松了一些。

      “清汤鱼片,可以放一点点胡椒。”他最终让步。

      邵雪眼睛一亮,立刻坐起来:“成交!”

      陈谷雨起身去厨房。邵雪抱着抱枕,蜷在沙发里,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系着围裙,袖子挽到手肘,切菜的动作熟练利落。灯光是暖黄色的,笼在他身上,勾勒出宽阔的肩背和紧窄的腰线。

      这一幕很日常,很温暖。是邵雪在无数个恐惧的深夜里,偷偷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有一个家,有一个人,在等他吃饭。

      鼻子忽然有点酸。他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湿意压下去。

      “陈谷雨。”他叫了一声。

      “嗯?”陈谷雨没回头,正在处理鱼片。

      “今天在医院……是不是出事了?”邵雪问,声音很轻。

      陈谷雨切菜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没事。常规布控。”

      “你骗人。”邵雪把下巴搁在抱枕上,“你握枪了,我看到了。”

      厨房里安静了几秒,只有水流声和菜刀落在砧板上的笃笃声。

      “邵雪。”陈谷雨开口,声音透过水声传过来,有些模糊,“有些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可我想知道。”邵雪执拗地说,“我不想每次都只能猜,只能等。我知道你怕我害怕,怕我担心,但我更怕什么都不知道,像个傻子一样被你保护着,然后某天突然又……”

      他说不下去了。费城地下室里的冰冷,玻璃上的倒影,邵阳扭曲的脸,刀刃划过皮肤的剧痛……这些画面从未远离,只是被他强行压在心底。而今天医院停车场里,陈谷雨瞬间绷紧的身体和骤然冷厉的眼神,像一把钥匙,轻易就打开了那扇门。

      陈谷雨关了水,擦干手,转过身。他靠在流理台边,看着沙发上蜷成一团的邵雪。邵雪低着头,只给他一个发顶。

      “邵雪。”陈谷雨又叫了他一声,这次带着叹息。

      邵雪没动。

      陈谷雨走过去,在沙发前蹲下,仰头看他。邵雪的眼眶红了,但咬着嘴唇,没让眼泪掉下来。

      “不是不告诉你。”陈谷雨伸手,用拇指很轻地擦过他眼角,“是还没到告诉你的时候。等事情了结了,我什么都告诉你,一件不落。行吗?”

      邵雪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很轻地点了点头。

      “那你要答应我,不能骗我。要是……要是有危险,你得让我知道。我不想……不想再从别人嘴里,听说你出事了。”邵雪的声音带着鼻音,低低的,像受伤的小动物在呜咽。

      陈谷雨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疼得他呼吸一滞。他想起在费城医院,邵雪浑身是血躺在他怀里,气息微弱的样子。想起在海上,邵雪缩在他身边,在黑暗里小声说“陈谷雨,我害怕”的样子。

      “我答应你。”陈谷雨说,“不骗你。有危险,一定告诉你。所以,你也答应我,好好的,别乱想,嗯?”

      邵雪用力点头,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陈谷雨手背上,滚烫。

      陈谷雨站起身,把邵雪连人带抱枕一起搂进怀里。抱得很紧,像要把他揉进骨头里。邵雪把脸埋在他胸口,眼泪很快浸湿了衣料。

      “陈谷雨。”邵雪闷闷地说。

      “嗯。”

      “你要好好的。”

      “嗯。”

      “我也好好的。”

      “嗯。”

      “我们都要好好的。”

      “……好。”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城市灯火如星河倒悬。厨房里,鱼片在清汤里缓缓舒展,散发出温暖鲜香的气息。这一刻,世界很小,小到只剩下这个亮着灯的客厅,和紧紧相拥的两个人。

      而窗外,无边夜色里,那双始终注视着这里的、冰冷的眼睛,缓缓弯起,露出一个无声的、势在必得的笑容。

      游戏,确实刚刚开始。

      而猎手与猎物的位置,从来都不是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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