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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岸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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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初末。
很多人说,梦是潜意识的碎片,是内心恐惧的投射。那我的潜意识,恐怕是一片深不见底、暗潮汹涌的血海。
距离我第一次跟随舅舅进入验尸房,亲眼目睹解剖刀划开冰冷的皮肤,已经过去了三个月。那时舅舅拍着我的肩膀,半是惊讶半是赞叹地说:“小末,你这心理素质,天生就是吃我们这碗饭的。” 我没有害怕,没有反胃,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仿佛眼前不是生命的残骸,而是一件需要被解读的复杂器物。当晚,我睡得无比安稳。
所以,当这个极其详尽、血腥暴力的梦境在三个月后的这个夜晚骤然降临,并且在我醒来后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地烙印在脑海里时,我感到的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深沉的困惑,以及一丝……被吸引的颤栗。
梦始于一个熟悉又扭曲的场景——我家那栋楼的一楼走廊。原本规整的布局被打破,一进门,本该是墙壁的地方,突兀地多了一个楼梯间。里面正在发生一场谋杀。凄厉的惨叫,喷溅满墙的鲜血,像一幅粗暴的抽象画。我有些害怕,但那种情绪很疏离,更像是一个观众在看一场过于写实的电影。我转身,快步走向记忆中原有的那个楼梯间,翻身带上门,将身后的惨剧隔绝。
楼梯间起初是熟悉的,水泥台阶,冰冷的扶手。但踏上二楼,一切变了。这里成了一间公厕,没有异味,只有死寂。布局散乱怪异,隔间像墓碑一样随意矗立。黑暗笼罩,直到我轻微的脚步声触发声控灯,投下灰白惨淡的光。
光线下,真相狰狞。墙上、隔间门上,是泼溅状的血迹。地上,粘稠的血液如同小溪般蜿蜒流淌。每个关闭的隔间门下,都有约四十厘米的空隙,一双双脚悬挂在那里,脚尖无力地垂向血泊。无需思考,我知道后面挂着一具具尸体。
就在这时,一种我从未在现实中体验过的、强烈到令人战栗的冲动攫住了我——我想喝血,新鲜的、温热的血液。我蹲下身,嗅了嗅地上那些暗红色的液体,它们散发着陈腐的铁锈味,让我失望。欲望未被满足,我转身继续上楼。
三楼的光景截然不同,阳光明媚,墙壁布满幼稚可爱的卡通涂鸦,宛如一个温馨的幼儿园。但站在那里的,是那个刚刚在楼下杀人的人。他穿着白大褂,脸上洋溢着灿烂甚至可以说是阳光的笑容。卡通病床上,躺着的是活过来的、会说话的毛绒玩偶,小兔子、小熊,还有一只小长颈鹿。它们的声音软糯天真。
“医生,我不舒服。”小长颈鹿说。
那个“医生”微笑着,声音温和:“我要给你实施一些治疗,可能会暂时睡过去。我把你带走,你醒了就好了。”
很不对劲。他的说辞空洞,带着一种哄骗的意味。其他两个小动物懵懂地看着。小长颈鹿天真地问:“不用先用听诊器吗?”
“医生”的脸上闪过一丝被看穿般的尴尬,讪讪地尬笑两声,拿出听诊器敷衍地在它毛茸茸的胸口按了按。然后,他的手,伸向了小长颈鹿细长的脖子。
“闭上眼睛,可能会有一点难受。”
小长颈鹿顺从地闭上眼,随即又因颈部的压力猛地睁开,那双塑料珠做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茫然,然后,光芒寂灭,它无声无息地垂下头,不再动弹。我知道,它死了。
我一直在观察。这个楼梯的结构很特别,上了楼梯拐个弯,再上几阶就是一个平台,平台直接连通着这个“幼儿园”。我站在楼梯上,很容易暴露。几乎是本能反应,我向后一缩,身体如同壁虎般贴附在楼梯下方垂直的墙面上,只将眼睛露出一点点缝隙,窥视着上方。那种吸附在墙上的感觉,真实得不可思议。
梦,在这里戛然而止。
我醒来,窗外天光已亮。身体感觉很放松,睡眠质量似乎不错。但脑海里翻腾的,是那个梦的每一个细节:血腥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那种对鲜血的渴望带来的战栗感仍在皮肤下隐隐流动,还有那个“医生”阳光笑容下冰冷的杀意。
我记得如此清晰,清晰到不正常。除了很多年前经历过一次类似的“清晰梦”,这是第二次。
那个杀人者的脸是模糊的,但他给我的感觉异常鲜明——一个年轻的男性,冷静、残忍,并且善于用温和的表象掩盖极致的恶意。
为什么是现在?在我已经习惯了死亡的真实面貌之后,我的大脑却用如此戏剧化、象征化的方式,向我呈现这样一幅血腥的图景?
舅舅曾说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强大。或许,强大之下,隐藏着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暗流。这个梦,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搅动了平静的水面,露出了底下潜藏的、未知的阴影。
我坐起身,拿起床头的笔记本和笔。或许,该把它记录下来。这不只是一个噩梦。
它可能是一个警告。
也可能……是一个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