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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无岸梦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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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末是被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的阳光晃醒的。
她平躺在床上，胳膊搭在额头上，眼睛闭了足足三分钟才缓缓睁开。不同于寻常噩梦后的心有余悸或浑身冷汗，她的呼吸平稳，后背甚至带着被窝捂出来的暖意，连头发丝都透着“睡得很沉”的松弛感。但脑海里的画面却清晰得像刚看完一部电影——1楼走廊的陌生楼梯间、溅满墙壁的血、公厕隔间里悬挂的双脚、阳光房里掐住长颈鹿玩偶脖颈的白大褂，还有自己吸附在楼梯壁上，透过缝隙窥视的那份诡异平静。
这是她记事以来第二次把梦境记得如此完整。上一次是十岁那年，梦到自己在老家的后山迷路，跟着一只通人性的狐狸走进了一片开满蓝色野花的山谷，醒来后连狐狸尾巴上的白色绒毛都记得清清楚楚。但那是甜美的梦，而这一次，是浸着血的，却让她睡得比最近半个月都安稳。
初末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指尖触到眼角的皮肤，干燥微凉，没有丝毫泪痕。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木地板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窗外是城市清晨的模样，楼下的早餐店飘出蒸汽，穿校服的学生背着书包匆匆走过，一切都真实又普通，和梦里的血腥诡异形成尖锐的反差。
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上午九点半。正常情况下，这个点她该在图书馆复习，下周就要考法医病理学了——这是她自己选的专业，很大程度上受了舅舅的影响。
舅舅是市公安局的资深法医，初末从小就跟着他长大。父母在她初中时因意外去世，舅舅二话不说接走了她，给了她一个不算完整但足够安稳的家。舅舅的工作特殊，经常半夜被叫去出现场，有时实在没人照看，就会把初末带在身边，让她在警戒线外的车里等着。久而久之，初末对那些闪烁的警灯、密封的现场勘查箱，甚至是舅舅身上洗不掉的消毒水味，都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第一次真正走进验尸房，是三个月前的一个周末。舅舅值夜班，正好遇到一起疑难命案，死者身份不明，死因蹊跷，舅舅忙到天亮都没休息，初末放心不下，买了早餐去局里找他。那天验尸房正好有空档，舅舅看着她好奇又不怯场的样子，突然问：“想进去看看吗？别怕，我在。”
初末记得自己当时毫不犹豫地点了头。验尸房里很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福尔马林混合的味道，不算好闻，但并不让人反感。躺在解剖台上的是一具中年男性的尸体，面部覆盖着白布，只露出颈部以下的部分。舅舅一边戴手套，一边轻声给她讲解基本的流程，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当舅舅掀开白布，露出死者的脸时，初末清楚地感觉到身边跟着的年轻警员倒吸了一口凉气，甚至有人悄悄别过了头。但她没有，她就那么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落在死者脸上，看着那些因死亡而凝固的表情，看着皮肤下隐约可见的淤青，没有害怕，没有恶心，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就像在看一张普通的照片，或者一件需要被分析的物品。
舅舅当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惊讶，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了然。“你这孩子，心理承受力比我想象中还强。”舅舅的声音很低，“很多老警员第一次见尸体都扛不住，你倒好，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那天从局里出来，舅舅带她去吃了她最喜欢的火锅，席间反复叮嘱她，如果之后觉得不舒服、做噩梦，一定要告诉他。但初末没有，那天晚上她睡得格外香，梦里没有尸体，没有血，只有火锅咕嘟咕嘟冒泡的热气。她以为那些画面就像舅舅解剖台上的标本一样，只会停留在特定的空间里，不会侵入她的生活。
直到这个梦。
初末走到卫生间，拧开冷水龙头，用凉水拍了拍脸。镜子里的女孩脸色白皙，眼睛很大，眼神清澈，看起来和普通的大学生没什么两样。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那份清澈之下，藏着一份异于常人的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她从不害怕黑暗，不怕独自走夜路，不怕看恐怖片里的血腥镜头，就连舅舅偶尔给她看的案发现场照片，她都能平静地看完，还能和舅舅讨论几句细节。
朋友们都说她“胆子大得离谱”，只有舅舅说，这不是胆子大，是“共情能力的阈值和常人不同”。初末不太懂什么叫阈值，但她知道，自己对“死亡”这件事，确实少了很多常人该有的敬畏或恐惧。对她来说，死亡更像是一种状态的转换，就像花开花谢，虽然有遗憾，但无需恐慌。
可这个梦不一样。梦里的血是鲜活的，杀戮是直接的，还有那种突如其来的、强烈的嗜血感——那是她从未有过的情绪。她记得梦里闻到地上的血不新鲜时，心里涌起的不是厌恶，而是一种淡淡的失望。这种感觉让她有点困惑，甚至有点不安。
初末擦干脸，走到书桌前坐下。书桌上摊着一本《法医病理学》，书页上画着密密麻麻的批注，还有几张夹在里面的解剖示意图。她随手翻开，看到其中一页标注着“机械性窒息死亡的典型特征”，脑子里突然闪过梦里的小长颈鹿——它闭上眼睛，被白大褂掐住脖子，最后无声无息地垂下头。那场景，不就是典型的机械性窒息吗？
难道是因为最近复习太投入，把课本上的知识带到梦里了？可梦里的公厕、卡通涂鸦、悬挂的尸体，又和课本没什么关系。初末托着下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上的文字，试图从记忆里寻找更多线索。
她想起梦里的1楼走廊，和现实中她家的楼道几乎一模一样。现实里，一进门就是长长的走廊，尽头是电梯间，拐弯才是楼梯间。但梦里多出来的那个楼梯间，位置就在电梯间旁边，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那个杀人的年轻男人，她看不清脸，只记得一种模糊的感觉——干净、瘦削，下手时动作利落，没有丝毫犹豫。而到了楼上的阳光房，他又变得笑容满面，语气温柔，那种反差感让她印象深刻。
还有那些悬挂在隔间里的尸体，只露出一双双脚，没有挣扎的痕迹，像是心甘情愿被挂在那里。地上的血是暗红色的，带着陈旧的气息，和1楼新鲜的血迹形成对比。初末记得梦里的自己闻到那股陈旧的血腥味时，心里的嗜血感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烦躁，就像期待已久的东西变成了赝品。
最让她在意的，是那个穿白大褂的男人。他明明就是楼下杀人的人，却能在阳光房里扮演“医生”，对着卡通玩偶温柔说话。小长颈鹿问“不用先用听诊器吗”时，他脸上的尬笑，还有敷衍的听诊动作，都透着一种笨拙的伪装。那种感觉，很像初末见过的一些嫌疑人，明明心里有鬼，却还要强装镇定，试图用表面的温和掩盖内心的恶意。
舅舅曾经告诉过她，很多罪犯都有“双面性”，他们可能在生活中是孝顺的儿子、温柔的伴侣，甚至是受人尊敬的社会精英，但在私下里，却藏着不为人知的黑暗面。难道这个梦，是她潜意识里对舅舅说的“双面性”的具象化表达？
初末拿起手机，想给舅舅发个消息，问问他有没有遇到过类似“双面”的罪犯。但手指悬在屏幕上，又犹豫了。她该怎么说？说自己做了个血腥的梦，梦里有杀人狂，还有自己想喝血的奇怪念头？舅舅会不会觉得她是复习压力太大，精神出了问题？
她放下手机，起身走到书架前。书架上除了专业书，还有很多侦探小说和犯罪心理学的书籍，都是舅舅给她买的。她随手抽出一本《犯罪心理学导论》，翻到其中一页，上面写着：“梦境是潜意识的窗口，那些被我们压抑的情绪、忽略的细节，都会在梦境中以象征的形式出现。”
被压抑的情绪？初末皱了皱眉。她最近有什么情绪被压抑了吗？复习压力确实有，但不算大，她对自己的专业一直很感兴趣，学习对她来说更像是一种享受。生活上也没什么烦心事，和同学关系融洽，舅舅身体也很好。唯一能和“压抑”沾边的，大概就是三个月前第一次见尸体时，那种莫名的“平静”？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她会害怕，就连她自己都以为会有点反应，但她没有。那种平静，会不会不是天生的，而是她下意识地压抑了本该有的情绪？就像一个装满水的杯子，表面看起来平静无波，但只要轻轻一摇，水就会溢出来。而这个梦，就是那摇晃后的结果？
初末抱着书，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暖，透过玻璃洒在地板上，形成一片明亮的光斑。她想起梦里的阳光房，也是这样温暖明亮，墙上有卡通涂鸦，还有可爱的玩偶。但就是在这样美好的环境里，发生了最残忍的杀戮。这种强烈的反差，会不会是她内心对“美好与黑暗共存”的认知？
她想起第一次见尸体时，死者的脸上虽然有痛苦的痕迹，但皮肤却异常苍白平静。舅舅告诉她，人死后，所有的情绪都会消失，留下的只是一具没有生命的躯体。那一刻，初末心里没有害怕，反而有一种莫名的释然——原来死亡并不是那么可怕，它只是让一切都归于平静。
但梦里的死亡，却带着强烈的情绪。1楼的杀戮是粗暴直接的，充满了原始的恶意；阳光房里的杀戮是伪装的、温柔的，却更让人不寒而栗。这两种死亡，是不是代表了她对“死亡”的两种认知？一种是舅舅让她看到的、客观冷静的死亡；另一种是潜意识里的、带着情绪和恶意的死亡。
初末把书放在腿上，闭上眼睛，试图重新回忆梦里的细节。她记得自己站在1楼走廊时，虽然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是一种好奇，一种想靠近看看的冲动。走到公厕时，声控灯亮起，看到满墙满地的血和悬挂的脚，她也没有逃跑，反而蹲下身去闻地上的血。那种冷静，和现实中的她一模一样。
而那种突如其来的嗜血感，又是什么？是对“生命”的渴望吗？还是对“真实”的追求？初末不知道。她只记得梦里的血不新鲜时，那种失望的感觉很真实，就像期待了很久的一场电影，结果发现是烂片。
“咚咚咚——”敲门声突然响起，打断了初末的思绪。
她起身去开门，门外是住在对门的阿姨，手里端着一碗刚煮好的饺子：“初末，阿姨包了点韭菜鸡蛋馅的饺子，想着你一个小姑娘可能懒得做饭，给你端一碗尝尝。”
“谢谢阿姨。”初末笑着接过饺子，鼻尖萦绕着韭菜的清香，这种烟火气让她瞬间从梦境的诡异氛围里抽离出来。
“不用谢，你舅舅最近是不是又很忙啊？好几天没见他了。”阿姨笑着问。
“是啊，前几天有个案子，可能要忙一阵子。”初末回答。
“那你可得照顾好自己，别光忙着学习，记得按时吃饭。”阿姨叮嘱了几句，就转身回了自己家。
初末关上门，把饺子放在餐桌上。热气腾腾的饺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她拿起筷子，咬了一口，鲜香的汤汁在嘴里散开，温暖又踏实。
她一边吃饺子，一边想着梦里的场景。也许这个梦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只是她最近接触了太多和死亡、犯罪相关的东西，潜意识把这些元素整合在了一起，编织成了一个离奇的故事。毕竟，她见过尸体，复习过窒息死亡的特征，听舅舅讲过罪犯的双面性，这些都可能成为梦境的素材。
但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为什么梦里会有嗜血的感觉？为什么睡醒后会觉得心里活动强烈，身体却异常放松？这些问题，依然在她脑海里盘旋。
吃完饺子，初末收拾好碗筷，回到书桌前。她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写着“无岸之梦”。她想把这个梦写下来，就像写一篇小说，把那些清晰的细节、复杂的情绪都记录下来。也许写着写着，就能找到答案。
她指尖敲击键盘，开始回忆着梦境的开头：“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我家那栋楼的1楼走廊，原本一进门就是走廊电梯间走到头，拐弯是楼梯间，但是梦里一进门旁边还有一个楼梯间，楼梯间里有一个人，在杀人，被杀的那个人凄惨的叫，血溅了满墙……”
键盘的敲击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初末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诡异的梦境里。她详细地描写着1楼的血腥、公厕的黑暗、阳光房的伪装，描写着自己的情绪变化，从最初的轻微害怕，到嗜血的渴望，再到隐藏时的紧张。
写到小长颈鹿被掐住脖子时，她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梦里的小长颈鹿那么天真懵懂，闭上眼睛时的顺从，最后无声无息垂下头的样子，让她心里突然涌起一丝莫名的难过。这种情绪，是她在梦里没有感受到的，却是在写下来的时候才浮现出来。
也许，她并不是没有情绪，只是情绪来得比别人晚一些，藏得比别人深一些。第一次见尸体时的平静，可能是因为陌生和距离感；而梦里的杀戮，因为带着具象化的、可爱的载体（小长颈鹿玩偶），才让她潜意识里的共情被唤醒。
初末深吸一口气，继续敲击键盘。她写到自己吸附在楼梯壁上，透过缝隙窥视的样子，写到那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脸上的笑容，写到卡通玩偶们懵懂的表情。她把梦里的每一个细节都尽可能地还原，包括自己当时的心理活动，那种既冷静又好奇，既警惕又有点期待的复杂情绪。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升到了天空中央，透过窗户洒在电脑屏幕上，形成一片耀眼的光斑。初末看了一眼文档的字数，已经写了三千多字。她停下手指，揉了揉有点发酸的手腕，重新读了一遍自己写的内容。
梦境被文字记录下来后，那种诡异的氛围似乎淡了很多，反而更像是一个充满象征意义的寓言。1楼的楼梯间，像是隐藏在日常生活中的黑暗；公厕里的尸体，像是被忽略的、无声的受害者；阳光房里的白大褂，像是伪装在美好表象下的恶意；而那些卡通玩偶，则像是天真无邪、容易被欺骗的普通人。
而她自己，在梦里扮演的是一个观察者的角色。她冷静地看着这一切，没有参与，没有阻止，只是默默地记录着。这很像她选择的专业——法医。法医就是死亡的观察者，通过尸体上的痕迹，还原真相，为无声的受害者发声。
初末突然意识到，这个梦，或许是她潜意识里对自己未来职业的一种投射。她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死亡场景，会接触到人性的黑暗面，会看到那些被伪装的真相。但她需要像梦里那样，保持冷静和清醒，即使面对血腥和恶意，也不能被情绪左右，要透过现象看到本质。
而梦里的嗜血感，可能并不是真的渴望血液，而是对“真相”的渴望。就像法医通过解剖尸体寻找真相一样，她潜意识里渴望着接触最真实的东西，哪怕那东西是血腥的、黑暗的。
至于为什么三个月后才做这个梦，也许是因为那段时间的经历需要一个沉淀的过程。第一次见尸体时，她只是被动地接受了“死亡”的客观存在；而随着学习的深入，随着对法医职业的理解越来越深，她开始主动思考死亡背后的东西——人性、恶意、真相。这些思考，在潜意识里慢慢发酵，最终形成了这个离奇的梦境。
想通这些，初末心里的困惑和不安渐渐消散了。她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文字，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这个梦，虽然血腥诡异，却让她对自己有了更深的认识。她知道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并不容易，未来会遇到很多常人无法想象的场景和压力，但她的心理承受力，她对真相的渴望，会支撑着她走下去。
她继续敲击键盘，给这个梦境故事写了一个结尾：“梦到这里就停了，没有惊醒，没有恐慌，只有一种莫名的平静。就像看完了一场漫长的电影，虽然情节曲折血腥，但结局却让人心安。也许，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恶意，那些被伪装的真相，终有一天会被看见，就像阳光总会穿透云层，照亮每一个角落。而我，愿意成为那个寻找光明的观察者。”
写完最后一个字，初末保存了文档。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阳光的味道。楼下的街道依旧热闹，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她拿出手机，给舅舅发了一条消息：“舅舅，忙完了吗？想和你聊聊最近的学习，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梦。”
没过多久，舅舅回复了消息：“刚忙完，下午回家，带你去吃你最爱的火锅，慢慢聊。”
初末笑了笑，收起手机。她知道，下午和舅舅的聊天，或许能让她对这个梦有更深的理解。而无论这个梦代表着什么，它都已经成为了她成长的一部分，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温暖而明亮。初末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份真实的温暖，心里一片澄澈。那个血腥的梦境，终究只是一场梦，而现实中的她，会带着那份异于常人的冷静和勇气，在追寻真相的道路上，坚定地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