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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新邻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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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间翻着戴敦邦的《长恨歌》,视线却总往书架深处瞟。像是被什么牵着走,过一会儿就得确认一眼——那人到底没来。
教案写完了,该还书。走到老位置,【连环画类】往里第三格,《长恨歌》插回原处。手指在书脊上顿了顿,莫名其妙又抽了本刘继卣的画集,拖过高凳坐下来翻。不知过了多久,屋里暗得看不清字,才发觉阅读灯没亮。按了开关,没反应。再一看,整个阅览室就剩我一个。
平时都是坐到闭馆,今天走得太早,反倒不知道去哪儿。打开手机电筒,借着那点光继续耗着。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衣料摩擦声很轻。
“老师,今天电路检修,提前闭馆。”
声音比想象中沉稳。我一抬头,正对上那双眼睛——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中格外亮。脸一下子烧起来,幸亏这里够暗。要是在大白天,我这心神不宁的样子肯定显得很可疑。
“这个灯也得换。”他看了眼我头顶的阅读灯。
我赶紧从高凳上下来,右腿麻得完全使不上劲,只好扶着书架慢慢往门口挪。身后传来工具碰撞的声响,手电光在地板上晃来晃去。
挪到走廊长椅边,扶着椅背活动了几下腿,那阵针扎似的麻劲才缓过来。突然想起钥匙还在书架上。
只能再回去一趟。人家根本没在意,全是自己在这儿瞎琢磨。
走回去时,他正踮着脚拆那个阅读灯。灯装得比他矮半头,位置很别扭。坐在阅读凳上干活,得仰着脖子前倾,用不了几分钟就得腰酸背痛。他费劲地把卡住的旧灯撬下来,拔掉线扣,正要换新的——咔嗒一声,有个小零件掉地上了。
他动作停了,轻轻咂了下舌。
我犹豫两秒,还是走了过去。
“要帮忙么?”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很平常。
“老师,麻烦您拿一下这个。”他递过来个小灯,手指带着汗,有点凉。他蹲下身,借着额前头灯的光找零件。没一会儿,捏着个筷子头大小的灰白色卡扣站起来——是接线扣掉了。
他专注地把线扣卡回电线,再接上灯线。问题解决了,剩下的我也帮不上忙,就转身继续找钥匙。
“老师,找这个?”
我一回头,看见他从工具包旁边拎出串钥匙——正是我的。一把电动车钥匙,一把顶楼工作室的钥匙。
“谢了。”我接过钥匙,“你怎么知道我是老师?”
“上过您的公共课。”
心里一沉——还是个学生。靳明,打住,别动不该动的心思。
“同学哪个系的?勤工俭学?”我立刻换上指导后辈的语气,这才像个讲师该有的样子。
“我已经工作了。”他笑了笑。样子太显小,说大二都有人信。比起系里那些留胡子、比我还老成的学生,他简直像走错门了。
“技校毕业,学弱电的。”他补充道。
原来如此。二十出头就出来干活了,我想想自己二十岁那会儿,还是个靠父母省吃俭用供着读书的学生。家里不宽裕,但他们从不说苦,我也只能靠年年拿奖学金分担点。
“新来的?之前没见过。”情绪稳了点,试着让对话自然些。
“我爸是后勤的,前阵子摔了腿,我来顶班。”
摔了腿的……是出纳孟姐的丈夫。系里上周刚去探望过,但没见着这小伙子。孟姐比我大八九岁,听她提过和前夫的儿子已经工作了。
“你妈……姓孟?”我试探着问。
“老师认识我妈?”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这句话已经证实了我的猜测。
真麻烦。怕什么来什么,兔子还不吃窝边草,这偏偏是同事家的孩子……刚冒出来的那点念头,必须掐了。
回到西区教职工宿舍,冲了个冷水澡,洗掉一身黏腻和莫名的烦躁。刚窝进藤椅,手机就震了——是我妈。
“靳明,睡了没?”我妈的声音带着试探。
“还没,有事?”
“没什么……就是你王阿姨又问起你。她单位有个姑娘,条件不错……”
又来了。我闭上眼,一阵疲惫。“妈,最近课多,还有课题,真没空。”
“时间挤挤总有的。你都这岁数了,总一个人住宿舍,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我跟你爸心里……”她声音有点发颤。
“知道了。等评上副高再说……”这理由我自己都不信。
“事业要紧,成家也要紧啊。你总不能……一直这么单着。”
挂了电话,屋里只剩沉默。风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最后彻底停了。修这玩意儿对我来说太难,维修费都够买台新的了。索性开着门睡,反正这栋楼基本都是单身汉,有家室的早搬走了。女教职工住东区,和我们这西区隔着整个教学区和田径场,分得清清楚楚。
正想着,隔壁传来钥匙开门声。上个租客小李上月结的婚,高高兴兴搬新房去了。不知道新邻居是个什么样的人。
夏夜又闷又热,湿气裹在身上,是我最受不了的天气。从小就容易中暑,全靠藿香正气液撑着。灌下一瓶,浓烈的气味直冲脑门,躺在床上机械地摇着蒲扇。
困意终于上来了。关掉台灯,窗外月光像水银似的洒了一地,看着挺凉快。寂静中,隔壁传来轻微的走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