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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我等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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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像是被粘稠的暑热胶住了,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异常缓慢而煎熬。
自从那天和钟薛楼通过电话,得知谢怀意妈妈生病之后,我又强迫自己按捺了几天。我告诉自己,要相信钟薛楼的话,要体谅谢怀意。妈妈生病住院,他要在医院陪护,忙得脚不沾地,手机没电或者静音,没空回消息,合情合理。
可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事。
那种失去联系的恐慌感,像潮湿闷热的梅雨天,无孔不入地渗透进假期的每一个缝隙。我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每天重复着徒劳的动作:醒来第一件事看手机,睡前最后一件事看手机,每隔一段时间就下意识地解锁屏幕,点开那个灰色的卡通头像,检查有没有新消息,然后尝试拨打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听着冰冷的“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提示音,再失落地放下。
游戏打不下去,屏幕上的技能特效变得模糊而刺眼。电影看不进去,剧情根本不过脑。连“晴海十剑客”群里江昊他们插科打诨、约着峡谷开黑或者抱怨暑假作业多的消息,我也懒得回复,只是麻木地看着屏幕滚动。家里空荡荡的,老妈又跑去国外潇洒,林阿姨每天来做饭打扫,看我整天魂不守舍、对着手机发呆的样子,忍不住叹气:“君意啊,是不是暑假一个人在家太闷了?要不……找你那些同学出去玩玩?”
我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没事,林姨,天太热,懒得动。”
是啊,天太热。热得人心浮气躁,热得那点埋藏在心底的不安和思念,像野草一样疯狂滋生,烧得五脏六腑都跟着灼痛。
对尼古丁的渴望,又一次凶猛地卷土重来。比上一次更加剧烈。心里那头名叫“想念”和“担忧”的野兽,焦躁地咆哮着,急需一种更强烈的刺激来麻醉。我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烟雾吸入肺部的灼烧感和短暂的眩晕感,那种物理上的麻痹,似乎能暂时掩盖心里的空洞。
我像瘾君子一样,几次三番走到书桌前,拉开最底下的抽屉,盯着那包只抽了几根的烟和打火机。手指颤抖着,几乎要碰到那冰冷的包装盒。脑海里闪过谢怀意微微蹙眉的样子,闪过他低声说“别抽烟了”时湿漉漉的眼神,闪过我自己的承诺——“以后只亲你”。
操!
我猛地关上抽屉,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烦躁地冲进浴室,拧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冲洗脸颊,直到皮肤发麻。水珠顺着头发滴落,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慌乱、带着明显黑眼圈的自己,我狠狠地抹了把脸。
商君意,你他妈有点出息!他让你等他!你就这点耐心?!
可是……等多久?等到什么时候?他妈生的什么病?严不严重?他一个人在医院扛不扛得住?会不会受委屈?会不会……被他妈妈骂?那个“恶心”的指控,像梦魇一样,偶尔会不受控制地钻进我的脑海,让我心惊肉跳。
这种悬在半空、无处着力的感觉,太他妈难受了。
又熬过了一天。晚上,窗外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哗啦啦的雨声砸在玻璃上,更像是在砸在我心上。我瘫在沙发上,盯着电视里无聊的综艺节目,眼神放空。手机就放在手边,屏幕漆黑。
突然——
嗡……嗡……
手机震动了起来!屏幕骤然亮起!那个灰色的卡通头像跳了出来!上面显示着两个字:谢怀意!
我像被电击一样,瞬间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手忙脚乱地抓起手机,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抖,差点没拿稳!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手指划开接听键,将手机紧紧贴住耳朵。
“喂?!”我的声音因为紧张和急切,带着明显的沙哑和喘息。
电话那头很安静,只有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过了几秒钟,才传来一个低低的、带着浓重鼻音和明显疲惫沙哑的声音,轻得像是随时会断掉:
“……商君意。”
是谢怀意的声音!真的是他!
这三个字,像是一道暖流,又像是一根针,猛地扎进我心里。酸涩、委屈、担心、失而复得的狂喜……各种情绪瞬间涌上来,堵在喉咙口,让我一时说不出话。
“是……是我!”我赶紧应道,声音依旧发紧,“你……你怎么样?你没事吧?你妈妈……怎么样了?”我一连串地问出去,恨不得透过电波把他此刻的状况看得一清二楚。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几秒,呼吸声稍微重了一些,像是在努力平复情绪。然后,我听到他极轻地吸了吸鼻子,声音依旧很低,带着一种透支后的虚弱:
“……我没事,我妈她……急性肠胃炎,又发作了一次,住院了……刚稳定下来。”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对不起……这几天……手机被……没电了……一直没看……”
他的解释断断续续,带着明显的回避和仓促。我没心思去深究细节,只要听到他的声音,确认他平安,那颗悬了几天的心,就落下了一大半。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连忙说,心里松了口气,随即又被那股强烈的思念淹没,“你……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对不起。”他又低声道歉,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不用道歉!你人没事就行!”我听着他沙哑疲惫的声音,心疼得厉害,“在医院是不是很累?没好好休息吧?声音这么哑。”
“嗯……有点。”他轻轻应了一声,没再多说。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电话里只有彼此细微的呼吸声,隔着遥远的距离交织在一起。窗外是哗啦啦的雨声,更衬得这片刻的宁静有些沉重。
我能感觉到,他那边似乎有未尽之言。他的疲惫,不仅仅是因为照顾病人。那种压抑的小心翼翼的语气,让我心里的那点不安又悄悄冒头。
“谢怀意,”我放柔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试探,“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是……要是有事,一定要跟我说,好不好?”
电话那头的呼吸骤然一停。随即,我听到他极轻极快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像是被什么刺痛了。然后,是更长久的沉默。沉默得让我心慌。
“……没有。”良久,他才吐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一种刻意压抑后的平静,“就是……照顾妈妈,有点累。”
他在撒谎,我几乎能肯定。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是因为他妈妈生病?还是……真的被发现了?钟薛楼在骗我?无数个疑问在脑海里盘旋,但我不敢再逼问。我怕听到那个最坏的答案,怕把他推得更远。
“哦……那就好。”我压下心头的疑虑,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些,“那你好好照顾阿姨,也照顾好自己。别太累着了。”
“……嗯。”他应道。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就在我以为通话可能要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中结束时,我听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细微的颤抖,清晰地传了过来:
“商君意……”
“嗯?我在。”
“你……等等我。”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脆弱,“我会……去找你的。”
轰——!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在我脑海里炸开!又像是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让我瞬间通体冰凉!
等等我。
我会去找你的。
这不是平常的约定!这不是“明天见”或者“回头聊”!这是一种……承诺!一种在巨大压力下做出的、带着绝望和希望的承诺!一种……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约定的承诺!
前世的画面如同鬼魅般闪过脑海——那个站在KTV包厢外、对他说“喜欢了你九年”、然后转身离开、最终走向毁灭的少年……和此刻电话那头,这个声音沙哑、疲惫不堪、却用尽力气让他“等等他”的少年,身影重叠在一起!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我猛地握紧手机,指节泛白,对着话筒几乎是吼了出来:“谢怀意!你怎么了?!你到底在哪?!你告诉我!是不是你妈她——”
“没有!”他急促地打断我,声音带着惊慌和一丝哭腔,“她没事!真的!就是生病!我……我就是……想见你。”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心上。
想见我。
等等我。
我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我仰起头,拼命把涌上来的酸涩逼回去。不能慌!商君意!你不能慌!他现在需要你冷静!需要你给他力量!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着话筒,用尽可能平稳甚至带着点笑意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说:
“好。”
“我等你。”
“多久都等。”
“你慢慢来,不着急。先把阿姨照顾好,把自己照顾好。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等你忙完了,随时来找我。发消息,打电话,或者直接来我家楼下喊我都行。”
“我等你。”
电话那头彻底没了声音,连呼吸声都好像消失了。我只能听到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才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像是哽咽又像是松了一口气的吸气声。然后,他极低地“嗯”了一声。
“那……我先挂了。妈妈那边……可能要叫护士。”他的声音依旧很轻,但似乎……稍微平稳了一点点。
“好,快去,有事……随时打我电话!任何时候都行!”我赶紧说。
“……嗯。再见。”
“再见。”
电话挂断了。听筒里传来忙音。
我握着手机,保持着接听的姿势,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窗外的雨还在下,没有变小的趋势。心里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心疼、担忧、以及一种异常坚定的平静。
他让我等他。
好。
我等你。
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要面对什么。这一世,我绝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承担。你说等等你,那我就等。等到你愿意向我走来,或者,等到我有足够的力量,走到你身边。
我站起身,走到书桌前,再次拉开那个抽屉。看着里面那包烟和打火机,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我伸手拿起它们,走到厨房,打开垃圾桶盖,毫不犹豫地,把它们扔了进去。
“咔嚓”一声轻响。盖上了盖子。
不需要了。
以后,想你的时候,不抽烟了。
想你的时候,就想想你的声音,想想你说“等等我”时那脆弱又坚定的语气,然后,安心地等你。
我走回客厅,关掉电视。房间里只剩下雨声。我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灰色的头像,打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只发了很简单的一句话过去:
【商君意:好,我记下了。等你,你安心照顾阿姨。】
消息发送成功,没有红色的感叹号。
我看着那条消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然前路未知,虽然担忧依旧,但至少,联系上了。至少,他给了我一个承诺,一个“等等我”的约定。
这就够了。
重生回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等,爱他,护着他。
雨,总会停的。夏天,也总会过去的。而我,有的时间和耐心,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