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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   去海边的巴士在清晨出发,载着一车喧哗的工人。姜小早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城市在车后退去,逐渐被田野和鱼塘取代。这是他来东莞后第一次离开城市,窗外的绿色让他有些恍惚。
      汪无限坐在他旁边,闭目养神。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他脸上,勾勒出硬朗的线条。姜小早偷偷打量他——
      这个男人的睫毛很长,鼻梁很高,下颌线像用刻刀精心雕琢过。若不是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这张脸本该很出色。
      "看什么?"汪无限突然开口,眼睛仍闭着。
      他慌忙移开视线:"没、没什么。"
      巴士在沿海公路行驶,咸腥的海风从车窗缝隙钻进来。工人们兴奋地交谈着,王姐在分发自己腌制的酸萝卜,笑声一阵高过一阵。
      "给你。"汪无限递过来一个耳机,"吵。"
      他接过耳机,里面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
      这太不像汪无限了,他忍不住问:"你喜欢听这个?"
      "修机器时要听异响,"汪无限依然闭着眼,"耳朵需要休息。"
      海出现了。先是一线蓝,然后渐渐铺展成无垠的平面。阳光在海面上碎成万千金鳞,晃得人睁不开眼。
      巴士停在了一个野海滩。没有精致的沙滩椅,没有五彩的遮阳伞,只有粗糙的沙砾和嶙峋的礁石。但这反而让工人们更自在,他们像回到水里的鱼,很快就散开在各处。
      姜小早站在海边,任海浪舔舐他的鞋尖。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真实的海,比想象中更辽阔,也更凶猛。
      "脱鞋。"汪无限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已经卷起了裤腿。
      他笨拙地脱下鞋袜,赤脚踩在沙砾上。沙子被太阳晒得发烫,硌得脚底生疼。汪无限走在他前面,背影在海天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坚实。
      他们沿着海岸线慢慢走。潮水退去的地方,留下各种贝壳和小蟹。一个浪头打来,姜小早踉跄了一下,汪无限及时扶住他的胳膊。
      "小心点。"
      他的手很烫,透过薄薄的衣袖传到皮肤上。姜小早觉得被碰到的地方像着了火。
      "你看。"汪无限指着远处的礁石。
      那是大片褐色的礁石,被海水侵蚀出千疮百孔的形态。最让人震撼的是,有一道深深的裂痕贯穿了整块礁石,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像什么?"汪无限问。
      他仔细端详着:"像......快要碎了。"
      "但它立在那里几十年了。"汪无限说,"潮水每天冲刷,它每天都在掉渣,但核心是硬的,就碎不了。"
      这话像是在说礁石,又像是在说别的什么。姜小早望着那道触目惊心的裂痕,突然明白了汪无限带他来看海的用意。
      他们在礁石上坐下。海水在脚下翻涌,溅起白色的泡沫。
      "我十六岁那年,"汪无限突然开口,"第一次来看海。"
      姜小早安静地听着,想起他曾经说过的,关于他十六岁那年的家庭过往。
      "那时我刚从家里跑出来,身上只有五十块钱。"汪无限的声音很平静,"我在海边坐了一整天,想着要不要跳下去。"
      海风很大,吹乱了他们的头发。
      "后来呢?"
      "后来饿了,就去码头找活干。"汪无限扯了扯嘴角,"搬一天鱼能挣二十块,够吃三天的饭。"
      这个故事太沉重,压得姜小早说不出话。
      他想象着十六岁的汪无限,坐在同样的礁石上,面对着同样的大海,心里该是怎样的绝望。
      "所以,"汪无限转过头看他,"你现在经历的,不算什么。"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像一记重锤。是啊,和汪无限的经历相比,他的困境确实不算什么。至少他还有学可上,还有家可回。
      "有时候,"他轻声说,"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为什么?"
      "什么都做不好。学习,工作,甚至......"他顿了顿,"连做个好儿子都做不到。"
      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闷的轰响。
      "你知道海蛎吗?"汪无限突然问。
      他摇头。
      "就长在这种礁石上。"汪无限指着礁石上那些凹凸不平的附着物,"潮水来了淹死它们,退潮了晒死它们。但它们就是死死扒着石头,扒得那么紧,要用凿子才能撬下来。"
      他怔怔地看着那些不起眼的贝壳。
      "你就得像它们一样,"汪无限说,"死死扒着。潮来了就闭紧壳,潮退了就喘口气。但无论如何,不能松手。"
      这话太形象,形象得让他想哭。这些日子,他确实像一只海蛎,在生活的潮汐中苦苦挣扎。
      "汪无限,"他问,"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男人望着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良久才说:
      "因为我曾经也希望有人跟我说这些。"
      午餐是在海滩上解决的。王姐带来了自家做的便当,工人们围坐在一起分享。简单的饭菜,却吃得格外香甜。
      下午,他们去了附近的渔村。破旧的渔船搁浅在沙滩上,渔网晾晒在竹竿上,空气里弥漫着鱼腥和海水混合的味道。
      在一个小杂货店门口,汪无限停下脚步。店里在放一首老歌,旋律很熟悉。
      "会跳舞吗?"汪无限突然问。
      他愣住:"什么?"
      汪无限没再问,而是轻轻拉住他的手,在店门口的空地上转了个圈。动作很笨拙,完全谈不上舞步,却让姜小早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
      "我表弟以前最喜欢这首歌。"汪无限松开手,"他说等病好了,要带女朋友去跳舞。"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在姜小早心里激起圈圈涟漪。他看着汪无限,突然很想抱抱这个看似坚硬的男人。
      回程的巴士上,大家都累了。姜小早靠在车窗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靠在汪无限肩上。
      他慌忙坐直:"对不起......"
      "没事。"汪无限动了动僵硬的肩膀,"你睡得像头猪。"
      这话很不中听,但他却听出了一丝宠溺。天色渐暗,巴士在暮色中行驶,远处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
      "谢谢你。"他轻声说。
      汪无限"嗯"了一声,继续闭目养神。
      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姜小早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坚硬的部分正在软化。像礁石被海水经年累月地冲刷,虽然表面依然粗糙,内里却已经发生了变化。
      海的一天很短,短得像一个梦。但梦醒后,那份潮汐的力量却留在了心里。他知道,回去后依然要面对沉重的现实,但至少,他学会了像海蛎一样死死扒住礁石的方法。
      巴士驶进市区,霓虹灯的光芒重新笼罩了他们。汪无限睁开眼,看了看窗外。
      "到了。"
      两个字,宣告了梦的结束。但姜小早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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