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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春天深了,木棉树的絮絮扬扬地飘,像一场迟迟不化的雪。姜小早的手指结了层薄薄的痂,嫩肉在痂下生长,痒得钻心。这种痒,和心底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骚动奇异地呼应着。
      汪无限真的开始帮他做市场调研。这个平日里只跟扳手和机油打交道的男人,居然有模有样地在车间里发起了问卷。
      "老王,填一下。"汪无限把问卷拍在休息区的桌子上,"关于食品消费习惯的。"
      王姐接过问卷,推了推老花镜:"阿限,你这是改行了?"
      "帮朋友忙。"汪无限面不改色。
      姜小早坐在角落里,用左手笨拙地记录着。他看着汪无限在工人间穿梭,那副架势不像在请求帮忙,倒像在下达生产指令。奇怪的是,工人们都买他的账,连最不耐烦的年轻工人都老老实实填完了问卷。
      "你交的这个朋友,"王姐凑过来小声说,"在厂里很有人缘。"
      他点点头,心里泛起一丝莫名的自豪。
      三天后,他们收集了近百份有效问卷。晚上,汪无限推着自行车送他回出租屋。春风暖融融的,带着植物生长的气息。
      "数据够了?"汪无限问。
      "够了。"他拍拍车篮里的问卷,"谢谢你。"
      "谢什么。"汪无限停下脚步,"接下来怎么写?"
      月光很好,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靠得很近。他突然发现,汪无限比他印象中还要高一些,肩膀很宽,能挡住大半边夜色。
      "我......"他一时语塞,"我回学校写。"
      "手好了?"
      "左手可以打字。"
      汪无限没再说什么,把他送到楼下。看着他房间的灯亮起,才转身离开。
      这份用左手敲出来的调研报告,花了姜小早整整五天时间。受伤的手指不能用力,他就用胶布把笔缠在手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疼得厉害时,他会想起汪无限在车间里帮他发问卷的样子,那股劲儿就又上来了。
      交报告那天,刘教授很惊讶:"这么快就做好了?"
      "请朋友帮了忙。"
      刘教授翻看着报告,频频点头:"数据很扎实,分析也到位。小早,你很有潜力。"
      他低着头,没说话。这份报告里的每一个数据,都浸透着真实生活的重量。那些工人在问卷上写下的,不仅是消费偏好,更是他们的生活状态——
      "最看重实惠"
      "很少买零食"
      "一个月在外吃饭不超过三次".
      .....
      "下周食品厂有个新品发布会,"刘教授说,"你跟我一起去。穿正式点。"
      他机械地点头,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新品发布会在市中心的一家五星级酒店。水晶吊灯晃得人眼花,香槟塔散发着奢靡的气息。姜小早穿着唯一一套西装,站在角落里,像个误入异世界的流浪儿。
      刘教授正在和食品厂老板谈笑风生。他听见刘教授说:"我们的调研显示,高端消费者很认可贵品牌的理念......"
      调研报告被篡改了。那些关于"实惠""低价"的数据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虚构的"消费升级需求"和"品质生活追求"。
      他感觉胃里一阵翻腾。那些工人们认真填写的问卷,那些真实的生活,就这样被轻飘飘地抹去了。
      "小姜同学,"食品厂老板注意到他,"听说这次调研是你主要负责的?做得很好啊。"
      他张了张嘴,想说不是这样的,那些数据不是这样的。但刘教授警告的眼神让他把话咽了回去。
      "谢谢。"他听见自己说。
      发布会结束后,刘教授塞给他一个信封:"这是你的报酬。"
      信封很厚,比约定的多了一倍。
      "教授,这......"
      "你应得的。"刘教授拍拍他的肩,"好好干,以后机会多的是。"
      他握着那个信封,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炭。
      晚上,他约汪无限在江边见面。江水在夜色中静静流淌,对岸的灯火明明灭灭。
      "给。"他把多出来的钱递给汪无限,"问卷的酬劳。"
      汪无限没接:"说好是帮忙。"
      "你应得的。"他固执地举着。
      江风吹乱了两人的头发。良久,汪无限抽走最上面的一张:"够了。"
      他们靠在栏杆上,看着江上的货船缓缓驶过。
      "今天,"他轻声说,"我觉得自己像个骗子。"
      "怎么了?"
      他把发布会的事说了。说完后,感觉心里轻松了些,又更沉重了。
      汪无限安静地听着,直到他说完,才开口:"你知道车间里最脏的活是什么吗?"
      他摇头。
      "清理油渣。"汪无限说,"又脏又累,没人愿意干。但总得有人干。"
      "所以?"
      "所以,"汪无限转过头看他,"活着,就是不断在干净和肮脏之间找平衡。"
      这句话很轻,却像闪电一样劈中了他。
      没错,他既要保住内心的干净,又要面对现实的肮脏。这其间的分寸,才是最难把握的。
      "那你说,"他问,"我该怎么办?"
      "问你自己。"汪无限说,"你能忍到什么程度?"
      他能忍到什么程度?为了父亲的医药费,他能在流水线上站到双腿浮肿;为了学费,他能对刘教授虚与委蛇。但他的底线在哪里?
      江面起雾了,对岸的灯火变得朦胧。他感觉自己的心,也在这雾中一点点迷失方向。
      "走吧。"汪无限直起身,"送你回去。"
      回程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快到出租屋时,汪无限突然说:"下周末厂里组织去海边,王姐让我问你,去不去?"
      他愣住:"我?"
      "嗯。"汪无限停下自行车,"一天时间,包吃住。"
      他第一反应是拒绝——要省钱,要工作,要学习。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好。"他说,"我去。"
      这个决定做得很突然,却让他心里莫名地雀跃起来。就像在漫长的梅雨季里,突然看见了一角蓝天。
      那晚他睡得很好,梦里有海潮的声音。醒来时,窗外的木棉絮依然在飘,但那份痒,似乎不再那么难耐了。
      他知道,有些变化正在悄然发生。像金属在持续受力下的蠕变,缓慢,细微,却不可逆转。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说要带他去海边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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