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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   帐帘在身后轻轻晃动,盛暄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大步流星走向马厩,靴底碾过沙砾发出急促的声响。心头的滞涩感并未消散,反而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拉扯着他偏离回营的方向。

      “备马!”他低喝一声,惊得值夜的马夫一个激灵。一匹通体乌黑、四蹄踏雪的骏马“踏雪”被牵了出来。

      盛暄利落地翻身上鞍,缰绳一抖“去右翼伤兵营”

      踏雪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急切,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冲入夜色。

      主营的灯火被迅速抛在身后,冷冽的夜风呼啸着刮过耳畔,吹得玄色披风猎猎作响。

      月光铺在通往右翼阵地的土路上,像一条泛着银光的河。

      盛暄伏低身子,催动踏雪加速,马蹄敲击地面的“嘚嘚”声在寂静的旷野中格外清晰,也敲打着他焦灼的心。

      距离主营确实不近。策马奔驰了一路,空气中那股混杂的气味才逐渐清晰起来——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苦涩的药汁、汗水的酸馊,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苏泽兰身上那种清冽的药草香。

      阵地的轮廓在月光下显现,几顶临时搭建的帆布帐篷像匍匐的巨兽。

      盛暄在营地外围勒住缰绳。踏雪喷着响鼻,在原地踏了几步。

      他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手系在一根半枯的木桩上,目光急切地扫过那片营帐。其中一顶帐篷透出微弱的光晕,在黑暗中如同唯一的灯塔。

      去看一眼?就一眼。

      这个念头像藤蔓一样疯长。他放轻脚步,像执行一次秘密的潜行任务,贴着营帐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挪到那顶透出光晕的帐篷侧面。

      帆布帐篷的材质粗糙厚实,几乎没有缝隙。

      盛暄屏住呼吸,绕着帐篷小心地挪了半圈,终于在靠近角落的地方,发现了一处因磨损而微微卷起的边缘,露出指头宽的一道缝隙。他微微侧头,将眼睛凑近那道缝隙

      帐篷内的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放在角落的矮几上。

      然而,苏泽兰并没有睡。

      他正背对着缝隙的方向,坐在简陋的地铺上,微低着头,似乎在整理膝上摊开的几卷医书或药方。

      昏黄的光晕勾勒出他单薄的肩线和专注的侧影。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整理书卷的动作微微一顿。

      盛暄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缩回去,却已经来不及了。

      苏泽兰缓缓转过身,目光精准地投向那道缝隙的方向。

      他的脸上没有惊讶,只有一丝了然的无奈,甚至唇角还带着点极淡的、近乎疲惫的笑意。隔着粗糙的帆布,他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不高,却像石子投入寂静的水面:

      “来都来了,站在外面喝风做什么?进来吧。”

      盛暄的身体瞬间僵住,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偷看被抓包的窘迫感瞬间烧红了他的耳根。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下意识地直起身,帆布帐篷的卷边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帐篷里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接着是苏泽兰起身的动静。

      片刻后,帐帘被从里面掀开一角。

      苏泽兰站在门口,身上披着那件月白色的薄外衫,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清亮,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平静。

      他看着僵立在阴影里、手足无措的盛暄,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没有责备,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杵着当门神么?进来,外面冷。”

      夜风卷着寒意掠过,吹得盛暄一个激灵。他这才如梦初醒,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有些狼狈地低下头,闷声应道:“……嗯。”

      然后,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迈步跨进了那顶小小的、弥漫着药草清香的帐篷。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头的风声。

      苏泽兰盘腿坐在草铺上,油灯的光晕在他低垂的眼睫下投出小片阴影。

      他捻着根药草,声音像蒙了层雾:“听师傅说,你要去前锋营?”

      他抬眼,目光清凌凌地扫过盛暄沾着灰的脸,“那种地方,刀尖舔血,倒比我这儿凶险百倍。”指尖的药草“啪”地折断,“前几日还骂我不要命,轮到自己就忘了?”

      盛暄喉头一哽,刚张嘴挤出个“我——”字——

      “喏。”苏泽兰已经把手伸了过来,指尖勾着个冰凉的小东西,不由分说就塞进盛暄汗津津的掌心,“拿着。”

      琉璃小瓶,不过拇指大小,入手冰凉滑腻,里头盛着暗红粘稠的液体,凝滞得像半干的胭脂膏,只在盛暄无意识晃动时,才极其缓慢地卷起一丝漩涡。

      盛暄下意识屈指想去拔软木塞——

      “咚!”

      一记毫不留情的爆栗敲得他额角发麻!

      “手欠?”苏泽兰的声音陡然拔高,气得尾音都带了点颤,他几乎是扑过来一把攥住盛暄那只蠢蠢欲动的手腕,力道大得指关节都泛了白。

      “‘九死还魂散’!蚀骨草混着七步蛇毒胆炼的!见风就化煞气!”他盯着盛暄瞬间绷紧的下颌线,语速又急又低。

      “真到了阎王殿前打转的时候——”他猛地松开手,指尖点向瓶身,“把它砸出去!砸得越远越好!听明白没?”

      盛暄根本没听清苏泽兰刚才含含糊糊说的是哪几种药名——‘蚀骨草’还是‘七步倒’?好像还有‘蛇胆’?管它呢!泽兰给的,肯定有用。

      盛暄的腕骨还残留着苏泽兰指尖的凉意。他低头盯着掌中那瓶暗红粘稠的“毒药”,心头那点滞涩被更汹涌的酸胀淹没。

      他猛地收拢五指,琉璃瓶坚硬的棱角硌进掌心肌肤。那粘稠的暗红在瓶内微微晃动,像团凝固的血。

      “嗯。”盛暄的喉咙里滚出个沙哑的音节。他没再看苏泽兰的眼睛,把瓶子小心翼翼地揣进胸前最贴身的衣袋,隔着衣料按了按,“收好了。”

      帐内油灯的火苗被盛暄带进来的风扑得晃了晃,光影在苏泽兰脸上跳跃。

      他盘腿坐在草铺上,月白外衫的衣襟微敞,露出里面素色的里衣领口。

      他看着盛暄攥着那琉璃瓶、一副宝贝又无措的样子,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断掉的药草梗,声音带着点刚敲完人脑壳的余怒,又掺了点无奈:“大半夜的,跑这么远,就为了挨这一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嘴角干涸的血痂,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到底什么事?”

      盛暄被问得喉头一紧。

      他站在那儿,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小半帐篷口,玄色披风上还沾着夜奔的寒气。苏泽兰的目光像探针,扎得他心头发慌。他想说……可话到嘴边,全被苏泽兰那双清亮的眼睛堵了回去。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满了沙砾,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只有心跳在胸腔里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帐篷里静得可怕,只有油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两人近在咫尺的呼吸。

      盛暄的目光黏在苏泽兰脸上,贪婪地描摹着每一寸轮廓——从灯光下近乎透明的耳廓,到那微微抿着、失了血色的唇瓣。

      这或许……是最后一眼了,那点压抑了一路的、混杂着恐惧、不甘和某种更深沉东西的情绪,在想到“永别”二字的瞬间,像被点燃的引信,轰然炸开!

      胸腔里翻涌的酸涩与绝望几乎将他撕裂,化作一股蛮横的力量,驱使着他向前。

      “我……”他终于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带着连自己都陌生的颤抖,那颤抖里裹着濒死的呜咽,“我想你了。”

      这哪里是寻常的思念?分明是诀别前,从灵魂深处挤出的最后一点眷恋,是明知前方是深渊,也要抓住眼前这抹微光的孤注一掷!

      话音未落,他人已站定在苏泽兰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出的气息。

      他一手还死死攥着那个琉璃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是苏泽兰唯一留给自己的“生路”,是他无法言说的牵挂。

      另一只手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缓缓抬起,带着夜风的凉意和嘴角尚未散尽的血腥气,目标明确地、不容抗拒地扣向苏泽兰的后颈!

      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苏泽兰微凉的皮肤,激起苏泽兰一阵细微的战栗。

      然后,他猛地低下头,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悲怆怆,狠狠地吻了上去!

      像要将自己所有的温度、所有未竟的言语、所有对生的渴望与对死的预知,都烙印在这个吻里。

      苏泽兰整个人都僵住了。唇上传来的是盛暄滚烫而干燥的触感,混着尘土和铁锈般的血腥味,还有一丝少年人特有的、莽撞的青涩气息。

      但这莽撞之下,苏泽兰却尝到了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悲怆怆——盛暄的吻毫无章法,像只横冲直撞却注定撞向悬崖的野兽,急切地、用力地碾磨着他的唇瓣,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那不是情欲的索取,更像是在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确认眼前人的存在,留下最后的印记。

      苏泽兰的瞳孔猛地收缩,身体下意识地绷紧,手指蜷缩着,几乎要嵌进身下的干草里。

      苏泽兰完全懵了!这是什么意思?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

      他想推开,想呵斥,可扣在他后颈的那只手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不容挣脱的决绝,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

      苏泽兰的瞳孔猛地收缩,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弦,手指蜷缩着,几乎要嵌进身下的干草里。他本能地想推开,想呵斥,可扣在他后颈的那只手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让他动弹不得。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盛暄胸腔里剧烈的心跳,那心跳快得吓人,带着一种苏泽兰无法理解的、近乎崩溃的狂乱。那一声含混的“我想你了”,在苏泽兰听来更像是某种失控的呓语呓语,除了震惊和困惑,他无法从中解读出任何深意。

      盛暄的吻持续了几息,更像是一种蛮横的宣泄和失控的占有。直到他感觉到苏泽兰的身体始终僵硬如铁,甚至开始微微发抖,他才像被烫到般,喘息着,猛地退开!

      仿佛也惊觉了自己的失态。两人的唇瓣分开。

      盛暄的额头抵着苏泽兰的额头,鼻尖蹭着鼻尖,灼热的呼吸喷在彼此脸上。

      他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却死死锁着苏泽兰近在咫尺的眼眸,那里面映着跳动的火光和他自己狼狈的影子——以及满满的惊愕、羞愤和无法理解的茫然。

      苏泽兰的脸颊因震惊和愤怒而涨红,嘴唇被吻得有些红肿,微微张着,急促地呼吸着。

      盛暄看着苏泽兰,那双近来总是清冷平静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惊愕、被冒犯的羞恼,以及浓得化不开的困惑。

      苏泽兰张了张嘴,想质问“你发什么疯?”,声音却卡在喉咙里,最终只是用尽全力,猛地偏开头,挣脱了盛暄的钳制,遮住了眼底翻腾的怒火和不解。

      帐内只剩下两人粗重交错的喘息声,和油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盛暄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掌心残留着苏泽兰后颈皮肤的微凉触感,指尖却微微发颤。

      他看着苏泽兰别开脸、浑身散发着抗拒的姿态,眼底翻涌的绝望和眷恋更深了——他知道自己吓到他了,可他无法解释,也来不及解释。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里带着浓重的苦涩和决绝。

      最终,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手,指尖眷恋地划过苏泽兰的耳廓,留下一点微不可查的战栗。

      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苏泽兰最后一眼,仿佛要将这身影烙印在视网膜上,然后猛地转身,大步走向帐外,玄色披风在昏暗光线下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再无半分迟疑,也再无回头。帐帘落下的瞬间,隔绝了内外。

      帐内,苏泽兰僵在原地,唇上残留的滚烫与血腥味,还有盛暄最后那一眼里复杂到让他心惊的情绪,都像一团乱麻塞在他胸口。

      震惊、愤怒、羞耻、困惑……种种情绪交织翻腾。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盛暄为什么突然这样?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他要去哪里?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盛暄身上那股混合着尘土、铁锈和少年气息的味道,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让苏泽兰莫名心悸的沉重。

      他抬起手,指腹用力擦过被吻得发麻的嘴唇,试图抹去那令人心烦意乱的触感,眉头紧紧锁起,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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