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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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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午后,阳光正好。
苏泽兰刚在苏衍的监督下喝完一碗苦药,正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捧着一卷医书,安静地看着。
苏衍则蹲在药圃边,小心翼翼地侍弄着几株新移栽的草药,嘴里依旧习惯性地低声嘟囔着什么,只是对象从盛炽变成了不长眼的杂草和偷吃嫩叶的虫子。
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快而熟悉的脚步声,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由远及近。
苏泽兰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院门。
下一秒,院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身姿挺拔,步履轻快,带着阳光的气息。正是盛暄!
他脸上带着久违的、如同骄阳般灿烂的笑容,眼神明亮,一扫之前的病弱阴霾。他肩胛处的伤显然已大好,动作间再无滞涩。
“泽兰!”盛暄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和激动,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廊下的苏泽兰,“我来看你了!”
他几步跨进院子,朝着苏泽兰的方向快步走去,脸上是纯粹的、劫后重逢的欣喜:“你怎么样?好点了吗?我听说你在静养,一直想来看你,可我哥非拦着不让出门,说怕我伤口没好利索又乱跑……”
他语速很快,像倒豆子似的,带着点抱怨,更多的是重逢的雀跃。
苏泽兰在看到盛暄的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手中的医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眼睛瞬间睁大,瞳孔里映出盛暄那鲜活、健康、充满生机的身影!巨大的惊喜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让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他猛地站起身,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一点模糊的气音。
连日来的担忧、委屈、思念……在这一刻,在看到盛暄完好无损、笑容灿烂地站在自己面前时,全都化作了汹涌的酸楚和难以言喻的激动,眼眶瞬间就红了!
然而,苏泽兰的惊喜和激动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一道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怒吼,猛地在他身侧炸响!
“小畜生——!!!”
苏衍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虎,猛地从药圃边弹了起来!他手里还抓着一把刚拔下来的杂草,泥土沾满了指缝!
他双目圆瞪,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死死盯着突然闯入的盛暄,那张脸瞬间因暴怒而扭曲变形,额角青筋暴跳如虬龙!
“你!你还有脸来——?!”苏衍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尖锐刺耳,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几步就冲到盛暄面前,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盛暄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和苏衍那副要吃人的模样惊得呆立在原地,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只剩下满眼的错愕和茫然:“苏衍……先生?您……您怎么了?”
“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了?!”苏衍根本不给盛暄任何反应的机会,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揪住了盛暄胸前的衣襟!那力道大得惊人,几乎将盛暄整个人提离了地面!
他赤红的双目死死瞪着盛暄那张写满无辜和困惑的脸,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盛暄脸上,声音嘶哑咆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裹挟着滔天的怒火和刻骨的恨意:
“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还敢踏进这院子?!你还敢出现在泽兰面前?!你看看他!你看看他这副样子!”
苏衍另一只手猛地指向旁边脸色煞白、惊慌失措的苏泽兰,“为了救你!他差点把命都搭进去!心口剜血!取一次血!剜一次心!半条命都给你榨干了!你倒好!活蹦乱跳!红光满面!你还有脸笑?!啊?!”
苏衍的咆哮如同惊雷,在安静的漱玉院里炸开!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在盛暄的心上!
心口剜血?日复一日?取血?榨干半条命?!
盛暄彻底懵了!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惨白一片!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暴怒的苏衍,又猛地转头看向旁边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苏泽兰,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什……什么取血?……”盛暄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浓重的茫然和恐惧,他试图挣脱苏衍铁钳般的手,“苏先生!您……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我只是想来看看泽兰!我……”
“听不懂?!装!你再给我装!”苏衍的怒火更炽,揪着盛暄衣襟的手又收紧了几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沾着的泥土蹭脏了盛暄的玄色劲装,“要不是为了救你!泽兰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差点死在寒水院?!你个忘恩负义的小畜生!我今天非……”
“苏衍!冷静点!”
一声沉稳却带着明显安抚意味的低喝打断了苏衍的咆哮!
顾凛昭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两人之间!他动作快如闪电,一手稳稳扣住苏衍揪着盛暄衣襟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柔和劲力,另一手则轻轻按在苏衍剧烈起伏的胸膛上,掌心带着安抚的力道,将暴怒的苏衍往后带了半步,同时也将惊魂未定的盛暄护在了身后。
“消消气,消消气。”顾凛昭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像一股清泉试图浇灭熊熊怒火,他目光带着理解和一丝无奈,直视着苏衍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你看看盛暄这孩子,他像是知道的样子吗?他这眼神,这反应,分明是半点不知情啊!”
顾凛昭的话像是一盆冷水,让苏衍狂暴的动作猛地一滞!他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盛暄——少年将军此刻脸色惨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茫然和一种被冤枉的、不知所措的恐慌,完全不似作伪!
顾凛昭见苏衍的怒火稍歇,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了些,立刻趁热打铁,声音更加沉稳温和,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你想想看,当初设下陷阱,盛暄这孩子是为什么去当那个诱饵的?嗯?”
他目光平和却带着力量,紧紧锁住苏衍:“他是为了谁?不就是为了揪出藏在暗处的邪教钉子?为了查清泽兰的身世?为了帮苏泽兰摆脱那些纠缠不清的过往?他是为了泽兰啊!才甘愿以身犯险,不也是差点把命都搭进去了!”
顾凛昭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轻轻拍在苏衍紧绷的心弦上:“他也是为了泽兰,才遭了这份罪,受了这些苦。现在倒好,你揪着他骂,把所有的错都推到他头上?他跟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置什么气?嗯?”
“我……”苏衍张了张嘴,被顾凛昭这一番温和却有力的劝解堵得哑口无言。
他赤红的双眼死死瞪着被顾凛昭护在身后、依旧满脸茫然和惊惧的盛暄,又看看旁边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苏泽兰,胸膛剧烈起伏,喉结艰难地滚动着。
那股滔天的怒火,在顾凛昭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话语和事实面前,迅速湮灭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无处发泄的憋闷和……一种巨大的无力感。
他揪着盛暄衣襟的手,力道终于缓缓松开了。
盛暄被苏衍松开,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
他看看暴怒未消却哑口无言的苏衍,又看看神色凝重而温和的顾凛昭,最后目光落在苏泽兰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巨大的恐慌和无数疑问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泽兰……”盛暄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恐慌,他几步冲到苏泽兰面前,不顾一切地抓住苏泽兰冰凉的手腕,急切地追问,“苏先生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取血?!什么心口剜血?!你……你到底为我做了什么?!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苏泽兰被盛暄抓得手腕生疼,他看着盛暄眼中那巨大的震惊、恐慌和毫不作伪的关切,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泛起一阵尖锐的酸楚。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涌上泪意。
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和苏衍那场雷霆之怒后,在得知盛暄蛊毒已清、身体康复的释然之后,此刻面对盛暄的追问,苏泽兰的心中反而升起一种奇异的平静。
那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以及一种……心愿已了的坦然。
他缓缓地、极其用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翻涌的所有情绪都压下去。然后,他抬起眼,迎上盛暄那双充满恐慌和探询的眼眸。
那双曾经清澈、后来总是带着戒备或脆弱的眼睛,此刻却异常平静,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所有的波澜都被强行按捺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安宁。
他没有躲闪,没有哭泣,只是静静地看着盛暄,看着这个他用自己的血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少年将军。
在盛暄焦灼的目光和苏衍、顾凛昭的注视下,苏泽兰极其缓慢地、却异常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久病初愈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没事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盛暄已经恢复血色的脸上,看着他肩胛处虽未痊愈但已无大碍的伤,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暖意,声音依旧平稳:
“……你能好……就行。”
“泽兰……你……”盛暄的声音彻底哽住了,他抓着苏泽兰手腕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力道却松了些许。
他看着苏泽兰平静的脸,看着他那双仿佛看透一切、又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眼睛,巨大的恐慌和一种灭顶般的愧疚感瞬间将他吞噬!他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冻得他四肢百骸都在发冷!
苏泽兰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色和眼中翻涌的痛苦,心头微微一颤,却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他轻轻挣了挣被盛暄抓着的手腕,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我累了。”苏泽兰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想进去歇会儿。”
说完,他不再看盛暄,也不再理会旁边神色各异的苏衍和顾凛昭,缓缓转过身,步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地朝着屋内的方向走去。
那单薄的背影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孤寂,也格外……沉重。
盛暄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眼睁睁看着苏泽兰的背影消失在主屋的门后,那扇门被轻轻关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却像重锤般砸在他的心上。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如同受伤的困兽,死死盯向站在一旁的苏衍和顾凛昭!
那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痛苦、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种被至亲之人联手蒙蔽的、近乎崩溃的愤怒和质问!
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确切的、不容置疑的答案!
苏衍迎上盛暄那双几乎要滴出血来的、充满控诉和质问的眼睛,非但没有丝毫同情或解释,反而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其刺耳的、带着浓浓嘲讽和怒意的冷哼!
“哼!”苏衍抱着胳膊,下巴微抬,眼神冰冷而锐利,像刀子一样刮过盛暄惨白的脸,“看我干什么?!怎么不去问问你的‘好哥哥’?!去问问啊?!”
他的声音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和恨意,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盛暄的心上:“问问他!你每天喝的那些‘神药’!是用什么炼的?!问问他!为什么瞒着你?!把你当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
苏衍的质问如同连珠炮,字字诛心!他根本不给盛暄喘息的机会,将所有的矛头都直指盛炽!那“好哥哥”三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充满了刻骨的讽刺和鄙夷!
盛暄被苏衍这毫不留情的嘲讽和指控震得浑身一颤!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色瞬间由惨白转为一种死灰般的绝望!苏衍的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他心底最不愿相信的地方!
盛暄猛地转头,目光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锁住了一旁沉默的顾凛昭!那双赤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濒临崩溃的哀求、恐惧和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他希望顾凛昭能否认!希望这一切都是苏衍在胡说八道!是夸大其词!
“顾凛昭…哥…”盛暄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绝望的颤抖,“……他……苏先生说的……是真的吗?……泽兰他……他真的……为我……取心头血……?”
顾凛昭看着盛暄那双几乎要被痛苦和恐惧撕裂的眼睛,看着他惨白如纸的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明白,此刻任何谎言都已是徒劳,只会带来更深的伤害。
他沉默了片刻,眼神复杂地迎上盛暄充满乞求的目光,缓缓地、极其沉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个点头的动作,缓慢而清晰,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
“是。”顾凛昭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确认和深深的无奈,“泽兰的血……确实能压制你体内的蛊毒。为了救你……他……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顾凛昭的承认,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盛暄脑海中紧绷的弦,彻底断了!
“轰”的一声巨响在他脑中炸开!所有的侥幸、所有的逃避、所有的难以置信,都在这一刻被残酷的现实碾得粉碎!
他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摇晃了一下,踉跄着后退,直到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廊柱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巨大的眩晕感和灭顶般的痛苦瞬间将他吞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弯下腰,用手死死捂住嘴,才勉强压住那股汹涌而上的、带着血腥味的恶心感!
盛暄猛地转身,不再看苏衍那充满嘲讽的脸,也不再看顾凛昭那带着无奈和同情的眼神。他用尽全身力气,跌跌撞撞地朝着院门的方向冲去!脚步踉跄,背影仓皇而绝望,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赶!
他要去问盛炽!他要去亲耳听听,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漱玉院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苏衍一声充满怒意和讥讽的冷哼,以及顾凛昭望着盛暄踉跄离去的背影,那一声沉重而悠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