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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 8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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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盛暄就睁开了眼睛。
军营的起床号角还没吹响,窗外只有早起的鸟儿在啾啾鸣叫。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左臂的伤口传来一阵刺痛,却丝毫浇不灭他心头的火热。
"嘶——"盛暄倒吸一口凉气,胡乱按了按包扎处,就急匆匆地套上便装。
他对着铜镜整理衣领时,发现自己嘴角一直不受控制地上扬,活像个要去偷腥的猫。
集市在西城门外的空地上,盛暄赶到时太阳才刚刚升起。
西域商队的驼铃声叮当作响,各色帐篷已经支棱起来,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牲口粪便和远方飘来的烤馕香气。
他身着一件不起眼的灰布长衫,将受伤的左臂小心掩在袖中,但急促的步伐和闪烁着某种急切光芒的眼睛,仍显得与清晨慢悠悠的赶集人格格不入。
盛暄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穿过一排排售卖皮货、铁器、牲畜的摊位,最终停驻在一个挂着串深紫色琉璃风铃的帐篷前。
帐篷门帘半掩,透出里面昏暗摇曳的烛光和一股浓郁复杂的异域香气——那是混杂着花朵、树脂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的味道。正是他要找的地方。
盛暄深吸一口气,做贼般左右快速扫视,确定没有熟悉的身影后,掀开厚重的羊毛门帘钻了进去。
帐篷内比外面更暗,唯一的光源是角落一盏油脂灯盏。
借着昏黄的光线,盛暄看清了里面的布置:三面简陋的木架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形态各异的容器。有剔透如水的琉璃瓶,有色彩斑斓的珐琅小盒,有细长的白瓷管,甚至还有形状奇特的香木盒子。
它们或敞开或封存,散发出或浓烈或清幽的香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微醺的甜腻氛围。
“唷!这位军爷!”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一个蓄着两撇上翘黑胡须、戴着顶绣花小圆帽的西域商人,像从角落里冒出来似的,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动作灵活得像只沙地狐狸。
“贵客临门!欢迎欢迎!要买点什么?咱这儿刚到大食国的新鲜宝贝,包您满意!”
他搓着手,眼睛在盛暄年轻却已见棱角的脸上和那略显不自然的左臂上飞快扫过,笑意更深了。
盛暄只觉得脸颊发烫,心跳得厉害。帐内的香气和他心头那些隐秘的想法混合在一起,让他口干舌燥。他努力板着脸,假装严肃,声音却有点发紧:“随…随便看看。”
“哦?随便看看?”商人嘿嘿一笑,带着了然的目光,引他走向最里面的一排架子。这里的容器明显更加精美,香气也更加独特醇厚。“军爷怕是第一次来?不懂没关系,小店最是童叟无欺!让我给您好好介绍介绍?”
不等盛暄回答,商人便如数家珍地指着架子上的物件:
“您瞧这个,”他拿起一个约莫拇指高的圆肚琉璃瓶,里面的膏体是晶莹的浅粉色,散发着极其浓郁的玫瑰甜香,“大马士革极品玫瑰膏!清晨第一滴露水伴着的花骨朵提炼的,涂一点点,那香气,经久不散!美人儿最喜欢了,贴着身子能香上一整天!”
他把瓶子凑到盛暄鼻尖前,那股霸道的甜香直冲鼻腔,盛暄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
商人又拿起旁边一个细长的青玉瓷瓶,拔开小巧的软木塞,一股清冽的、带着丝丝凉意的茉莉花香飘散出来,稍微驱散了之前的甜腻。“这个,素馨膏,用极西之地的寒带茉莉做的,冰清玉洁,涂上去冰冰凉凉,舒缓得很!尤其适合…咳咳…初次,减痛宁神…”商人的声音压低了,用暧昧的眼神瞟了盛暄一眼。
盛暄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耳根红得能滴血。他目光躲闪,商人却滔滔不绝的继续介绍其他味道,浓烈妖娆的依兰、神秘馥郁的乳香没药、甜美似蜜的晚香玉
盛暄下意识地在其中寻找画册上那种描述——“玫瑰膏,可作润滑之用”的物品。
“那个…那个呢?”盛暄终于鼓起勇气,指向架子最上方一排几个看起来最华贵的鎏金小圆罐,其中有一个罐身上嵌着小小的绿色琉璃珠,显得格外别致。
“哎哟!军爷好眼光!”商人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绿琉璃珠点缀的鎏金罐取下,“这可是小店压箱底的宝贝!‘金风玉露’,用的不单是大马士革的玫瑰王冠,还融入了上等的薄荷脑、大食特有的珍稀乳香树脂和几滴海狸香!”
他神秘兮兮地凑近,声音压得极低,“您闻闻?”他用指甲挑开一点点金色封蜡,一股极其复杂又引人遐思的香气逸散出来——玫瑰的底色里包裹着薄荷的清凉,乳香的深邃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野性麝香缠绕其中。
“此物最是奇妙!”商人收回手,让盛暄回味那独特的香气,“一者能舒缓,二者能促血行气血,三者…嘿嘿,催情助兴事半功倍!用在何处都相得益彰,润物细无声,保证让您和您的…嗯…那个…都如鱼得水,飘飘欲仙呐!”
他用眼神传递着只有男人之间才懂的暗示,“昨儿个营里的…咳…有位大人也带了一罐走呢!”
商人口若悬河,各种名目和作用听得盛暄头昏脑胀,每一种似乎都很有用,每一种画册上都没写得这么明白!他越听越混乱,心头那点隐秘的期待和对未知的紧张交织在一起,化作一股烦躁和急切——管他什么玫瑰茉莉依兰没药!反正苏泽兰值得最好的!万一用得着?万一这个不合适?
“够了“这些!全要了!”盛暄的语气斩钉截铁,耳根红得透亮,眼神却透着一种豁出去的气势,仿佛在战场上点兵列阵。
“还有,那个什么…”他想起了商人刚才提过的赠品,但没听清名字。
商人惊得八字胡都翘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全…全要?这…”他显然没遇见过这么“爽快”的客人,尤其是看起来还这么年轻的!
“对!全要!”盛暄声音拔高了一度,像是要说服自己。他不想再浪费时间犹豫,更不想因为漏了哪个而造成万一的遗憾。此刻,包圆就是最简单的选择!
“啊!好!好!好好好!”商人瞬间从震惊转为狂喜,脸上的褶子笑成了菊花!他手忙脚乱地开始打包。
“军爷大气!真真年少有为,懂得心疼人!您放心,小的给您包得妥妥当当!”
只见商人飞快地取下一个精美的多层牛皮挎包,手脚麻利地将那六七个形态各异、价值不菲的香膏瓶小心地插进包内特制的格挡里。
每一个瓶子都被厚厚的丝棉和油纸隔开。最外层还用了层带着香气的暗纹绸布包裹。
盛暄看着那瞬间鼓起来、像个百宝囊似的挎包,嘴角抽搐了一下,意识到这比自己想象得多得多,急忙用完好的右手急切地去摸腰间的钱袋。
就在盛暄手忙脚乱掏钱袋时,动作过大牵扯了左臂伤口,疼得他“嘶”地吸了口气,手一抖,一把铜钱哗啦啦撒了一地。
“哎哟!军爷小心伤口!”商人反应极快,连忙蹲下帮他捡钱,动作麻利。
收好钱,他将挎包递给盛暄,在盛暄接过转身欲走时,又神神秘秘地叫住他:“军爷留步!”
盛暄脚步一顿,警惕地看着他。
商人变戏法似的又从柜台下摸出一个小小的、散发异香的乌木盒子,只有半个巴掌大,塞进盛暄手里:“军爷今日惠顾,这盒‘合欢香丸’算小的一点心意!回去点上一颗放熏炉里,保管您事半功倍,良宵苦短也值回啦!”
盛暄握着那烫手的小木盒,仿佛握着一团火。他觉得商人那句“注意伤口”也别有深意。
再不敢多待一刻,胡乱将乌木小盒塞进怀里最深处,一把接过那沉甸甸、散发着浓郁混合香味的挎包,胡乱往身上一背。
像是揣了颗即将爆炸的火雷,头也不回地、几乎是撞开帐篷门帘冲了出去。
外面刺眼的阳光让他瞬间失明了一瞬,怀中“金风玉露”那复杂诱人的香气仿佛正透过布料往外钻,提醒着他之后的“计划”。
他脚步虚浮,心跳如鼓点敲在胸腔里,刚跑出没几步,就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熟人——
“盛二公子?您…您伤还没好利索,大清早在这集市是…?”一名巡逻队的小军官惊讶地看着脸色通红、眼神慌乱躲避、怀里似乎还鼓囊囊的盛暄。
盛暄感觉自己像被当场抓住的小偷,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猛地退去,变得冰凉。
他猛地攥紧右拳按住藏在怀中的“赃物”,声音拔高带着点虚张声势:“透…透透气!这就回去养伤!不得松懈!”
说完,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落荒而逃,留下身后表情错愕、努力克制住笑意的巡逻队。浓烈到呛人的混合香气,伴随着他狼狈逃离的身影,久久不散。
盛暄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冲回了将军府,后背沉甸甸的牛皮挎包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源源不断地散发着那令人面红耳赤的混合香氛——玫瑰、茉莉、依兰、没药、乳香、晚香玉,还有那最浓烈的“金风玉露”……各种味道缠绕在一起,比军营伙房的炊烟还要招摇。
“妈的…太香了…”盛暄低声咒骂了一句,做贼一样躲闪着路上所有可能的人影,几乎是贴着墙根溜回了自己那座独立的小院。
一进院门,他立刻反手“砰”地关上院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不行,这味道!这该死的味道!必须藏起来!绝不能让人闻见!
他迅速冲进卧房,把挎包从肩膀上扯下来。
房间里瞬间被那股浓郁的、充满暗示性的异香填满。
盛暄只觉得头更晕了。他慌里慌张地环顾四周,视线最终锁定在床底下那个放杂物的旧木箱上。
他单膝跪地,用右手吃力地把沉重的木箱从床底深处拖出来。打开盖子,一股陈年灰尘的味道涌出,稍微稀释了一点那霸道的香气。
盛暄顾不上许多,将那装满“宝贝”的挎包整个塞了进去!为了掩盖味道,他胡乱抓起床上的旧衣服、一条薄毯子,一股脑地盖在上面、塞满缝隙,直到把箱子堵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吁了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也不知是累的还是紧张的。
香气似乎被箱子封印住了不少,至少房间里不再弥漫得那么浓烈。
盛暄这才顾上感受左臂的伤处。刚才那一番剧烈奔跑折腾,此刻才觉出疼痛来,丝丝缕缕地抽动着。
他低头一看,浅色的外衫袖口在臂弯位置隐约透出一点暗红——该死!好像有点渗血了!这一下,他心底那些旖旎的念头瞬间褪色了不少,紧张感又浮了上来。
“糟了…”盛暄低呼一声,顾不得整理被翻得一团乱的床铺,赶忙跑到铜镜前。镜子里的年轻人脸色苍白,额发凌乱,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混合着心虚和急切的复杂光芒。
他迅速动手整理仪容。先是脱下那件染了药味和尘土的外衫,换上一件干净的细棉布常服,柔软舒适,也显得清爽一些。
接着,他胡乱地拧了一把湿毛巾擦去额角的汗水和奔跑沾上的灰尘,对着镜子仔细把额前几缕不听话的碎发拨弄整齐。
整理的过程中,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床底那个木箱。想到里面的东西,想到即将要做的事,心跳又不可抑制地加速。可手臂伤口的隐痛又及时地泼来一盆冷水。
“不行,得去…得去找泽兰…”盛暄舔了舔有些干裂的下唇,对着镜子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脸上可疑的红晕,试图摆出一副“我只是伤需要处理真的很痛”的正人君子表情。
他刻意活动了一下左臂,疼痛立刻让他龇了龇牙,这下倒是不用装,五官都微微皱了一下。
“嘶…得让他看看…”盛暄低声嘟囔着,仿佛找到了最完美的理由。他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理了理衣服下摆,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推门而出。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将军府的石板路上。
盛暄步履匆匆,却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飘忽和急切,直奔温泉别院的方向。
那副“我有正经理由”的表情在靠近别院月洞门时重新挂到了脸上,然而,心底那头小鹿却在横冲直撞,几乎要顶穿他的胸腔。
近了,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