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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霜落汀南添雅趣,烟火人间共疏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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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过后,汀南的秋意彻底熟透了。青溪古镇的青石板路被落叶铺得厚厚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像是踩着一脚踏碎的时光;沿街的乌桕树红得热烈,巴掌大的叶子在风里晃悠,落下来时,红得像一簇簇小火苗,衬着白墙黛瓦,美得像幅浓墨重彩的画。空气里少了桂花的甜香,多了几分霜露的清冽,晨起时屋檐上凝着薄薄的白霜,太阳一晒,化作水珠滚落,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带着初冬将至的微凉。
沈知夏坐在老槐树的枝桠上,手里攥着速写本,笔尖在纸上飞快地划过。他今天没画古镇的秋景,反倒对着树下围坐的老艺人们下笔——扎染奶奶手里捏着块靛蓝的布,正跟糖画大叔争论今年的腌菜该放多少盐;张师傅蹲在地上,手里把玩着个新雕的木陀螺,逗得旁边的小徒弟直蹦跶;李奶奶和陈爷爷坐在小马扎上,慢悠悠地剥着新收的花生,花生壳扔了一地,像撒了层碎金。
风一吹,槐树叶簌簌往下掉,有片叶子正好落在速写本上。沈知夏抬手把叶子拈下来,刚想扔下去,就听见树下传来苏砚的声音:“沈画家,树上风大,不怕摔下来?”
他低头一看,苏砚拎着个食盒站在树下,眉眼弯着,嘴角噙着笑。沈知夏挑了挑眉,把速写本揣进怀里,手脚麻利地从树上爬下来,落地时还故意晃了晃,吓得苏砚伸手扶了他一把。“怕什么,我爬树的本事,小时候就练出来了。”沈知夏拍了拍手上的灰,凑近食盒闻了闻,“什么好东西?香得很。”
“刚出锅的糖炒栗子,还有你念叨了好几天的烤红薯。”苏砚把食盒递给他,顺手揉了揉他被风吹乱的头发,“跟你说过多少次,别爬那么高,摔着了没人伺候你。”
沈知夏没接他的话茬,打开食盒就捏了颗栗子,剥开壳把温热的果肉塞进嘴里,甜香瞬间漫开。他眯着眼睛嚼着,忽然瞥见苏砚手里还拿着个木盒子,好奇道:“那是什么?”
苏砚把木盒子递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块做工精致的砚台,砚面光滑细腻,还刻着枝疏疏的竹。“上次去沿海小城,路过个古玩店,看着料子不错,就买了。”他看着沈知夏的眼睛,“给你画画用。”
沈知夏的指尖抚过砚台的纹路,心里软了一下,却没说什么矫情的话,只是扬了扬下巴,把剥好的栗子塞进苏砚嘴里:“算你有心。”
两人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凳上,一边吃着栗子红薯,一边看着老艺人们说笑。扎染奶奶赢了争论,得意地哼着小调,糖画大叔不服气,嚷嚷着要再比一场腌萝卜;张师傅的木陀螺转得飞快,小徒弟追着陀螺跑,笑声震得槐树叶直晃。沈知夏看得乐呵,手里的速写本又翻了一页,笔尖唰唰地记着这些鲜活的瞬间。
“对了,”苏砚忽然开口,“周老师那边来消息了,渔民画和海盐手艺的稿子,出版社很满意,想让我们下个月去参加非遗文化展。”
沈知夏的笔尖顿了顿,抬眼看向他:“非遗展?在哪个城市?”
“就在本市,展馆离古镇不远。”苏砚剥了颗栗子,“周老师说,这次展会有很多企业和收藏家来,正好能推广老手艺。还有,之前合作的文创企业,想跟我们签长期合同,把老艺人的作品做成系列文创,线上线下一起卖。”
沈知夏没立刻答应,手指摩挲着速写本的纸页。他不是不想推广老手艺,只是见过太多为了商业化,把老手艺改得面目全非的例子。苏砚看穿了他的心思,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放心,合同我看过了,所有设计都要经过老艺人同意,不会瞎改。而且,利润分成也谈好了,老艺人拿大头。”
沈知夏这才松了口气,嘴角弯起来:“行啊,那我们就去。不过,参展的作品,得让老艺人们自己选,他们觉得好的,才是真的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苏砚笑了笑,“下午我去跟老艺人们说,你就安心画画。”
沈知夏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贝壳,递到苏砚面前:“这个给你。”那是个淡蓝色的贝壳,上面有一圈圈细密的纹路,是他在海边捡的,一直揣在怀里。
苏砚接过来,指尖捏着贝壳,冰凉的触感传来。他看着沈知夏眼里的光,忽然俯身,在他嘴角啄了一下。沈知夏的脸瞬间红了,抬手推了他一把,却被苏砚攥住了手腕。两人的鼻尖碰着鼻尖,呼吸交织在一起,老槐树下的笑声隐隐约约传来,风里带着栗子的甜香,暖得人心头发烫。
下午,苏砚去跟老艺人们说非遗展的事,果然一呼百应。扎染奶奶当场就翻出了压箱底的扎染布,蓝底白花,上面绣着汀南的桥,美得不像话;糖画大叔更绝,直接搬来了他的糖画架子,说要在展会上现场表演;张师傅抱来一堆木雕,有小亭子,有老槐树,还有惟妙惟肖的小渔船;李奶奶和陈爷爷也不甘示弱,竹编的小篮子和手工纸做的书签,堆了满满一桌子。
沈知夏看着这群忙活的老人,忽然觉得,所谓的传承,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这些老艺人守着手艺,守着热爱,而他和苏砚要做的,不过是给他们搭个台子,让更多人看见这份美好。他没像以前那样,事事都亲力亲为,只是坐在一旁,帮着整理作品,偶尔提点建议,更多的时候,是看着老艺人们争论不休,笑得眉眼弯弯。
傍晚的时候,夕阳把古镇染成了金色。沈知夏和苏砚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手里拎着老艺人们塞的花生和腌菜。风一吹,乌桕叶落在他们的肩头,像撒了层红粉。
“明天去展馆看看场地?”苏砚忽然问。
“不去。”沈知夏摇摇头,指着不远处的酒馆,“我看见那家酒馆新酿了米酒,去尝尝?”
苏砚挑眉:“你不是说要赶稿子?”
“稿子哪有米酒香。”沈知夏拉着他的手,往酒馆的方向走,“再说了,劳逸结合,才是正道。”
酒馆里飘着米酒的清香,掌柜的是个爽朗的汉子,见了他们,直接端上两坛米酒,还有一盘茴香豆。沈知夏倒了一碗米酒,抿了一口,清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带着几分微醺的暖意。他看着窗外的夕阳,看着街上的行人,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
没有拧巴的纠结,没有多余的顾虑,守着喜欢的人,做着喜欢的事,把日子过成诗,也过成烟火。
苏砚看着他眉眼舒展的样子,也端起碗,和他碰了一下。碗沿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像一首温柔的歌。
“敬汀南。”沈知夏笑着说。
“敬我们。”苏砚看着他的眼睛,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
米酒入喉,暖意漫遍全身。窗外的夕阳渐渐落下,古镇的灯一盏盏亮起来,橘黄色的光映着青石板路,映着红透的乌桕叶,映着两个并肩的身影。
霜落汀南,岁暮天寒,可只要身边有你,人间处处是暖。
老手艺的故事还在继续,他们的故事,也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