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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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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彻底占领了山谷,山峦换上了嫩绿的新装,不知名的野花星星点点地缀在其中。林晚来到江家已经快两个月了,他几乎快要想不起城市里柏油马路的样子,山村的生活逐渐成为了他的全部。
村里唯一的那间土坯房学堂开了学。江大山磕了磕手里的烟,对江屿说:“带他去认几个字,将来好歹不是睁眼瞎。”
林晚的心怦怦跳起来,识字?他依稀记得妈妈教他认过几个简单的字,但那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了。
江屿带他来了学堂
学堂里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孩子,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好奇地打量着跟在江屿身后的林晚。教书的是个头发花白的干瘦老头,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眼神倒是清亮。他问了林晚的名字,点了点头,指了个空位让他坐下。
江屿就坐在他旁边的位置。
林晚发现,江屿虽然干活是一把好手,但在学堂里却显得有些吃力。老师教的字,他写得很慢,笔画歪歪扭扭,常常皱着眉头。而林晚,那些方方块块的字符仿佛有着天然的吸引力,老师念一遍,他就能记住,写起来也比其他孩子快,字形也端正。
一次,老师让默写昨天教的五个字。江屿握着毛笔,蘸了墨,却迟迟落不下笔,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林晚悄悄写完自己的,瞥见江屿空了大半的纸,心里着急。他趁老师转身的功夫,飞快地把自己写好的纸往江屿那边挪了挪。
江屿愣了一下,看了看林晚,林晚赶紧用眼神示意他快抄。江屿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低下头,照着林晚的字,一笔一画地描摹起来。
下学回家的路上,江屿沉默地走在前面。林晚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是对是错。
“江屿哥,我这样是不是不对?”
“是。”
林晚低下头,眼里充满失落。
快到院门口时,江屿突然停下脚步,头也没回,低声说了句:“谢谢,但是以后别再这样了。”
林晚随即一愣,一股说不清的暖流涌遍全身。他快走两步,和江屿并肩,小声说:“好。”
江屿没应声,但脚步似乎放缓了些,等着他跟上。
然而,并非所有孩子都像江屿这样温柔。村里几个调皮捣蛋的半大小子,注意到了林晚这个“外来户”。他白皙的皮肤,清秀的脸,略显不同的口音,以及干活时的笨拙,都成了他们取笑的对象。
“喂,小媳妇儿,又帮你江屿哥写字啊?”
“城里来的孩子就是不一样,细皮嫩肉的,怕是连锄头都拿不动吧!”
“听说你是没爹没妈才来的?野孩子!”
这些刺耳的话语像石子一样砸向林晚。他咬着嘴唇,低着头快步想走开,却被那几个调皮的孩子堵住了路。“呦,上哪去啊,找你江屿哥?他早走了,陪我们玩玩啊,一天给你一毛钱。”他感到一阵屈辱和恐慌,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
就在一个高个子的男孩伸手想推搡他时,一个身影猛地插了进来,挡在了林晚前面。
是江屿。他不知何时又折返了回来。
江屿比那几个孩子都高半头,常年劳作让他身形结实。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冷地盯着那个带头的男孩,眼神像结了冰。
那男孩被他的气势慑住了,色厉内荏地嚷嚷:“江屿,你护着他干嘛?他又不是你啥人!”
江屿依旧不说话,上前一步,直接揪住了那男孩的衣领,手臂一用力,竟将他推得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其他几个孩子见状,吓得一哄而散。
江屿看也没看地上目瞪口呆的男孩,转身摸摸正在愣神的林晚的头,拉起他的手腕,沉声道:“走。”
他的手心粗糙,温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林晚被他拉着,踉踉跄跄地往前走,看着江屿紧绷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心里那股委屈和恐惧奇迹般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被牢牢保护着的安全感和崇拜。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看到江屿如此外露的情绪,还是为了他。
回到家,江屿松开手,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自顾自地去劈柴。林晚站在院子里,看着他的背影,心脏还在砰砰直跳,一种混杂着感激、依赖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在心底悄悄蔓延。
那天晚上,林晚在饭桌上格外安静。江母察觉到异样,问了几句,“娃,你今儿脸色不太对啊,是不是碰上啥事了?有人欺负你必须说啊。”林晚只是摇头。江屿更是沉默。
夜里,林晚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被欺凌的难堪,和江屿挺身而出的画面,交替在他脑海里闪现。他悄悄转过身,面向江屿的方向。月光透过窗纸,朦朦胧胧地勾勒出少年熟睡的轮廓,鼻梁挺直,嘴唇的线条在睡梦中显得柔和了些。
“江屿哥,今天谢谢你。”他小声说道。
林晚看着看着,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如果能一直这样,有江屿哥在身边,好像……也没什么好怕的。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吓了一跳,脸上有些发烫。他赶紧翻过身,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日子继续过着。有了江屿那次的震慑,村里的孩子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欺负林晚。没了这些干扰,林晚在学堂里学得越发认真,他不光自己学,晚上还会就着微弱的灯光,把白天教的字在地上划给江屿看,耐心地纠正他的笔画。江屿学得慢,但很认真,偶尔写对一个复杂的字,眉头会微微舒展,林晚就会比他还要高兴。
夏天来了,天气炎热。山里蚊子多,林晚细皮嫩肉,被咬得满身包,晚上痒得睡不着。江屿不知从哪里采来一种有着奇异清香的草药,捣碎了让他敷在包上,清凉的感觉立刻缓解了瘙痒。
天一天比一天热,江屿带他去深潭里游泳解暑。林晚起初不敢下水,站在岸边看着江屿像鱼一样在清澈的潭水里游弋。江屿游回来,站在齐腰深的水里,向他伸出手:“你不会游泳吗,过来,我教你。”
林晚犹豫着,最终还是抓住了那只手,跳进水里。水的凉意包裹上来,江屿的手稳固而有力,托着他,教他如何漂浮,如何划水。水花溅起,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林晚看着近在咫尺的江屿带着水珠的脸,看着他难得放松的神情,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酥酥麻麻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他开始下意识地关注江屿的一切。会因为他多吃了一口自己夹过去的菜而暗自开心,会因为他和村里其他年轻人说很久的话而莫名失落,会在他砍柴晚归时,坐立不安地跑到村口去张望。
一次,邻村有人家嫁女儿,请了江家父母去吃喜酒。家里只剩下林晚和江屿。晚上,天气闷热,蛙声一片。两人并排躺在炕上,中间依旧隔着那点距离,却都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林晚翻了个身,面对着江屿的背影,小声说:“江屿哥,你以后……会一直在这里吗?”
江屿的背影似乎僵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我……我也一直在这里。”林晚脱口而出,说完就觉得脸上烧得厉害。
黑暗中,他听到江屿的呼吸似乎乱了一瞬。然后,是一段长久的沉默。就在林晚以为他睡着了,或者不想回答的时候,江屿极轻地,又“嗯”了一声。
虽然只是两个简单的音节,林晚却像是得到了什么珍贵的承诺,心里一下子被填得满满的。他满足地闭上眼睛,在窗外嘈杂的蛙鸣和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声中,沉沉睡去,嘴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城里的爸爸妈妈了。那座曾经囚禁他的大山,在江屿沉默的守护下,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温暖的巢。而他心中那颗名为“依赖”的种子,早已悄然发芽,抽枝长叶,开出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青涩而隐秘的花苞。他并不知道这花苞未来会迎来怎样的风雨,此刻,他只贪婪地汲取着眼前的微光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