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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只恨年少时天资愚钝 ...

  •   一捧冰水扑在脸上,吴即才从早起后睡眼惺忪的状态里醒神。

      他站在洗手池边挽起袖子,然后习惯性地用虎口卡在右手腕上往上带了一下。

      别打湿了。

      记忆里细绳轻轻勒住手臂的感觉并未如期而至,吴即猛地吓出一身冷汗,赶忙低头去看。

      手腕上空空荡荡的,东西呢?

      他木在镜子前呆站半天才迟钝地想起来,那条红绳早就物归原主。

      吴即苦笑一下,自他那日决绝归还红绳已经过了半个多月,却还是没能适应,甚至陷入死循环,每天都会将刚才那一幕上演一遍。

      手腕上的空荡感总是像一根拔不出来的倒刺,反复刺痛恶化成附骨之疽。

      吴即收拾好东西换衣服出门,推开门时下意识扫了一眼对门。

      上周就塞在门把手里的传单到今天依旧原封不动。

      那场倒春寒已经过去,天气渐渐转暖,吴望和积雪一样化得干干净净,现在只有春雨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他踩点乘车赶到学校,吴即远远就看见楼下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张倬轩。

      张倬轩一路小跑着,和同样跑过来的吴即撞了个满怀,气喘吁吁地问:“等今天下午开完表彰大会,你是不是就能调回来了?”

      吴即身上的沉重终于通过刚才那段短跑抖落一些,嘴角挂着笑意:“嗯,下午也许就能调回来了。”

      “什么也许!你绝对回得来!”张倬轩欢喜地像个迎接主人回家的小狗,绕着吴即团团转,“差点以为期中考试以后才能再见到你,还好有这场竞赛,又能把你调回来,还有钱能拿。”

      吴即笑而不语,二人行至楼梯口道别。

      午餐后从食堂返回教学楼,路过年级组办公室,吴即脚步一顿,还是转过去轻轻叩门。

      门内有人应声,吴即推门而入,走到年级组长办公桌旁边站定。

      “怎么了?”年级组长抬眼。

      吴即立在桌前垂着头沉默着,年级组长揣摩不出他要做什么,一时如坐针毡。

      “我能不能放弃调班的名额?我不想回去。”吴即缓缓抬眼看向他,他当初参加比赛也只是因为前三名的奖金丰厚。

      而他当时刚将所有积蓄取出来,尽数还给吴望,那段时间实在是捉襟见肘,才不得不报名参赛。

      “不想回去?”年级组长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那你得先写一份自愿放弃的承诺书,写清楚是因为自身原因而自愿放弃奖金和上调名额,我们才能顺延给下一个获奖者。”

      吴即皱眉:“必须要两个一起放弃吗?”

      年级组长的回答斩钉截铁:“是的。”

      “你确定要放弃吗?”年级组长严肃追问。

      吴即摇头:“不放弃了。我回去。”

      他需要那笔钱还债傍身。

      晚自习开表彰大会,等吴即的环节结束以后,张倬轩借口上厕所拉着吴即提前离场,急不可耐地要帮吴即搬东西。

      张倬轩过来帮衬,吴即将轻的书包推给他,自己挽起袖子准备去抱装书沉重的箱子。

      张倬轩挤开他率先抢过他的箱子抱走,让吴即无可奈何,他笑着拎起书包追上去,脚步轻快:“谢谢你。”

      张倬轩嫌他和自己太客气,随即又看见吴即挽起袖子漏出的那一截小臂,歪头问:“你手上的红绳怎么不带了?你不是最宝贝那个吗?”

      吴即赶忙垂下头借着阴影粉饰表情,匆忙将袖子扒下来重新盖住手腕说:“今天忘记带了。”

      “这样啊……我给你准备了惊喜!”张倬轩话锋一转,昂首挺胸地抱着吴即装书的箱子走在前面。

      吴即又打起精神:“什么惊喜?”

      张倬轩故作玄虚地堵在教室门口,打开教室的灯然后抬臂指向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个位置邀功:“我知道你迟早会回来,我也知道你最放不下的肯定就是你那个位置。所以我在月考调位置的时候,忍痛挪了老窝,专门把你的位置留下来了!”

      视线已经来不及收回,毫无心理准备,猝不及防地又看见那个位置。吴即浑身一僵,耳边顿时响起尖锐持久的嗡鸣,心脏坠痛得让他几乎直不起身,扶着墙滑落下去跪倒在门口捂着心口喘气。

      “哥哥再也不会离开你身边一步。”

      “我有你,我才有家。”

      “我答应你,绝不会让你再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妥协,受半点委屈。”

      ……

      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别说了!”吴即捂着耳朵,声音回荡在整个楼道里,吓得旁边的张倬轩连声道:“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不说了……”

      不是,不是在说你!

      为什么没声音?吴即一愣。

      吴即想尽办法逼着自己发声却仍失语,吴即只能一边和他比划手势一边做口型告诉他自己没事。

      张倬轩吓得魂飞魄散。

      吴即呆坐在原地,他从没想过,自己对吴望离开这件事的应激会严重到躯体化甚至失语。

      我好恨他。

      吴即想。

      穿堂风吹在脸上一片冰凉,他木然地伸手摸了满手的湿冷眼泪,连嚎啕大哭都没办法哭出声音。

      吴即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全须全尾地回到家里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蜷缩睡在吴望的衣服中间。

      他记得这些衣服明明全都被他塞到衣柜最深处很难拿出来。

      还是没办法说话。

      明天也没办法去驻唱了,吴即摸出手机给老板请假。

      酒吧营业到后半夜,老板很快就回复了同意的消息,还嘱咐他要是实在难受就尽快就医。

      失语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也不见好转。

      吴即这些年一个人就医已经轻车熟路,挂了下午的专家号准备去看。

      他前脚刚踏进医院,消息后脚就传到吴望那里。

      为了避免弄出上次宠物医院的乌龙,随消息而来的还有吴即孤零零坐在候诊室的照片。

      吴即下巴尖削,没什么精神地垂着头靠在那里,褪去厚衣服的包裹,他消瘦的身形毕览无遗。

      吴望光是看着照片就心疼得喘不过气,指腹在模糊的身影上来回摩挲。屏幕递到指尖的热度,仿佛是手机那边对吴望来说已经变得陌生的吴即的体温。

      “晚上我不去了,我要回宁城。”吴望按灭手机同对面的许家宜匆匆告别。

      一提宁城,许家宜就知道大概又是和他弟弟有关。

      他这段时间疯了似的忙并购的工作,不知疲倦地四处应酬拉关系过审核,疯到让许家宜都叹为观止,他这半个月每天平均只睡 2 个小时才硬是生生地将流程推进的速度提上来。

      许家宜见他眉宇之间的倦色又添几分焦灼,知道他是一分钟也等不得,连忙摆手:“你回吧,你忙了这么久,也该好好休息。现在只要等并购期过了就好,这段时间有我和许家盯着你放心。”

      他刚起身却一时身形不稳,赶忙扶住一旁的沙发才堪堪站稳。

      “你的病还拖着没去医院吗?”许家宜问。

      “只是有点发烧而已,不碍事。”吴望说着推门离开,联系赵峥定最近的一趟航班。

      校方那里给他递来了吴即竞赛取得第一名的好消息。吴望因为发烧而头晕,没法办看学校给吴即单机位专门录的获奖感言的视频。几个小时的航程吴望全靠一遍遍地循环播放,听着他的获奖感言的视频硬生生地熬过去。

      长途飞行过后,吴望的病愈加严重,明显到赵峥都能一眼看出他的异样。

      “回家。”吴望言简意赅地下令。

      赵峥担忧地看着他,犹豫道:“小吴总,您的病不能再拖了,还是先送您去医院……”

      “先回家,等我确认过他没问题我就去医院。”吴望说。

      赵峥坳不过他,只好先送他回去。

      他站在楼下抬头望向四楼的方向,灯是亮着的,隐约看得见一个人影在其中穿梭忙碌。

      吴望毫不犹豫地拖着病体往家走,赵峥一把拉住他几近哀求:“不能再拖了,您的身体真的要撑不住了。”

      “我就见他一面,见他一面我就走,好不好,你就让我上去见他一面。”吴望身上没什么力气,挣脱不开他,只好和小孩子一样向赵峥求情。

      赵峥于心不忍,缓缓松手:“我在这等您。”

      只四层楼,吴望爬上去,却觉得比他小时候背着犯懒不肯爬楼的吴即还要累,他深知自己的身体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是他还是强撑着想见吴即一面。

      病痛让他的身体变得脆弱乏力,却愈加让他想见吴即一面。

      他想回家。

      但是他有吴即,他才有家。

      他撑不到回家了。

      异常的砸门声和门外重物落地的闷响让吴即顿时提心吊胆起来,倘若有人硬闯,他根本无法呼救。

      他跑回厨房紧紧攒着一把水果刀小心翼翼地摸到门前,透过猫眼往外看。

      借着楼道灯,只见吴望倒在过道里不省人事。

      水果刀“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吴即瞳孔紧缩,依从最原始的本能去开门,手又抖又使不上力,几次都没把门把手按下去。

      吴即冲到他身边将他扶进怀里靠着,试图将他晃醒。

      为什么没反应?额头怎么这么烫?身边为什么没有人?赵峥呢?

      吴即匆忙摸出手机给赵峥发消息,因为手抖一连发了好几个发错的字,赵峥才明白他的意思。

      赵峥载着他一路风驰电掣,超速超车,将吴望送进医院抢救。

      抢救室的门大开,赵峥迅速迎上去。医生手中托着一张知情同意书看向赵峥问:“你是吴望的亲属吗?”

      赵峥摇头,转头连忙将吴即推过去语气急切:“这是他弟弟。”

      “成年了吗?”医生又问。

      吴即摇头。

      “那不行,麻烦你联系他其他亲属来签字。”医生说着将那张纸收回去。

      赵峥一时情急抓住医生道:“他没有其他亲属。他从小父母双亡,只剩这一个弟弟和他相依为命……”

      吴即蓦然抬头看向赵峥,又迅速低垂下去,眼神晦暗不清。

      医生闻言忍不住侧目:“满 16 没有?”

      吴即点头,然后在吴望的监护人那里签下自己的姓名,一笔一划如同灌铅一样沉重。

      等他出了抢救室就走,吴即想。

      医生收回单子折返回抢救室,直至后半夜,吴望才被推出来转进普通病房,吴即又亦步亦趋地跟进去。

      赵峥去办住院手续,嘱托吴即待在病房里留意他的点滴。

      那等点滴挂完了,护士拔针以后再走。

      吴即静静地盯着吊瓶里的药液一点点降下去,然后叫来护士拔针。

      “你把他的手稍微托起来一点。”护士说。

      吴即按着指令托起他的左手腕。

      掌心里有什么东西硌着,吴即低头这才看见他手腕上那条熟悉的红绳。吴即一时又被刺痛,偏头慌忙将红绳往上卡在他小臂上,用袖子盖住。

      但是却露出底下一条更狰狞丑陋的伤疤。

      吴即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他幼时吴望为了保护自己而割伤手腕留下的疤痕。

      那时他也是这样一度性命垂危,几经抢救才救回来。

      刚打过针,托在掌心的手腕格外冰凉。吴即伏在他床边捂着他的手腕,鼻尖泛酸。

      窗外浓重的夜色被稀释成灰蓝。

      那就等天亮了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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