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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麓山托孤 ...

  •   傍晚时分,连绵不断的秋雨终于歇了口气,只剩乌云铺天盖地地笼罩着潭州城。秋风萧萧,卷起庭院内枯黄的落叶,推搡地烛火抖动不止。屋内,绛红条纹酸木方桌上,一碗山参乌鸡汤早已放凉。一旁,梁婉仔细翻看这些年来与汴京往来的信件,不时咳嗽得直捶胸口。
      “姑娘,三喜来话说,那些往日交好的达官贵人都不理会他。安南伯一家甚至将礼品当着他的面丢出了门外。”寻香焦急地赶来传话。
      “世人本就是趋利避害,也怨不得旁人,明日我再去试试看,咳、咳咳——”,梁婉眉头紧皱,心事重重。
      “姑娘,眼下你更应当好好保重自己,这么不吃不喝怎么能行,我再去端一碗来,”寻香看着冷掉的汤,也是愁闷不已,立马去了小厨房。
      “空儿可吃了。”梁婉询问走进来的寻香。
      “小郎君这几日乖的很,早早地吃完饭,由绿枝带着玩耍去了。”寻香将一碗新的鸡汤端给梁婉。
      “原是我拖累了他,”梁婉呢喃着,接过鸡汤,慢慢地喝了起来。
      第二日,天刚亮没多久,梁婉就带着寻香出了宅子,四处探访城中父亲的旧友,请求他们救救梁家。
      “他们都是白眼狼,枉主君当日对他们那么好。现在梁家有难了,就嫌弃我们是商户了,”寻香双手叉腰,气的眼泪直出。
      梁婉脸色苍白,回头看了眼知州府,“再去一趟都部署府吧。”
      众人又匆匆上了马车,向城东走去。一路上寻香气愤不已,喋喋不休地痛斥那些贵人推辞的行为。梁婉在一旁默不作声,心中想着临走时知州夫人欲言又止的神情。
      “婉儿,你快起来,不是你宋伯伯不想见你,实在是无能为力啊,”宋夫人拉着跪在地上的梁婉,焦急地说道。“梁家是商贾之流,我知道,可是秀姨您看在我娘与您手帕之交的情面上,帮帮我吧!”梁婉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婉儿,实话和你说了吧。这梁家若真贪污盐利,倒也只是流放便是,哪能全家都送命。这是南边那位牵连了你家。你知道的,如今朝政由太后把持着,太后又素来与崔氏不对付,对崔氏之子更是痛恨不已。”
      “不可能,我家与永州的素来无牵连。咳、咳咳咳咳——”梁婉震惊地一时泄了气,跪坐在地上。
      “哎呀,婉儿,你先起来,你如今的身子怎么受得了啊!”,宋夫人唤着寻香一同将梁婉搀扶到座椅上,“秀姨也不同你弄虚作假,有司理官从你家去永州的商队查出了与贵人往来的私信,连信同人报给了官府。恰巧这去年来的提刑官曾受了虞国公家的恩惠,这一下子就直达官家面前。官家仁善,那位贵人虽只是被禁府中,但余下相干的人却是怎么也逃不掉的。”宋夫人看着苍白憔悴地梁婉,惋惜地说道。
      “虞国公陈家!”梁婉眼神呆滞,呢喃着,突然她抓住宋夫人的手,“秀姨,你可知博文可受牵连。”
      宋夫人看着梁婉满眼的担忧,讥讽的话刚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眼神躲闪,临了头,又说,“好孩子,听秀姨的话,别去汴京了昂,带着空哥儿走吧,咱斗不过他们的。你娘和你秀姨我年轻时也算去四处游历过,在成都府那边置了一些田地。你带着空哥儿——”
      “秀姨,这时候就别瞒我了吧,”梁婉一脸灰败的模样。
      宋夫人看着被打击地不成样子的婉儿,心疼不已,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眼含热泪,气愤道,“便是那褚博文大义灭亲,将事在朝廷上捅破,入了官家的眼,又不知怎的得了虞国公家三小姐的青眼。他可不是没受牵连,正是前程似锦的好时候呢!
      梁婉听了,猛地用手抵住了胸口,又是咳嗽不止,又是喘不过气来,快要晕了过去。宋夫人急得连忙叫人去喊大夫。小厮刚出门没多久,梁婉竟自己缓了过来,苍白的嘴唇被鲜血染红,眼神中满是失落愧疚,又隐隐约约透出一股不屈。
      “秀姨,您再帮我最后一个忙——让我见见我爹娘。”
      那夜盘桓潭州城多日的乌云悄然地散了,露出许久不见的月亮。月光下的街道行人寥寥,从牢狱出来的梁婉行尸走肉一般,脚下如同千金,步步艰难。走着,走着,她来到了顺和书坊,望着那书坊的牌匾,她眼泪夺眶而出。这一夜,她放声大哭,声嘶力竭,像是在发泄着这是几日来所有的无助与委屈。
      回到褚府时,天色已经很晚了。梁婉站在拂云阁内,凝望着已经熄灯的房间。竹影随风舞动,吹起片片黄叶,梁婉的眼神从迷茫变为坚定,再回神时仿佛已是经年。“空儿,娘对不起你,”梁婉在心中默念,转身走了出去。
      这几日是最开心的日子,空儿时常这么想。虽然府中的人都不晓得哪里去了,但是娘的身子好了,时常陪他玩耍。他们去了潮宗街,去了坡子街,吃了好多好吃的,有臭豆腐,有红糖糍粑,有冰酥酪,只是娘每次都只吃一点点,剩下的只能进了他的肚子了。他和娘还去开福寺为远出行商的外祖祈福,他也得了个平安符,娘亲自求的,他喜欢的紧。只是,这样的日子终究不是长久的。这天娘郑重其事地和他说,他要去书院读书了。他很开心,他常听娘说爹爹就是一个极厉害的读书人,现在在汴京做官呢。
      “空儿也会好好读书,去汴京做大官,”褚空手舞足蹈地对着梁婉说,“但是空儿真的要住在书院吗?那,那些小鱼儿怎么办。”
      梁婉摸了摸褚空的脸,满是怜爱地说:“不在书院住,怎么好好读书呢。那些鱼儿,你三喜叔会帮你照顾的。”
      “那还有八儿(鹦鹉),小白(兔子),灰灰(狸猫)——”褚空一边比划一边数着,在屋内走过来走过去。
      “那些都有三喜叔啊!”梁婉看着空儿走来走去,耐心地回答道。
      褚空突然冲进梁婉的怀里,闷闷地说:“那娘不会想空儿吗?
      “娘当然会想空儿啊,想空儿了,娘就让寻香姨和三喜叔来看你,”梁婉眼中噙满泪水,强做镇定,抱着褚空一摇一摇地,像是在哄他入睡一般。
      那夜屋外月光融融,屋内烛火融融。褚空就这样慢慢的在娘的怀里睡着,做了一个极好的梦,好到让他舍不得醒来。
      九月十六,谭州城上又被秋风送来了一层乌云。天还没亮,褚空就被梁婉叫醒,迷迷糊糊地被三喜叔背上了马车。一行人摸黑地走到了城外岳麓山的另一边,在一条蜿蜒的小路旁停下。梁婉坚持背上一个包袱,牵着褚空的手,一步一步地走上岳麓山。寻香和三喜就默默地在后面跟着。一步一步的脚印踏出,天空也逐渐亮了起来。岳麓山入了秋,映入眼帘的是满山红黄一片,层林尽染。褚空小小的手被紧握在娘大而柔软的手里,山路蜿蜒悠长却又在不长的时间里来到了尽头。
      尽头的亭子里,一位身着皂色道袍,头戴浅灰仙桃巾,胡须花白的中年人负手而立。一旁头戴皂色幞头,并着一件皂色短褐的少年,提着一个灯笼,微微躬身等候。
      梁婉领着空儿,先上前对中年人深深一拜,随后她推了推褚空,哽咽的说,“空儿,快上前去拜见老师。”褚空就按照昨晚娘教的那样,小小一人儿作揖,端端正正地行了拜师大礼。看着表情严肃的中年人,褚空怯怯地喊了一句:“老师。”
      “嗯,”男人神情依旧严肃,一双丹凤眼却难得的泛起了柔情。男人牵过了褚空的小手,叫一旁的小童接过了包袱。
      “空儿就拜托杨太傅了,”梁婉又是深深一拜。
      “此子聪慧,必有所成。梁夫人,世事多艰,此去多保重。”
      梁婉再看了看褚空,怯怯地站在太傅身旁,小脸倔强的不让眼眶的泪水涌出,她攥紧手中的帕子,转身便走。褚空看着娘的身影,一时没忍住向前走了几步,打着哭腔说,“娘,你什么时候来接我。”一时山风袭人,满山沙沙作响,红枫漫天飞扬,遮住了娘寂寥的身影。褚空在山风的吟唱中,听到了此生最为期待的声音,“等枫叶再度染红时,娘便来接你。”
      褚空没忍住,挣脱了太傅的手,匆匆地向前追去,哭喊着:“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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