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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发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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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砚和白墨询二十二岁生日这天,A市刚下过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夕照将未干的水洼染成一片片碎金。
傍晚,他们的小家里,温暖的灯光在木质桌面上投下柔和的光晕。一个精致的蛋糕摆在中央,路燃、许婷等朋友下午已经来闹过一场,此刻房间里还残留着些许欢腾后的余温。
白墨询关上顶灯,只留一盏壁灯营造出朦胧的氛围。他小心地点燃代表“二十二”的数字蜡烛,跳动的火苗立刻在景砚清澈的瞳孔中映出温暖的光点。他从身后自然地拥住景砚,下巴轻轻搁在对方肩头,声音带着笑意:“许愿吧,宝宝。”
景砚凝视着那簇温暖的火光,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闭上眼睛,安静地许下愿望。
白墨询也笑着闭上眼,心中默念着他年复一年不变的祈愿,愿景砚永远无忧。
几乎是同时,两人睁开了眼睛,相视一笑,一起吹灭了蜡烛。
在烛光熄灭后那短暂的黑暗与静谧里,景砚深吸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普通的白色信封,动作轻缓却郑重地放在桌上,推到了白墨询面前。
“今天下午刚收到的,”他的声音在昏暗中显得异常平静,“戴维斯教授发来的offer。”
白墨询脸上的笑容微微凝住,他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半年前,就是他陪着景砚一起准备申请材料,一起推敲研究计划,甚至亲自为景砚润色了那封给戴维斯教授的邮件。但当这个他们共同期盼已久的时刻真正来临时,心口还是被复杂的情绪填满。
他沉默地接过正式录用函,指尖在光洁的纸面上摩挲。不需要细看条款,他都记得里面的每一个细节,为期二十四个月,位于瑞士与法国交界处的顶尖实验室,景砚梦寐以求的研究方向。
“什么时候走?”白墨询放下文件,声音平稳。
“下个月十号报道。”景砚看着他,昏暗中那双总是清亮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薄雾。
白墨询伸手握住他放在桌面上微微绷紧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他冰凉的指尖:“怎么这个表情,宝宝,”他的拇指抚过景砚微微蹙起的眉心,“这是好事呀,半年前我就知道宝宝一定会被选上。”
景砚的喉结轻轻滚动。是啊,他们之前就说好了,才会提交申请。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当二十四个月具象成日历上一个个等待被划去的数字,他才发现理智在情感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我……”景砚张了张嘴,却发现声音有些发涩,后面的话语都哽在喉间。
白墨询却忽然笑了:“还记得你当年是怎么说的吗?我坚信我们还有一辈子时间,我们不需要牺牲这些来换取两年,我们应该在各自的领域闪闪发光。”
他轻轻将景砚揽入怀中,声音低沉而坚定:“当年连心意都没有确认的我们,隔着南北两座城都没有走散,现在名正言顺地相爱,两年又算什么。”
“可是……”
“没有可是。”白墨询打断他,指尖轻轻梳理着他的头发,“我会每天给你发消息,一有空就和你视频。等你回来的时候,我要让你看到一个更好的我。”
景砚把脸埋在他肩头,许久才闷闷地说:“你已经很好了。”
“那就让我更好。”白墨询轻笑,“好到配得上从戴维斯实验室回来的景砚。”
分别的日子如期而至。
在接下来的半年里,“早安”和“晚安”在他们的对话框里失去了原本的时序。七个小时的时差,让景砚的深夜成为白墨询的黄昏。他们靠着零星的消息和偶尔的信号良好的视频,维系着横跨大陆的思念。有时是景砚在实验室通宵后,迎着晨光拍下的一张朝霞,有时是白墨询在解决一个数学难题后,迫不及待发来的一段语音。思念很磨人,但知道另一端有同样坚定的等待,日子便也有了盼头。
半年后,一个意想不到的机遇降临,白墨询所在的数学系获得了一个前往英国剑桥大学的交换生名额,为期一年半。导师第一时间推荐了他。
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地理距离的缩短,让他们的世界仿佛重新有了交集。虽然依旧忙碌,但至少共享着同一个时区。
时光飞逝,又近一年。
深秋的瑞士,梧桐叶已染上灿烂的金黄。景砚刚结束一个通宵的数据模拟,正端着咖啡浏览邮箱。在一堆学术邮件中,一封来自英国会议组委会的邮件引起了他的注意,是关于下个月在剑桥举行的“前沿物理与数学”国际研讨会的最终议程。
他原本只是随意翻阅,直到在“数学分会场”的报告人名单里,看到了那个名字。
白墨询
剑桥大学学院访问学者
报告主题:《规范场论中的几何方法新探》
景砚握着咖啡杯的手顿在半空,他这才注意到举办地点竟是剑桥。
他仔细地看着议程日期,三周后。然后,他快速点开了自己的报告时间安排。正好在他自己的主题报告之前两个小时,足够他提前抵达,安静地听完整个报告。
可行。一个清晰的判断在脑海中形成。
接下来的三周,景砚的工作节奏没有任何改变,依然是最早到实验室、最晚离开的那个。只是在给白墨询回消息时,会更仔细地从字里行间揣摩他最近的研究进展、生活节奏,但绝口不提自己也将参加同一场会议。
古老的报告厅里座无虚席。景砚提前二十分钟抵达,选了个后排靠柱子的位置,这里视野开阔,却能很好地隐匿在阴影中。
当白墨询走上讲台时,景砚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聚光灯下的他比视频里清瘦了些,西装衬得肩线更加挺拔。但最让景砚心动的,是他在讲解数学推导时眼中专注的光芒。
“这个证明的关键步骤,”白墨询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会场,“得益于与一位物理学家的深入讨论……”
景砚微微一怔。
整场报告,白墨询表现得无懈可击。他从容地回答每一个提问,流畅地解释每一个公式。景砚安静地坐在角落,看着那个在专业领域游刃有余的人,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茶歇时分。
人群开始流动,白墨询被几位学者围住讨论。景砚起身,沿着墙边的阴影悄无声息地靠近。在距离他五步之遥的地方停住,倚在一根罗马柱旁,等待。
十分钟后,讨论结束。白墨询低头整理着笔记,习惯性地揉了揉眉心,露出些许疲惫。
就在这时,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被递到他面前。
白墨询下意识地接过:“Thanks.”
他的话戛然而止。
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眸。那双他在无数个深夜思念的眼睛,此刻正真实地倒映着他的惊愕。
咖啡杯在他手中微微晃动,咖啡在杯中漾起细小的涟漪。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粘稠,周围所有的喧嚣都褪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报告很精彩。”景砚轻声说,目光温柔地落在他脸上。
白墨询依然怔在原地,喉结轻轻滚动,像是要确认这不是幻觉。
景砚自然地伸手,轻轻扶住他手中微微倾斜的咖啡杯,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手腕。那一触即分的温度,比杯中的咖啡更让人清醒。
这个细微的触感终于让白墨询回过神。他反手握住景砚的手腕,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你……”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怎么在这?”
“半个小时后,有我的报告。”景砚接过他手中的咖啡杯,稳妥地放在一旁的桌上,然后抬手轻轻点了点白墨询的胸口,语气里带着熟悉的亲昵,“怎么呆呆的?”
白墨询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住他的手,穿过三三两两交谈的人群,径直往走廊尽头走去。
“去哪儿?”景砚嘴角噙着笑,其实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转过拐角,白墨询推开一扇厚重的橡木门。这是一间小型研讨室,此刻正好空着。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古老的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景砚就被轻轻按在门板上。白墨询的额头抵着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让我确认一下,”他的声音低哑,“这不是我在做梦。”
景砚抬起手,指尖轻轻描摹他的眉骨,沿着鼻梁缓缓下滑,最后停在微微发烫的唇边:“现在确认了吗?”
回应他的是一个克制又急切的吻。这个吻带着这五百多个日夜积攒的思念,却又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
直到远处传来隐约的钟声,景砚才轻轻推开他,气息有些不稳:“再不走……我的报告要迟到了。”
白墨询依然环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颈间深深呼吸:“在哪个厅?”
“主报告厅。”"景砚整理着被他弄皱的衣领,“你坐第一排,我要看着你。”
五分钟后,白墨询在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落座。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到讲台上的每个细节。他整理了下西装,目光紧紧锁住空着的讲台,心跳竟比自己做报告时还要快上几分。
灯光微暗,景砚从容地走上讲台。聚光灯落在他身上,那身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他调试麦克风时抬眼,准确地在第一排找到白墨询的位置,唇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各位下午好,今天我将分享的是关于拓扑绝缘体表面态的最新研究……”
景砚的声音透过音响传遍会场,清冷而笃定。白墨询注视着台上那个游刃有余的爱人,看着他展示精妙的实验设计,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在胸腔里涌动。
报告进行到最关键的部分,景砚展示了一组令人惊艳的测量数据。在解释一个异常精准的拟合曲线时,他稍作停顿,目光落向第一排:“这个模型的建立,要感谢一位数学家,”他的声音里带着温和的笑意,“他提醒我了一个被忽略的边界条件。”
白墨询微微一怔。那是几个月前,他们在一次通话中偶然讨论到的细节,他没想到景砚不仅记住了,还真的用在了研究中。
报告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景砚鞠躬致谢,抬眼时,目光与第一排的白墨询相遇。
那一刻,隔着涌动的人群,他们相视而笑。
会议结束后,人流如织的报告厅门口,白墨询安静地倚在廊柱旁等待。夕阳透过古老的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景砚刚与最后一位提问的学者道别,转身便看见那人专注凝望的目光。他穿过稀疏的人群,步履从容却比平时快了几分。
“走吧。”景砚在他面前站定。
白墨询很自然地接过他手中的电脑包,另一只手轻轻拂过他胸前微微歪斜的名牌:“报告很精彩,景教授。”
“彼此彼此。”景砚微微挑眉,“带我逛逛剑桥?”
暮色中的剑桥仿佛被镀上一层金粉,两人沿着康河缓步而行。他们穿过叹息桥,走过三一学院的庭院,在国王学院礼拜堂的暮祷声中驻足。夕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长,在古老的石板路上交叠。
“你回去的机票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四点。”
白墨询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常:“这么快?”
“实验室那边实在缺人。”景砚的声音里带着歉意。
白墨询的手自然地滑到景砚腰间,将人往怀里带了带,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那别逛了,先去吃饭”。
景砚当然明白这句话背后藏着怎样的渴望。他没有拒绝,只是指尖微微收紧,与那只温热的手掌交握得更紧,像在回应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
他们沿着石板路往回走,路灯次第亮起,在古老的学院墙上投下交叠的身影。白墨询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景砚的手腕内侧,那里脉搏正悄悄加速。
两人在一家临河的小餐馆坐下,烛光在桌面上轻轻摇曳,映着景砚清隽的侧脸。
白墨询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他脸上,声音低沉:“你瘦了。”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水杯,“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景砚抬眼,烛光在他眸中跳动:“白人饭太难吃了,你也瘦了。”
“看不到你我茶饭不思。”白墨询的脚尖在桌下轻轻碰了碰他的。
景砚的唇角微微扬起,在烛光的阴影里悄悄勾住他的小指:“现在看到了,能多吃两碗吗?”
这顿晚餐在温存的气氛中结束。景砚喝了套餐搭配的红酒,眼尾泛起淡淡的绯色。白墨询依旧滴酒未沾,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
走出餐馆时,晚风带着康河的水汽拂面而来。景砚停下脚步,拿出手机:“我订好了酒店。”
他将预订界面转向白墨询,屏幕上是剑桥旁一家精品酒店的情侣套房,白墨询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我去买……”
“我买好了。”景砚微醺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他说着拍了拍白墨询手上的背包。
白墨询微微一怔,随即低笑出声。他不再多言,只是将揽在景砚腰间的手臂收紧了些,带着人往酒店的方向走去。白墨询能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能闻到景砚发间淡淡的香气,这一切都让他确信,这不是他在异国他乡的又一个美梦。
办理入住,找到房间,关上房门的瞬间,景砚就转身把白墨询压在了门上。他紧紧地抱着他,头深深地埋在他的颈窝,呼吸间满是令人安心的熟悉气息。
“好想你。”他低声嘟囔着,声音闷在衣料里,带着明显的依赖。
白墨询先是一怔,随即心头软成一片。他抬手轻抚着景砚的后背,感受着怀中人真实的温度:“我也是。”
景砚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白墨询的指尖穿过他柔软的发丝,低声问:“是不是有点喝多了?”
“没有,”景砚摇头,发梢扫过他的脖颈,“就是……特别特别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