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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归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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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叶落了又生，我们在隔离酒店的第十四天清晨，收到了解除隔离的通知书。
顾辰仔细将通知书折好收进口袋，这个动作让我想起他在武汉整理物资清单时的神情。服务员送来崭新的衣物，标签上都带着阳光的味道——是江姨提前准备好的。
下楼时，电梯里的镜面映出我们的身影。他穿着浅灰色羊绒衫，我套着米色针织外套，都是江姨挑选的款式。这半年来的第一次，我们不用穿着防护服走在阳光下。
酒店门口停着熟悉的黑色轿车。司机降下车窗，递来两杯豆浆：“江女士嘱咐的，还是老味道。”
车子驶过清晨的街道，上海在薄雾中渐渐苏醒。早点摊冒着热气，晨跑的人擦肩而过，梧桐树下老人在打太极——这些曾经寻常的景象，此刻却让人眼眶发热。
顾辰握住我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我虎口的旧疤。这个动作从武汉延续到上海，成了我们之间无声的密语。
转弯驶入熟悉的小区，远远就看见江姨站在院门口。她系着那条苏绣围裙，手里还握着锅铲，却在看见我们的瞬间红了眼眶。点点兴奋地扑到栅栏上，尾巴摇成虚影。
车未停稳，养父从屋里走出来。他站在台阶上，晨光为他镀上金边，手里拿着晨报的姿态与两年前别无二致。可当他看清我们时，报纸轻轻颤动了一下。
“爸，江姨。”顾辰先开口，声音有些发紧。
江姨快步上前，却在我们面前刹住脚步，只是反复打量：“瘦了，都瘦了。”
点点终于挣脱绳索，扑进我怀里不停嗅闻。它还记得每个在视频里出现的气味，此刻正急切地确认着真实。
养父走下台阶，目光在我们身上停留良久。他伸手想拍顾辰的肩膀，却在半空中转向，接过我手中的行李。
“先进屋。”他转身时，我看见他后颈新添的白发。
餐厅飘着腌笃鲜的香气。江姨摆碗筷的手在微微发抖，陶瓷相碰发出细碎的声响。她给我们盛汤时，特意撇开浮油，就像小时候那样。
“昨天特意买了春笋，”她絮絮说着，“现在正是最嫩的时候...”
养父突然打断：“先让他们吃饭。”
这顿早饭吃得异常安静。只有点点在桌下穿梭的窸窣声，和汤匙偶尔碰触碗沿的清响。但当我把不爱吃的胡萝卜夹到顾辰碗里时，餐桌对面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饭后，顾辰被养父叫进书房。我帮着江姨收拾厨房，她打开冰箱展示里面的存货：“都是你们爱吃的...”
水声哗哗中，我听见书房传来隐约的对话。
“...武汉分公司的事处理得很好。”
“是大家一起...”
“知道照顾弟弟了。”
最后这句话让江姨关水龙头的动作顿住。她对我眨眨眼，眼角细纹盛满笑意。
阳台上的茉莉开得正好，点点趴在花盆边打盹。我认出这是从武汉带回来的那盆，没想到江姨把它照顾得这样好。
顾辰从书房出来时，手里拿着相册。我们在阳台的藤椅坐下，翻开那些泛黄的照片——六岁初遇，十五岁争吵，十九岁离别。而在最新的一页，江姨贴上了视频截图：我们在武汉阳台时的背影照。
“你江姨每天都要看这张照片。”养父不知何时站在门边。他放下两杯新茶，茶叶在杯中缓缓舒展，像这些正在慢慢复苏的日子。
暮色渐浓时，我们并肩站在老宅的阳台上。远处陆家嘴的霓虹次第亮起，与武汉的灯火如此不同，又如此相似。
“小毅。”顾辰轻声唤我。
“嗯？”
他望着城市璀璨的灯火，声音融在晚风里：“我们回家了。”
点点把脑袋搁在我们交叠的手上，温暖的吐息拂过皮肤。屋里飘来江姨准备晚饭的香气，书房亮着养父阅读的灯光。
那些凛冽的过往，那些在武汉深夜独自咀嚼的惶惑，终于在此刻被稀释成淡淡的影子。而光，正从每道裂缝里汹涌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