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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归途的尽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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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上海的第一个周末，晚餐桌上的气氛像梅雨季节的空气，湿润而凝重。
江姨做了冰糖肘子和龙井虾仁，都是我们最爱吃的菜。点点安静地趴在我脚边，时不时用鼻子轻蹭我的脚踝，仿佛在确认我真的回来了。
养父放下筷子，目光在我们之间扫过：“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顾辰在桌下轻轻握住我的手，他的掌心温暖干燥。我深吸一口气，感受到他指尖传来的力量。
“爸，江姨，”顾辰的声音很平稳，“我和小毅在一起了。”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江姨的汤勺“叮”的一声落在碗里，养父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只有点点还在无知无觉地蹭着我的裤脚。
养父的沉默比往日更甚，而江姨，她不停地给我们夹菜，目光却总是不经意地、带着一种深沉的忧虑与不易察觉的心疼，在我和顾辰之间逡巡。那种眼神，我读得懂，是知晓一切后的担忧，而非震惊与排斥。
那层薄而坚韧的窗户纸，在顾辰紧握我的手，于客厅灯光下坦诚相告时，被彻底捅破。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凝固了。养父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缓缓靠进沙发背，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极重地叹了口气，起身，背影显得有些佝偻，独自走进了书房。那声不轻不重的关门声，像一块冰砸在我心上。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拳，指尖陷入掌心。就在这时，另一只温暖而细腻的手覆盖了上来——是江姨。她初时眼中也闪过一丝复杂的波澜，但那双眸子里，更多是了然，是疼惜，却唯独没有半分我以为会看到的排斥与嫌恶。
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目光在我们两人脸上流转，最终红着眼眶，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异常温柔地说：“不早了，先……先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她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去劝说养父，这份沉默的支持，反而像一道微光，照进了我忐忑的内心。
第二天午后，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江姨敲响了我的房门。
“小毅，”她站在门外，笑容带着一丝疲惫，却更有一种下定决心的柔和，“陪江姨出去喝杯咖啡，好吗？”
我们去了离家不远的一家僻静咖啡馆。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温暖洒满整个空间。她替我点了一杯热牛奶，自己要了杯美式。
江姨轻轻叹了口气，“你爸，他并非不接受你们，他只是……需要时间。他是个传统的男人，爱得深沉却也固执。他担心你们未来的路太难走，怕你们承受不住外界的压力。昨天他嘴上没多说，心里却翻江倒海了一夜。”
“小毅，”她搅拌着咖啡，没有看我，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你别怕，也别怪他。”江姨恳切地说，“他爱你们，只是还需要学会用你们需要的方式去表达。”她抬起头，目光温和而坚定地看向我，“对我来说，只要顾辰好，只要你们好，我什么都可以接受。”
我望着她，心中有感激，也有不解。为何她的接纳如此毫不犹豫？
她似乎看穿了我的疑惑，微微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岁月的沧桑与一种奇异的释然。“江姨想给你讲个故事。不是想诉苦，是想让你明白，我为什么把顾辰看得比我的命还重。”
她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沉静得像在讲述一个古老的、与自己相关的传说。
“我是个孤儿，三岁时被养父母捡回家。七岁，养父采药时摔死了。十岁，养母带着我改嫁……那个男人，是畜生。”她的语气很平缓，但握着咖啡杯的、微微泛白的指节，泄露了那看似结痂的伤疤下，从未真正愈合的痛楚。她没有详述那些猥亵与□□的细节，只说到养母撞见后，毅然带着她离开，母女俩相依为命，生活困顿，养母的身体也很不好了。
我震惊地看着她，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无法想象眼前这个总是优雅从容、给予我们无限温暖的女人，竟有着如此惨痛的过去。
“我们活得很艰难，我四年级就辍了学，在家放羊。我那时是不甘心，放羊时手里总攥着本破旧的课本。就是那个时候，我遇到了顾辰的妈妈，刘婉清。”提到这个名字时，江姨的眼中瞬间迸发出一种近乎崇敬的光芒，整个人都像被点亮了。
“她是回村里过暑假的高中生，看见我一边放羊一边看书，就过来跟我聊天。她知道我的情况后，把她省下来的生活费、她的奖学金，硬塞给我，对我说：‘小琳，你一定要继续读书，只有读书，才能把命运抓在自己手里。’”
“是她，把我从泥潭里拉了出来，给了我一条路，一道光。”江姨的眼泪终于无声滑落，但她依旧在微笑，“后来，她一直资助我上学，我有什么心事，也只跟她说。考大学选专业，我写信问她，她说她和男朋友——也就是顾辰的爸爸，都学了法律，为了守护公正。所以，我也学了法律。我想成为像她那样，有力量去帮助别人的人。”
“毕业后我来上海投奔他们，婉清姐待我像亲妹妹。她怀孕的时候，我们几乎形影不离……她那么温柔，那么充满期待……”江姨的声音哽咽得厉害，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继续说下去，仿佛正推开一扇沉重的、通往痛苦记忆的门。
“可她生产时，遇到了难产，……情况非常危急。我最后见到她时，她已经不行了。她看着我，眼睛里全是哀求和不舍……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看着我。我懂，我都懂！我抓着她的手，对她说：‘姐姐，你放心，顾辰就是我的孩子，我会用我的一生去照顾他，守护他，直到我闭上眼睛的那一天。’”
“她听到我的话，流下一滴泪，才……才肯走。”
咖啡馆里寂静无声，只有这个承载了太多苦难、恩义与生命重量的故事，在空气中沉重地呼吸着。
我看着眼前泪流满面却目光坚定的江姨，终于彻底明白。她对顾辰那超越血缘的、深沉的母爱，源于感恩，成于守护，深于骨髓，是刻在生命誓言里的不容违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