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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应聘 ...

  •   林枫停直到确认江泊彻底离开,才从纸箱里爬出来。
      毫无半点所谓“总裁”该有的风范,他腿蹲得发麻,钻出来时踉跄了一下,头顶还滑稽地粘着一小片用来包水果的白色塑料泡沫网。整个人失魂落魄,像偷穿了不合身西装、撑不起架势的少年,对着巴彦那言语颠倒地喃喃道:
      “那啥……我走了。”
      巴彦那震惊地看着他这副丧到极点的模样,急忙想解释:“那个……他其实……”
      “没事……”林枫停却好像没听见,只是无意识地、反复地用手指摩挲着自己的衣角,仿佛那里有一个需要被抚平的、看不见的褶皱。动作僵硬,眼神失焦,像一台设定出错、只能重复某个无关指令的机器人。
      他想,自己大抵是改变了。不会再像当年那样,恶劣地、漫不经心地把他的东西扔掉,甚至事后还问“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吗”。现在的自己,可以为他逃课,可以为他忤逆父亲,可以为他做很多曾经做不到或不敢做的事。
      但是……江泊为什么不要他了?
      各种复杂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搅、冲撞,酸涩得几乎要溢出来。可等他坐上驾驶位,关上车门,将外界隔绝开的那一刻,眼底所有翻涌的波澜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按熄、抚平。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冷淡神情。是副人格上线了。
      “傻子。”他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嘲讽刚刚那个仓惶无措的自己,“我还以为你早就放下了……想不到,你比我还执着。”
      “林枫停”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然后缓缓勾起一抹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憨厚或温暖,只有一种近乎天真的、却又让人脊背发凉的危险意味。
      “这么喜欢他……”他低声呢喃,目光透过挡风玻璃,投向虚空,仿佛能穿透距离,看到那个冷淡的身影,“把他关起来,不就好了?”
      他轻轻扶了扶后视镜,看一眼自己的发型,仔细取下那片塑料网,往窗外一扔,看着它轻飘飘的飞走了。
      ……
      “方宇丞,”江泊抱着原料回到小酒馆,放下东西,看向正在打扫卫生的高个子男生。他想起什么,转身出去绕了一圈,回来时手里捏着一张被风雨浸得有些发皱的招聘启事,“外面的招聘广告,是你贴的?”
      “啊?对啊,”方宇丞停下扫地的动作,一脸实诚,“上个月旺季的时候,不是说有点忙不过来,想招个人手嘛。我后来才想起来这事儿,就去贴了一张。”他瞥了一眼江泊手里那张纸,又继续埋头扫地,“怎么,招到人了?”
      “……”江泊沉默了片刻。
      “不知道……今天早上接到个莫名其妙的电话,说是来应聘的。”他语气平淡,说完,把手里的纸撕成几片,又揉成一团,精准地丢进方宇丞脚边的垃圾铲里,“要是再有人来问,就说暂时不招人了。”
      果不其然,下午三点整,门铃被轻轻叩响。冷冽的风卷着碎雪的寒气,顺着门缝钻进来,与屋里暖融融的空气撞了个满怀。林枫特意换了件灰扑扑的旧羽绒服,款式老气得像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头发用发胶硬压成死板的大背头,活脱脱一副勤恳多年却惨遭裁员的落魄青年模样,眉眼间刻意揣着几分木讷老实。偏生他又喷了点冷调的香水,清冽的气息混着小酒馆里的烟味和酒味飘出去,惹得路边放学路过的女孩,忍不住频频回头张望。
      方宇丞搬着新买的沙发和装修材料,瞥见门口闯进来的人,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抬手指了指墙角落灰的“暂停营业”小木牌:“你好先生?我们暂时还不营业……”
      “我是来应聘的。”“林枫停”脸上立刻堆出标准得近乎刻板的憨笑,眉眼垂下来,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视线却早早就黏在了不远处的透明玻璃缸上。暖黄的灯光淌在缸壁上,给里面的景象蒙了层暧昧的薄纱。两条粉色小蛇正紧紧缠绕着,细长的蛇信子一吐一收,在空气中无声地试探,乍一看竟像是在进行某种缱绻的生物行为。
      他脚步放得极轻,悄无声息地挪到缸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
      可惜他猜错了。
      两条蛇的缠绕根不是什么友爱示好,更谈不上情欲缠绵——分明是一场无声的领地争夺。其中一条蛇的身体死死压住另一条的脖颈,鳞片摩擦间泛着冷光,被压制的那只拼命扭动着,却只能徒劳地吐着信子,连挣扎的幅度都越来越小。
      “啧……你这条小蛇,要被缠死了。”“林枫停”掀开饲养箱的盖子,将手探了进去。原本压在上方的那条蛇受惊般猛地松开身下同伴,迅速游开缩进角落。
      被压在下面的那条小蛇,身躯几乎看不出起伏,安静地瘫在原处,维持着被缠绕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去。
      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看似僵冷的小小身躯。
      下一秒,那蛇倏然弹起,身体闪电般扭转,蛇头对准他的手指,猛地张口咬了下去。
      他没有缩手。
      指尖传来轻微的压力与一点湿润的凉意,几乎是带着一丝自毁般的快感,他任由那对小而尖的牙刺入皮肤,甚至反手用指腹抚了抚蛇头上冰凉的鳞片。
      一点也不痛。
      蛇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猛地一缩,滑脱了他的手腕,仓皇地钻回造景的草丛深处,只留下一截微微颤动的尾巴尖。
      “林枫停”却像是觉得有趣,又伸手精准地从草叶间将那小蛇捉了出来,放在自己摊开的掌心。小蛇本能地缠绕上他的手腕,冰凉滑腻的鳞片紧贴皮肤,像一件活着的、不安的装饰。他凑近了,鼻尖几乎要碰到那小小的三角脑袋,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诡异:
      “你长得……真像他。”
      小蛇自然听不懂人言,只是拼命将身体盘紧,把头深深埋进蜷曲的躯体之间,片刻后,又怯怯地探出一点点脑袋,细长的信子急速吞吐,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天真的小东西似乎以为,只要这样蜷缩起来,再虚张声势地警告一下,就能规避掉所有的危险。
      可这种既想隐藏又想示威的姿态,在“林枫停”眼里,与示弱并无分别。一样的虚张声势,一样的……不堪一击,让人更想看看,如果彻底戳破这层脆弱的防备,里面会露出怎样真实的模样。
      “先生……请你离开,我们这里目前暂时不招聘人手。还有,请你不要玩老板的蛇了。”那个年轻男生紧张地看过来,伸手想要取下缠绕在他腕上的小蛇,却又明显带着畏惧,犹犹豫豫,最后几乎是闭着眼,以极其“敷衍”的速度一把将蛇抓起来,飞快地扔回了玻璃缸。
      “没事~” “林枫停”愉快地眯起眼,尾音上扬,看着那条小蛇一回到缸内就迅速缩进最远的角落,盘成一团。他甚至还露出了笑容。
      方宇丞感到一阵恶寒,转身想往吧台后面走。这个人看起来神经兮兮的,很有问题,难怪江泊特意交代……他掏出手机,试图给江泊打电话。
      下一秒,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肩膀。
      “服务员,”“林枫停”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带着一丝玩味,“这是你们老板的宠物吗?”
      “我……我不叫服务员,我叫……”
      “他叫方宇丞,是我的员工。”一个平静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江泊穿着那件熟悉的棕色大衣,大半张脸掩在卡其色的厚围巾里,只露出那双眼睛,淡然而直接地看向“林枫停”:
      “请你离开。”
      “林枫停”闻言,脸上立刻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情,却毫不客气地扯了张高脚凳,稳稳坐在了吧台旁。
      “连客人也要赶走吗?”他拖长了调子。
      “现在还没到营业时间。”江泊绕过他,径直走向吧台后面,全程没有给他一个正眼。
      “我可以等呀。”“林枫停”单手托着腮,目光像粘在了江泊身上。室内暖气充足,脸上被风吹出的寒意渐渐消融,甚至泛起一点懒洋洋的暖意,连带思绪也有些朦胧起来。
      他的视线掠过江泊侧脸时,微微一顿。
      江泊的左耳耳垂上,似乎新穿了一个耳洞,戴着一颗极小的银色耳钉,在昏暗的光线下偶尔闪过一点微芒,冷淡中透出一丝不经意的叛逆,格外引人注目。
      左耳的银钉,右耳后若隐若现的红枫,墨色的发丝,共同勾勒出一个独一无二、仿佛浸着酒香的江泊。他进屋后脱去了厚重的棕色大衣,里面是一件贴身的浅色保暖内衣,外面松松披了件薄款针织开衫,清瘦的身形线条在暖黄灯光下显得清晰而流畅,有种易碎又勾人的吸引力。
      “林枫停”的目光像被钉住了,毫不掩饰地、贪婪地追随着江泊的一举一动,恨不得能化作他衣襟上的一粒纽扣,或者他呼吸间的一缕空气。就连方宇丞偶尔进出吧台,与江泊擦肩而过时,那短暂的靠近都让“林枫停”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戾气,仿佛在脑内已将那个不识趣的电灯泡千刀万剐。
      江泊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道几乎要将他烧穿的视线。他动作顿了顿,将手里正在擦拭的玻璃杯往台面上不轻不重地一扣,发出“嗒”的一声脆响。然后,他转身,径直走向后面的小仓库,推门进去,顺手“咔哒”一声拔下钥匙,从内部将门反锁。
      他不是讨厌林枫停。
      只是,曾经那份不管不顾、炽热冲动的感觉,早已在年复一年的沉寂中消散殆尽。他更无法面对的,是当年那个软弱、绝望、将一切寄托在别人身上的自己,以及现在这个……看不透意图的林枫停。那副神情里,究竟是不怀好意的戏弄,还是旧情难舍的纠缠?他分不清,也疲于分辨。
      手指下意识摸向口袋,空的。糖吃完了。他轻轻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此刻的处境,连带着这点微不足道的嗜好,都透着一股水逆般的倒霉。
      他就那样安静地坐在仓库的杂物箱上,一动不动。库房的灯是冷白色的,比外面吧台的暖光要亮得多,惨白的光线落在他脸上,皮肤显得近乎透明,像一尊用纯白大理石精心雕琢出的塑像,完美,冰冷,没有活气。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规律的起伏,和眼底偶尔掠过的一丝极淡的疲惫,才证明着这不是一件死物,而是一个被困在往事与当下夹缝中,静静呼吸的人。
      “碰”一声轻响,门被从外部打开了。
      林枫停小心翼翼地探进半个身子,但真正走进来的,是一位穿着蓝色制服的警察。
      “你好,我们接到报警电话,说这里可能有人需要帮助……”警察的声音平静而正式。
      靠。
      江泊在心里暗骂。这家伙居然敢报假警。这算私闯……民宅了吧?他坐在纸箱上没动,视线越过警察的肩膀,冷冷地瞥向门边的林枫停。
      ——那双眼睛那里并没有预想中恶作剧得逞的得意,反而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心。
      装得真像啊。
      江泊扯了扯嘴角,没说话。他配合地挽起袖子,露出手腕和小臂,平静地展示给警察看:“我没事。没有伤口,也没有任何危险行为。”皮肤在仓库冷白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但的确干净,没有任何新鲜的或陈旧的伤痕。
      警察打量了他几眼,又看了看一旁显得焦灼不安的林枫停,例行公事地确认了几句,终于转身离开。
      仓库门重新关上。
      江泊从箱子上起身,拍了拍衣角并不存在的灰,径直走了出去。他抓起吧台上的棕色大衣,对方宇丞说——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
      “今天暂停营业。”
      ……
      林枫停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里是自己掐出的深红印子。他看着江泊穿过昏暗静谧的吧台,推开那扇映着街灯的玻璃门,棕色的身影瞬间被外面翻涌的风雪吞没,消失在一片苍茫的空白里。
      他站在原地,拼命回想——刚才,“他”又做了什么?那些记忆如同被锁进另一个意识的保险箱,没有一丝泄露给他。他们共享这具躯壳,却无法完全共享记忆;共享时间带来的成长与伤痕,却无法共享每一刻的念头。唯一真正共同拥有的,只有那个名字,那个身影,那个爱人——
      江泊。
      可现在,连江泊也不要他了。
      他转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方宇丞,喉结动了动,声音干涩:
      “抱歉。”
      然后,他转身推开门,追进了风雪里。
      街道空旷,行人寥寥,只有川流不息的车灯划破雪幕,和那排陪着月亮站了不知多少个夜晚的路灯,投下寂寥的光晕。
      方宇丞关掉了店里最后一盏灯。
      昏暗中,他走到玻璃缸前,看着那条蜷在角落阴影里的小蛇。指尖轻轻贴上冰凉的玻璃,蛇敏感地往后缩了缩,只露出一截警惕的尾巴尖。
      “原来……”他低声说,像在问蛇,又像在问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江泊喜欢的人,就是你这样的啊。”
      玻璃映出他年轻却带着倦意的脸,眼底却有一点光很亮,亮得有些执拗,也有些苦。
      “你说,江哥为什么要喜欢这样一个人呢?”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几乎被窗外隐约的风雪声吞没。
      “忽冷忽热,来了又走,好像什么都想要,又好像什么都给不起……”
      小蛇自然不会回答,只是将身体盘得更紧了些。
      方宇丞看着玻璃中自己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忽然自嘲地笑了笑,那点光也跟着晃了晃,像随时会碎掉。
      “那根本不值得他喜欢吧……”
      他收回手,转身背对那片沉默的黑暗。
      街道上的路灯透进来,在他脚边拉出一道细长而孤单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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