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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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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越行是在一种极其陌生的舒适感中醒来的。
首先感受到的是温暖,一种深彻骨髓的,懒洋洋的暖意,驱散了连日来盘踞在他体内的寒意。然后是一种沉静——不是他公寓里那种缺乏人气的死寂,而是一种充满平和呼吸声的,安稳的静谧。
他睁开眼,有几秒钟的恍惚。
映入眼帘的不是他卧室那线条冷硬的天花板,而是略有些年代感的木质屋顶,和一盏样式古朴的纸灯笼。空气中弥漫着他已然熟悉的旧书页,檀香,还有另一种温热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
记忆如潮水般缓慢回流。风雪夜,暖光,红糖姜枣水的甜辣,泛黄的信纸,台灯下专注的侧脸,还有那个始于汲取温暖而后逐渐失控的吻。
他微微一动,发现自己并非独自躺在书店的地毯上。身下是垫得厚实柔软的榻榻米,身上盖着一条蓬松温暖的羽绒被。而他身边,沈雁书侧身躺着,还在睡梦中。
沈雁书的脸半埋在枕头里,柔软的黑发有些凌乱,呼吸轻浅均匀。那件灰色高领羊绒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柔软的棉质睡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段清瘦的锁骨。他睡得毫无防备,平日里那种慢悠悠的,带着点通透疏离的气质被全然收敛,只剩下一种罕见的柔软和安宁。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细细地洒落进来,在他鼻梁和睫毛上投下浅浅的光晕。
周越行静静地注视着,心里涌起一种极其奇异的感觉。不是欲望,不是征服,也不是平日里那些算计衡量。而是一种近乎珍视的平静。仿佛看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贵古籍,只想小心守护这份静谧美好。
他几乎从未在醒来时身边还有人。更从未有过这样,只是看着一个人的睡颜,就觉得时间没有被浪费的体验。
他小心翼翼地起身,没有惊动沈雁书。他的西装和大衣被仔细地挂在角落的衣架上,衬衫和裤子也叠放在一旁的小凳上。他穿上衣服,动作尽量放轻。
书店里只剩下晨光中飞舞的微尘,安静得能听到窗外积雪压断枯枝的细微声响。红泥小炉已经冷了,那两个陶杯还放在矮几上,诉说着昨夜并不寻常的温暖。
他走到柜台边,看到那叠民国信札还摊开着。旁边放着沈雁书常用的便签纸和一支钢笔。
鬼使神差地,周越行拿起笔。他需要留下点什么,为超出计划的夜晚,为搅动他心绪的吻,也为这份他不知如何妥善安放,却切实渴望再次触摸的温暖。
但他从不是擅长表达温情软语的人。商业计划书他可以洋洋洒洒写万言,融资PPT做得精彩绝伦,但此刻,对着这张空白的便签纸,他竟一时词穷。
笔尖悬停良久,他最终只写下了一句简洁却意味深长的话:
「谢谢收留。」
落款只有一个字:「周」。
他将便签纸仔细地压在了那叠信札的最上面,确保沈雁书一眼就能看到。
做完这一切,他回头又看了一眼仍在熟睡中的沈雁书。晨光恰好落在他微微翕动的睫毛上,像染了一层金粉。
周越行轻轻拉开书店的门,冷冽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雪后的凛冽。门外世界银装素裹,积雪覆盖了街道,也将昨夜的狼狈与混乱悄然掩埋。
他深吸一口气,感觉胸腔里不再是冰冷的焦虑,而是充满了一种清冽的,充满希望的力量。他拿出手机,开机,无视瞬间涌进来的无数消息和未接来电提醒,直接打给了司机。
"来书店这边接我。"他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冷静和决断。
又发消息给赵宇让他通知所有管理层,一小时后开会。
挂断电话,他站在雪地里,最后回望了一眼那扇墨绿色的门。它安静地关着,守护着门内那个缓慢、温暖、与他截然不同的世界。
然后他转过身,大步走向街口,背影重新变得挺拔而锐利,仿佛昨夜那个短暂流露出脆弱和渴望的男人只是幻影。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心里那个沉静的锚点,似乎变得更重,更坚实了。
*
沈雁书是在阳光完全照亮书店时醒来的。
身侧的位置空着,余温早已散尽,只有枕头微微下陷的痕迹证明昨夜并非他一人独眠。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冷冽的雪松须后水味道,混合在书店固有的气息里。
他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发了会儿呆。昨夜的片段在脑海中浮现:风雪,红糖姜枣水,读信,还有那个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吻。周越行的嘴唇是凉的,带着外面的风雪气,但吻却是热的,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急切和深藏的渴望。
沈雁书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留着一点微麻的触感。他笑了笑,说不出是什么情绪。有点无奈,有点好笑,还有一点极淡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涟漪。
他起身,习惯性地先给自己泡了壶热茶,然后才开始收拾。当他看到矮几上那叠信札最上面压着的便签纸时,动作顿了一下。
拿起那张质地不错的便签纸,上面只有一行力透纸背的字。沈雁书的指尖轻轻抚过"暖"字,这个字从周越行那样的人笔下写出,带着一种奇特的重量。他仿佛能看见那人写下这句话时微蹙的眉头和认真的神情。
这一次,他没有笑,只是静静地看了片刻,然后将这张便签纸小心地夹进了自己正在看的一本书里,动作比以往更加轻柔。
整理好书稿,他像往常一样,打开店门,将"正在营业"的木牌挂出去。雪后的阳光清澈明亮,街道上已经有了扫雪和出行的人声。
世界依旧运转,日子照常流淌。
整个上午,书店里来了几个熟客,都是附近的居民,进来逛逛,暖和一下,和沈雁书闲聊几句雪景。沈雁书也一如既往,慢悠悠地泡茶,整理书籍,回应着大家的闲谈,只是在低头整理书的间隙,会不自觉地想起那张便签上的字迹。
午后,当他再次拿起那叠民国信札准备继续整理时,目光在便签纸停留过的位置多停留了一瞬。
而当门口的风铃响起,每一次,他抬眼的瞬间,那份细微的期待似乎比往常更清晰了些。
但他只是继续着他慢悠悠的节奏,等待着下一个需要温暖的故事,或下一个需要安静片刻的旅人。
如同一座始终亮着暖光的灯塔,静默地,存在于城市繁忙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