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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深城的冬夜极少下雪,此刻却飘起了细密的雨夹雪,冰冷的湿气无孔不入。周越行刚刚结束一场近乎撕破脸的内部会议,几个跟随他多年的老员工提出了离职。寒风裹挟着冰粒打在车窗上,也像打在他的心上,一片冰凉。

      司机谨慎地问他去哪儿。周越行看着窗外被霓虹染成暧昧颜色的雪雾,报不出那个冷清公寓的地址。鬼使神差地,他低声说:“去上次那个书店。”

      车停在熟悉的街角。周越行让司机先回去,自己推门下车。冰凉的雪粒立刻沾湿了他的头发和大衣肩头。

      “深海”的橱窗在雪夜里透出的暖黄光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具诱惑力,像沙漠旅人望见的篝火。

      他推开门,风铃急切地响了一声,仿佛在欢迎他这风雪夜归人。

      书店里的暖意和熟悉的复合香气瞬间将他包裹,驱散着附骨之疽般的寒意。他站在门口,掸了掸身上的雪水,呼吸才慢慢平稳下来。

      早过了营业时间,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只有沈雁书,坐在柜台后,就着一盏绿罩子台灯,低头写着什么。听到动静,他抬起头。

      看到是周越行,尤其是看到他肩头未化的雪粒和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冷冽,沈雁书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极淡的了然。

      “外面雪下大了?”他放下笔,站起身。今天他穿了一件高领的灰色羊绒衫,看起来格外柔软温暖。

      “嗯。”周越行的声音带着一点受寒后的沙哑。

      沈雁书绕出柜台,走到他近前,很自然地伸手,拂去他大衣领子上的一片雪花。动作自然得像做过无数次。“喝点热的?”

      周越行点头,喉咙有些发紧,说不出话。那一下轻拂,带着体温的触碰,几乎让他这座快要被冻僵的雕塑裂开缝隙。

      沈雁书转身走向后面,很快端出来一个红泥小炉,上面坐着一把陶壶,壶嘴里正冒出袅袅白汽。他又拿来两个厚实的陶杯,不是平日喝茶的白瓷小杯。

      “今天不喝茶,”他将陶壶从炉上取下,倒入杯中,一股浓郁甜香的热气立刻弥漫开来,“喝这个。”

      周越行接过杯子,温暖立刻透过杯壁熨烫着他冰凉的掌心。他低头看去,杯中是深琥珀色的液体,里面沉着几颗红枣和枸杞。

      “红糖姜枣水,”沈雁书捧着自己那杯,吹着气,“驱寒最好。你看起来像从冰窖里刚捞出来。”

      周越行尝了一口,辛辣的姜味混合着红糖的甜润和枣香,一路从喉咙烫进胃里,然后暖意向着四肢百骸扩散开去。他冻得发僵的身体,在这股热流的冲刷下,终于一点点活络过来。

      他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脊背微微放松,靠在了旁边的书架上。

      沈雁书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也没有说多余的话。他只是陪着周越行,安静地喝着那杯滚烫的甜茶。书店里异常安静,只有红泥小炉里偶尔噼啪一声轻响,以及窗外隐约的风雪声。

      一杯热茶喝完,周越行感觉自己的身体重新属于自己,而不再是冰雕一座。

      “好点了?”沈雁书问。

      “好多了。”周越行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沉稳,但或许是因为暖意,或许是因为别的,少了几分冷硬,“谢谢。”

      沈雁书笑了笑,接过他的空杯,又给他续了一杯。“看来今天不是头疼,”他语气平常,像在评论天气,“是心寒。”

      周越行猛地抬眼看他。

      沈雁书却不再看他,只是低头看着炉火,侧脸在跳跃的光影里显得格外柔和又格外通透。“我这地方,别的好处没有,就是还能暖暖身子,也……顺便暖暖别的地方。”

      他的话像羽毛,轻轻搔刮过周越行心底最不设防的角落。

      周越行握紧了温暖的陶杯,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跟了我几年的兄弟,提了离职。”

      没有前因,没有后果,只有这最简单的一句。但这或许是他能表达出的,最接近脆弱和倾诉的话语。

      沈雁书安静地听着,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人各有志。”他又说,语气里没有评判,没有安慰,只是一种平和的接纳,“缘分有长有短,能同行一段,已是难得。”

      这话简单,却奇异地化解了那尖锐的背叛感和挫败感。是啊,只是缘分到了。商业社会,人来人往,本是常态。只是他投入了太多期待,才会格外失望。

      周越行又喝了一口甜茶,感觉那暖意已经透进了心里。

      “你在这儿,”他环顾着这间被风雪包围却温暖如春的小书店,忽然问,“晚上一般都做什么?”

      “看看书,写点东西,听听音乐,或者……”沈雁书眨了眨眼,“发呆。”

      很沈雁书式的回答。周越行几乎能想象出他那慢悠悠打发时光的样子。

      “今天呢?”

      “今天本来想整理一下最近收来的一批旧信札,”沈雁书指了指柜台上一摞泛黄的纸页,“很有意思,是一个民国时期的学生和家里人的通信,絮絮叨叨的,全是生活琐碎,但看着很暖心。”

      “我能看看吗?”周越行问。他需要一些东西来分散注意力,需要沉浸到另一个时空里去,暂时忘记眼前的困局。

      沈雁书有些意外,随即点头:“当然。不过地方小,得委屈周总席地而坐了。”

      他领着周越行走到书店最里面,那里铺着一块厚厚的地毯,靠墙放着几个巨大的软垫。沈雁书拉过一个矮几,将那一叠信纸和几个小盏台灯拿了过来。

      两人就在地毯上坐了下来。周越行脱掉了西装外套,解开了领带,甚至松开了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这种近乎随意的姿态,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都极少出现。

      沈雁书小心地拿起一封信,就着台灯温暖的光线,轻声读了起来。是那个在外求学的少年,在向母亲抱怨食堂的饭菜不好吃,想念家里的炖汤;又报告学业进展,字里行间透着稚气和雄心勃勃。

      他的音调不高,舒缓而清晰,带着一种天然的叙事节奏。窗外的风雪声成了遥远的背景音,台灯的光圈将两人笼罩在一个私密而温暖的空间里。

      周越行靠在软垫上,听着那些跨越了近一个世纪的,琐碎而真挚的家常话,看着沈雁书被灯光柔和勾勒的侧脸和专注的神情。

      时间再一次慢了下来,甚至接近于停滞。

      那些融资、背叛、压力、抉择……都退到了很远的地方,模糊不清。此刻的世界很小,小到只剩下这一盏灯,几页信纸,一个读信的人,和一个倾听的人。

      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感,如同暖流,静静流淌过他被冻伤的心湖。

      他不知道自己听了多久,直到沈雁书的声音停下。

      “后面的字迹有点模糊了,”沈雁书小心地将信纸放回保护袋里,揉了揉眼睛,“看得有点累。”

      周越行这才发现,台灯的光线下,沈雁书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了淡淡的阴影。一种冲动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

      “沈雁书。”他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比平时更低哑几分。

      “嗯?”沈雁书抬起头看他,眼中带着询问。

      周越行看着他,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柔软温暖的灰色高领羊绒衫,看着那总是带着淡然笑意的嘴唇,看着那双能看透人心却从不逼迫的眼睛。

      风雪夜,旧书店,暖茶,读信人……一切的一切,都构成了某种难以抗拒的氛围。

      他倾身过去,是一个非常缓慢的动作,给对方留足够时间拒绝。

      沈雁书没躲。

      然后,他吻住了沈雁书。

      不同于酒吧那一夜的酒精作用和谷欠望主导,这个吻带着试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带着汲取温暖的渴望,甚至带着一点虔诚的味道。

      沈雁书的唇瓣温热而柔软,带着刚才那红糖姜水的淡淡甜味。

      他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像受惊的蝶翼,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个吻很短暂,一触即分。

      周越行退开些许,两人的呼吸在极近的距离里交缠,台灯的光线在他们之间流淌。

      沈雁书睁开了眼睛,眸色比平时更深,里面清晰地映着周越行的影子。他的脸上没有惊讶,没有恼怒,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早已预料到的平静。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周越行依旧微凉的脸颊。

      “暖和过来了吗?”他轻声问,语气一如往常,仿佛刚才那个吻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取暖。

      周越行望着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还没有。”他低声说,再次俯身过去。

      这一次,沈雁书没有被动承受。他抬起手,勾住了周越行的脖子,微微仰头,回应了这个更深、更缓慢的吻。

      窗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但在这片由书籍和灯光守护的小小世界里,只有彼此交错的呼吸和逐渐升高的体温。

      那些冰冷的现实,且让它们在门外,再多停留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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