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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万千可能性的回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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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彻底吞没他们的瞬间,林序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不是身体,是意识。无数画面、声音、记忆、情绪,像洪水一样冲进他脑子里。
他看见自己站在时空管理局的走廊里,手里拿着一份报告,上面写着“沈酌:阵亡”。画面一闪,他又站在某个废墟里,沈酌躺在他怀里,胸口是个大洞,血怎么捂都捂不住。再一闪,他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窗外是永恒的黑夜,桌上放着两副碗筷,但对面永远没人。
“林序。”
沈酌的声音在意识里响起,很沉,像隔着水。
林序想回应,但发不出声音。周围的画面还在变,越来越快,越来越杂。他看见沈酌在某个世界里成了“熵增”的走狗,拿着枪指着他的头。看见自己在某个世界里为了救沈酌,把整个时空炸了。看见他们老死在某个和平年代,手牵着手,但眼神里全是遗憾——遗憾没去改变什么。
“抓紧我。”沈酌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清晰了点。
林序感觉到手被握住了。不是实体的手,是意识的连接,像两股电流碰在一起,噼里啪啦地炸。他顺着那股连接“看”过去,看见了沈酌的意识投影——在一片混沌的光流里,沈酌的身影很淡,但很稳,像锚。
“我在这儿。”沈酌说,“别松手。”
林序握紧了那股连接。周围的画面开始稳定下来,不再乱窜,而是像走马灯一样,一幅一幅慢慢过。
他们站在一条走廊里。
说是走廊,其实不太准确。没有墙壁,没有地板,没有天花板,只有无数道光流交织成的“路”。光流是彩色的,每一种颜色代表一种可能性,一种时间线。红的,蓝的,绿的,紫的,金的,银的……数不清的颜色,数不清的路,从他们脚下延伸出去,向四面八方,向无穷远处。
每条光流里,都有“他们”在走。
林序看见了最近的一条,金色的光流。里面的“林序”穿着白大褂,在实验室里操作仪器,眉头皱得很紧。旁边的“沈酌”穿着战斗服,靠在墙上,看着窗外。两人没说话,气氛很僵。
“那是我们第一次吵架之后的时间线。”沈酌的声音在意识里说,“你怪我太冲动,我怪你太冷漠。”
林序“嗯”了一声。他记得那条时间线,吵得很凶,差点动手。后来和好了,但裂痕一直在。
金色光流往前延伸,画面变化。他们站在某个时空裂缝前,林序在计算坐标,沈酌在警戒。突然裂缝扩大,沈酌把林序推开,自己掉进去了。林序伸手去抓,没抓住。画面定格在林序跪在裂缝前,手伸向虚空。
“这条线里,我死了。”沈酌说。
“嗯。”
下一条是银色的光流。里面的沈酌穿着“熵增”的制服,眼神冰冷,手里拿着一把改造过的能量枪,枪口对着林序。林序站在他对面,手里没武器,只是看着他,眼神里有种沈酌看不懂的东西——不是恨,不是怨,是……悲伤。
“这条线里,我叛变了。”沈酌说。
“为什么?”
“不知道。画面没给前因。”
银色光流往前延伸。林序被关在某个牢房里,沈酌隔着玻璃看他。两人说了什么,林序摇头,沈酌转身离开。然后画面跳转,沈酌站在亚伯身边,看着时间机器启动。林序在牢房里,身体在光芒中消散。
“你死了。”沈酌说。
“嗯。”
再下一条是血红色的光流。这条线里的林序疯了——不是比喻,是真疯了。他杀了所有挡路的人,毁了半个时空管理局,最后站在一片废墟里,手里握着剑,剑上滴着血。沈酌站在他对面,身上全是伤,但还站着。
“为什么?”沈酌问。
“你死了。”林序说,声音很平静,“他们杀的。所以我杀了他们。”
画面里,林序举起剑,冲向沈酌。沈酌没躲,剑刺穿他胸口。林序抱着他,坐在废墟里,坐了很久。然后他拿起剑,对准自己喉咙。
“这条线里,我们都死了。”沈酌说。
“嗯。”
一条又一条光流,一幅又一幅画面。大多数结局悲惨:林序计算失误导致沈酌死亡;沈酌为救林序堕入黑暗;两人因猜忌分道扬镳;一个活下来但永远活在悔恨里;两个都死但死前都没和解……
看了几十条,林序觉得胸口发闷。不是生理上的闷,是意识上的,像被什么东西压着。
“还要看吗?”沈酌问。
“看。”林序说,“全部。”
他们继续往前走。光流在身边流淌,画面在身边播放。有些线很相似,只是细节不同。有些线完全不同,像平行宇宙。但无论哪条线,最后都指向一个结局——分离,死亡,或者两者都有。
直到他们走到一条很细、颜色很淡的光流前。
这条光流是白色的,近乎透明,混在其他鲜艳的光流里,几乎看不见。里面的画面也很简单:一个普通的图书馆,阳光从窗户照进来,书架排列整齐。林序坐在靠窗的桌边看书,沈酌从书架后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本同样的书。
“这本书我也在看。”沈酌说。
林序抬头看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巧了。”
两人聊起来,聊书,聊作者,聊喜欢的段落。没有时空管理局,没有“熵增”,没有绑定,没有宿命。他们就是两个普通人,在图书馆偶遇,然后成了朋友。
画面继续。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一起逛街。吵架,和好,再吵架,再和好。后来住在一起,养了只猫。沈酌做饭,林序洗碗。周末窝在沙发里看电影,看到一半睡着,醒来发现身上盖着毯子。
平凡,普通,但完整。
光流到这里就断了,像被人剪断了线头。
“这条线……”林序说。
“是‘如果’。”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序和沈酌同时转身。
身后站着一个……东西。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有人形,但没有脸,没有五官,全身是半透明的,像用光凝结成的影子。它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们——如果那能叫“看”的话。
“你是谁?”沈酌问,意识里的声音带着警惕。
“守门人。”那个东西说,“或者叫管理员,导航员,随你们喜欢。我是心象时空的一部分,负责引导来访者。”
“来访者?”
“像你们这样的。”守门人说,“因为各种原因,触碰到‘可能性边界’,进入这里的人。你们是第一千四百二十七对。”
林序和沈酌对视一眼。
“前面一千四百二十六对呢?”林序问。
“都失败了。”守门人说,“有些迷失在光流里,忘记了自己是谁,永远困在这儿。有些看见了太多悲惨的未来,精神崩溃,意识消散。有些找到了想要的答案,但出去后发现答案没用,还是死了。”
它顿了顿,那没有五官的“脸”转向那条白色的光流。
“你们刚才看的那条线,是‘奇迹线’之一。在所有可能性里,只有不到万分之一的概率,会出现这样的线——你们以普通人的身份相遇,相知,相守,平凡地过完一生。没有宿命,没有悲剧,只有日常的琐碎和幸福。”
“为什么断了?”沈酌问。
“因为这条线的概率太低,低到几乎不存在。”守门人说,“在绝大多数时间线里,你们都会被绑定,都会被卷入‘熵增’的阴谋,都会面临时间奇点。这条线就像沙漠里的一滴水,有,但很快就会蒸发。”
“我们能进去吗?”林序问。
“能。”守门人说,“但进去了,就出不来了。那是一个封闭的时间环,进去了就会忘记外面的一切,以为那就是全部。你们会以普通人的身份活到老,死,然后意识消散,彻底消失。”
“听起来像陷阱。”沈酌说。
“不是陷阱,是选择。”守门人说,“对有些人来说,那是解脱。不用再战斗,不用再背负宿命,不用再面对注定悲剧的未来。他们可以选择进去,永远留在那里。”
“我们不要。”林序说。
“为什么?”守门人问,“那条线里的你们很幸福。”
“因为那是假的。”林序说,“逃避出来的幸福,不是真的。”
守门人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它说:“你们是第一千四百二十七对,但也是第一对说出这句话的。”
它往前走了一步——或者说,飘了一步。周围的景象随着它的动作开始变化。光流重新排列,交织,最后形成一个巨大的圆环,圆环中心是个漩涡,漩涡里是无数画面在旋转。
“这是‘核心回廊’。”守门人说,“所有时间线的起点和终点都在这里。亚伯的时间机器,就是在这里汲取能量,强行将所有可能性收束到一点。”
林序看着那个漩涡。漩涡里有无数画面在闪,有些他见过,有些没见过。但所有画面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结果——时间奇点,牺牲,亚伯启动机器,回到过去。
“我们能改变吗?”沈酌问。
“理论上可以。”守门人说,“但需要满足三个条件。第一,你们必须完全同步,灵魂共鸣达到百分之百。第二,你们必须找到那条‘例外’线——不是逃避的线,是真正改变结局的线。第三,你们必须在那条线里,亲手斩断亚伯的因果。”
“我们已经同步了。”林序说,“在废土世界,花开的时候。”
“我知道。”守门人说,“所以你们才能进来。但百分之百同步不是一次性的事,它需要维持。在时间奇点发生时,你们必须保持完全同步,才能抵抗亚伯的‘剧本’。”
“例外线在哪儿?”沈酌问。
守门人抬手——如果那能叫手的话——指向漩涡中心。漩涡里的画面开始加速旋转,最后定格在一个画面上。
画面里,林序和沈酌站在时间奇点的中心,手牵着手,剑身上的光芒笼罩着他们。亚伯在远处,眼睁睁看着时间机器过载,炸毁。艾琳娜的容器碎了,她睁开眼睛,看着亚伯,说了最后一句话:“放手吧,亚伯。”
然后时间奇点消散,世界恢复原样。
“这就是例外线。”守门人说,“在所有可能性里,只有这一条线,你们两人都活下来,亚伯失败,世界得救。”
“怎么进去?”林序问。
“你们已经在里面了。”守门人说,“从你们看见这条线的那一刻起,你们就进入了这条线的‘入口’。但入口不等于终点。从入口到终点,你们还需要走很长一段路,经历所有可能性,最后才能到达这个结局。”
“所有可能性?”沈酌皱眉,“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们必须亲自走过那些悲惨的线,亲眼见证那些失败,然后仍然选择往前走。”守门人说,“只有经历过所有可能的‘坏结局’,仍然相信‘好结局’存在的人,才能真正到达好结局。”
林序和沈酌沉默了。
走过所有悲惨的线,见证所有失败,这听起来像某种酷刑。但守门人的话有道理——如果连最坏的可能性都见过,都承受了,那最后的选择,才是真正的选择,而不是逃避。
“走吗?”沈酌问。
林序看向漩涡中心的画面。画面里,他和沈酌牵着手,站在光里,身后是炸毁的时间机器,面前是恢复平静的世界。很美好,美好得像梦。
“走。”他说。
守门人让开路。圆环中心出现一条路,由光铺成,通向漩涡深处。
“这条路没有回头。”守门人说,“一旦走上去,你们就必须走到终点。中途退出,意识会永远困在某个可能性里,再也出不来。”
“明白。”林序说。
他和沈酌对视一眼,同时迈步,踏上光路。
第一步踏上去的瞬间,周围的景象变了。
他们站在时空管理局的训练场里,年轻的林序和年轻的沈酌在打架。不是训练,是真打,拳拳到肉。旁边的人都在看热闹,没人拦。
“这是第一条线。”守门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对立线’。在这条线里,你们始终没有和解,最后在一次任务中互相算计,同归于尽。”
画面快进。他们看到了任务的细节:林序故意把沈酌引到陷阱里,沈酌临死前拉了林序垫背。两人死在同一个地方,眼睛睁着,看着对方,但眼里没有恨,只有疲惫。
光路往前延伸,他们走到下一个节点。
这次是在某个酒吧里,沈酌喝醉了,林序坐在他对面,表情冰冷。
“第二条线,‘猜忌线’。”守门人说,“你们互相怀疑对方是‘熵增’的卧底,最后沈酌开枪打伤了林序,林序在病床上揭发了沈酌,两人都被清除。”
画面里,沈酌举着枪,手在抖。林序看着他,眼神很平静。枪响了,林序倒下。然后画面跳转,沈酌被关进禁闭室,林序躺在医疗舱里,通过监控看着沈酌,然后按下了举报按钮。
“第三条线,‘牺牲线’。”守门人说,“林序为了救沈酌,自愿成为时间奇点的祭品。沈酌活下来了,但疯了,余生都在寻找复活林序的方法,最后死在某个实验室里。”
画面里,林序推开沈酌,自己冲进时间奇点的核心。身体在光芒中消散前,他回头看了沈酌一眼,笑了。沈酌跪在地上,伸手去抓,但什么也抓不到。然后画面快进,沈酌老了,疯了,在一个满是仪器的房间里,喃喃自语:“我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的……”
一条又一条线,一个又一个悲剧。林序和沈酌走在光路上,像走在一条由痛苦铺成的路上。他们看见自己死,看见对方死,看见彼此伤害,看见世界毁灭。有些线里他们恨对方,有些线里他们爱对方但不得不分开,有些线里他们连恨和爱都没有,只是陌生人。
走到第七十三条线时,沈酌停下了。
“够了。”他说。
“还不够。”守门人的声音响起,“还有九千九百五十四条线。”
“九千九百……”沈酌咬牙,“我们要看完所有?”
“是。”守门人说,“只有看完所有,你们才能真正理解‘例外’的可贵。”
林序握住沈酌的手。
“继续。”他说。
他们继续往前走。光路没有尽头,悲剧没有尽头。但越往前走,林序越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平静——不是麻木,是接受了。接受了所有可能性,接受了无论在哪条线里,他们都会相遇,都会纠缠,都会走向某种结局。
走到第三百条线时,他们看见了一条不一样的。
那条线里,他们没有绑定,也没有相遇。林序成了时空管理局的首席分析师,沈酌成了“熵增”的王牌杀手。他们在某个任务里对上,林序计算出了沈酌的所有行动路线,沈酌凭直觉躲过了所有陷阱。最后两人在某个时空节点对峙,枪口对枪口。
但谁也没开枪。
“为什么不开枪?”林序问。
“不知道。”沈酌说,“就是不想。”
然后他们各自撤退,回到自己的阵营。但从此以后,每次任务遇到,都会留一手。久而久之,他们开始私下见面,交换情报,最后联手捣毁了“熵增”和时空管理局里的腐败分子。
“这条线里,我们是对手,但也是搭档。”沈酌说。
“嗯。”林序说,“最后呢?”
画面继续。两人站在某个废墟上,看着夕阳。沈酌说:“结束了。”林序说:“嗯。”然后沈酌转身要走,林序叫住他:“去哪儿?”沈酌回头:“不知道。你呢?”林序说:“也不知道。”两人对视,然后笑了。
“这条线算好结局吗?”沈酌问守门人。
“不算。”守门人说,“但也不算坏。它证明了即使在没有绑定的情况下,你们也会被彼此吸引,最后走到一起。”
光路还在延伸。
他们看了几千条线,看到后来,已经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发生过的,哪些是可能的未来。有些线很相似,有些线截然不同。但无论哪条线,核心都是他们两个——相遇,纠缠,走向某个结局。
终于,他们走到了光路的尽头。
尽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没有画面,没有声音,只有他们两个,和那条光路。
“完了?”沈酌问。
“完了。”守门人说,“九千九百九十九条线,你们走完了。”
“例外线呢?”
守门人抬手,指向空白。
空白里,慢慢浮现出画面——就是他们在漩涡中心看见的那条线。林序和沈酌手牵着手,站在时间奇点的中心,剑光笼罩,亚伯失败,艾琳娜苏醒,世界得救。
“这条线现在属于你们了。”守门人说,“你们经历了所有可能的悲剧,仍然选择相信这条线存在。所以,它现在从‘可能性’变成了‘现实性’——只要你们按这条路走,就能到达这个结局。”
“按这条路走?”林序皱眉,“意思是,我们还得回去,还得面对亚伯,还得经历时间奇点?”
“是。”守门人说,“心象时空只能给你们‘看见’的可能性,不能替你们‘实现’可能性。路还得你们自己走,仗还得你们自己打。”
沈酌骂了句脏话。
“那我们进来这一趟图什么?”
“图个明白。”守门人说,“图你们知道了所有可能的坏结局,仍然选择往前走。图你们看见了最美好的结局,仍然愿意为之拼命。图你们现在握在手里的,不是侥幸,不是幻想,是经过九千九百九十九条线验证过的,唯一的生路。”
它顿了顿,那没有五官的“脸”转向他们。
“现在,你们可以回去了。回到你们的时间线,去走那条唯一的路。但记住——看见路不等于能走到终点。路上还会有变数,还会有考验。唯一不变的,是你们彼此。”
林序和沈酌对视一眼。
“走吗?”沈酌问。
“走。”林序说。
守门人让开路。光路开始收缩,最后化成一点光,落在林序手心里——是那颗淡蓝色的印记,现在更亮了。
“这是‘可能性之种’。”守门人说,“带着它,你们能记住在这里看见的一切。当你们怀疑的时候,看看它,就会想起那条唯一的路。”
林序握紧手心。
光彻底消失了。
他们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站在避难所门口。时间好像只过了一秒,但脑子里的记忆像过了一辈子。
沈酌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妈的,”他说,“头要炸了。”
林序没说话,只是摊开手心。那颗淡蓝色的印记在发光,很柔和,但很坚定。
“还有二十八小时。”他说。
“够吗?”
“够。”
两人再次握住剑柄,启动因果印记。这次的目标很明确——暗礁星云,亚伯的老巢,时间奇点发生的地方。
裂缝撕开,星云旋转。
他们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