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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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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三月下旬又一场大雨过后,气温回升几度,粘腻潮湿充斥在空气里,办公室里的空调还供着暖,姜恪脱下外套挂在椅背,点开杨蕾发来的语音。
“听说部门新来一帅哥,你见到没,是不是坐你旁边啊?就我走了空出来那个位置吧。”
小姑娘充满活力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姜恪听见开头第一句就赶忙按着音量键把声音调小,随即想到自己戴着耳机,又调回了原先的音量。
姜恪望了望右侧搬空的座位,杨蕾不愧是部门交际花,公认的好人缘,离职了消息还这么灵通。
这位杨蕾提起的今天要来的新同事,一大早就听见办公室里的同事们开始讨论了。
听说是个帅哥。
听说是个二本毕业的。
听说是个靠关系进来的。
“哎哎,我刚和芸姐一趟电梯上来的,芸姐和一个小白脸有说有笑的。”对面的刘康满脸夸张,声色并茂地讲述着,“估计就是那个新来的,现在俩人一块去茶水间了!”
芸姐陈芸是他们的直属上司,策划部门头头,不结婚不恋爱,全身心投入工作的女强人,除工作外唯一的爱好就是喝茶,她办公室里放着好几种茶叶和茶具,姜恪不爱喝茶不了解,就听懂行的同事说过那些玩意价格不菲。
“被刘康说小白脸,估计新来的同事真挺帅的。”斜对面的姑娘薛晓婷捂嘴笑着和另一边的女同事说,两人嘻嘻哈哈一阵。
对于这个即将到来的关系户,大家都好奇都想八卦,但大都三三两两窃窃私语,没人像刘康这样大咧咧要吸引谁注意似的大喊,生怕有人听不到。
刘康有些尴尬,随即又转为嘲弄:“这种三流学校出来,长得妖里妖气的,谁知道是走的哪个后门进来的。”
“你咋说话这么难听?”薛晓婷瞪了他一眼。
刘康喜欢薛晓婷,平时表现得挺明显,这会儿脸上挂不住口不择言起来。
姜恪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出意外刘康是没戏了,又不是青春期的小孩儿了,刚这一出多招人烦。
薛晓婷都不理他了,刘康还在那孜孜不倦地唱独角戏,话里话外都是对自己学历的优越感,满是对关系户二本学历以及一个男人长得漂亮的不屑,姜恪反感学历歧视,加上心情本来就不怎么样,刘康的话让他更是烦躁。
“不丢人吗?别在背后瞎编排人。”手机被摔在桌子上,姜恪一脸不爽地开口,随后又补一句,给刘康个台阶下,“没必要,以后都是同事。”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像是无声的抗议。饶是没见过一向好脾气的姜恪能有这样的反应,大家纷纷投来目光,小声的讨论都暂停了。
“没事儿,随便说,我不在意。”
身后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姜恪回头看去。
姜恪自己是单眼皮,耷拉着眼不做表情时流露着一股颓丧味儿,但配上漂亮的薄唇,笑起来又有特别的韵味。或许出于越缺什么越执着什么,他看人习惯先观察眼睛,遇到好看的大双眼皮他很乐意多看几眼。
而现在,来人这双看狗都深情的桃花眼他就...非常喜欢。
对上视线,桃花眼随着持有者加深的笑容弯了弯:“我叫任由,垃圾学校出来的关系户新同事,陈芸姐让我待的空位是你边上吧。”
“是。”姜恪轻轻握上桃花眼,哦不,任由,伸出的手,“姜恪。”
刘康此刻脸上色彩缤纷,一会儿白一会儿青一会儿红,在喜欢的姑娘面前装逼失败讨人嫌不说,说闲话还让当事人听见,尴尬得很,这与他想象中一起和薛晓婷八卦讨论关系户的美好愿景完全相反。
“说曹操曹操到,要不然说不能背后说人坏话呢,该。”薛晓婷翻了个白眼轻声说了一句。
事实上,任由多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刘康,被小舅塞来这里工作时他就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他无所谓被人讲闲话,要是能给这些无聊的家伙带来乐子也算他积善行德。
姜恪,任由心里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不可避免地对这个刚才好像在帮他说话的人添了几分好感。
晨会上,芸姐一如既往地快速讲完重点工作内容,在接近尾声时向大家介绍了任由这位新同事,讲了一些希望大家好好相处为公司共创价值的场面话,方才还在背后蛐蛐人的同事们,都一副热情的样子和任由打了招呼,任由也笑着一一回应,落落大方。
“你这件外套好好看呀,有链接吗?”散会回来,薛晓婷从对面探出个脑袋对任由道。
“我在实体店买的。”任由露出带着歉意的笑,报了个牌子给她。
“妈呀算了,这我买不起。”薛晓婷摇了摇头,又向任由这凑近了些,斜了刘康一眼,压低声音,“他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早上说的话你别放心上啊,我们部门平时还是很团结友好的。”
面对小姑娘的善意安慰,任由表示:“没事,理解。”
心里究竟理不理解就无从可知了,姜恪起身离开,没再听下去。
姜恪一般不会在上班时抽烟,弄得身上一股烟味坐在办公室里熏人是不好的。但最近没怎么睡好,且现在心情不佳,于是姜恪决定纵容自己下楼抽根烟。
“大早上就躲这摸鱼呢。”任由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出来,手插口袋走近。
姜恪正望着不远处的一块假石出神,被任由的声音扯回神,直直呼出嘴里一口烟,回过头目光与对方相遇,两人都站着他才发现任由和他差不多高,一时不知刘康怎么面对比他高出大半个头的人得出的小白脸、妖里妖气这些结论。
“你还上班第一天就敢出来摸鱼呢。”姜恪手指夹着烟,下意识回击,未被过肺的烟雾弯弯绕绕地在两人之间升腾起来。
不知怎么的,隔着微微泛蓝的烟雾,任由从姜恪的眼神里看出几分落寞来,他怔愣一瞬,耸耸肩,毫不在意地打趣自己道:“毕竟是关系户。”
姜恪抬了抬眉毛,脸上表情生动几分,任由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吧,以后我有什么不懂的方便问你。”
任由的说话语气让姜恪回想起自己刚毕业初入职场,面对众前辈,不说点头哈腰,那也是提前查了一堆职场礼仪一口一个哥姐地喊着。
有背景就是有底气啊,也有可能只是性格如此,不过姜恪不在意这些就是了,用嘴叼着烟,扫上好友码。
任由看见好友申请时还有点不敢确定,点开放大了姜恪的头像:“这高山流水风景照?你看着挺年轻的呀。”
“是不老。”姜恪笑得敷衍,又猛吸了一口烟,他本来用着挺喜欢一动漫角色的抠鼻图当头像,觉得蛮有意思,毕业后老妈总盯着他的头像说幼稚难看不礼貌,都要工作的人了,像什么样子。于是他一气之下换上了这个稳重的头像。现在老妈去世了,他还没再换回来。
稳重点好,不然估计老妈在天上都放心不下。
公司楼下的红砖小径两侧种着香樟树,春雨过后红褐、浅黄与未完全褪去绿意的香樟树叶铺满了路面。嗡嗡的鼓风机运作声传来,背着鼓风机吹落叶的环卫工大爷正在靠近,把落叶吹成一堆一堆,方便于装进垃圾袋。
姜恪几步迈到对面,任由疑惑张口喊道:“你跑什么呀?”
无需姜恪开口,下一秒环卫工大爷就以实际行动给了他答案,被鼓风机吹起的落叶掺着未干地面的泥水一块扑向任由的鞋面和裤脚。
“我去!”任由扯着裤子蹦了起来,“大爷您看着点儿啊!我人还在这呢!”
大爷只留下一个背着鼓风机的冷酷的背影。
姜恪观看了全过程,在对面的垃圾桶上掐灭烟头,憋着笑走回来:“抱歉啊,忘记提醒你了。”
“你倒是有经验。”任由觉得他是故意不提醒自己的但没有证据,弯腰抖着裤腿,落叶掉下,露出裤脚上一块块泥点。
“我也中招过啊,还不止一次,负责这块的几个大爷每逢这季节清理落叶脾气都大着呢,根本不让人。”姜恪又续了根烟,把半开的烟盒递向任由,“要吗?”
任由摆摆手:“我不会。”
“那你下来干嘛,特地来感受落叶加身呢。”说着姜恪瞥了眼任由的鞋子。
嚯,还是双小白鞋,估计和外套一样不便宜。
“不还加到了你微信吗。”任由歪头露出一个假笑,举起手机晃了晃。
“为了加我个微信真不容易啊,其实你不用上演这出我也不会拒绝你。”姜恪也扯扯嘴角回以假笑。
这样多有诚意。”任由指指奶茶店的方向,不贫了,“我本来想去买奶茶的,那边有家奶茶店没有外送。”
以前在纠结开奶茶店还是咖啡店的时候,家附近所有咖啡奶茶他都尝过,这家味道很好。
“不过现在没什么心情喝了,我得快点上去清理一下。”任由郁闷地开口,回身上楼。
最后半截烟姜恪没抽,捏在手里,看着它慢慢燃尽。
去散散味吧,想了想任由刚才的话,姜恪朝着奶茶店的方向走去。
回到工位时,任由正在收拾自己的桌面,姜恪看着他把桌上仅有的几个物件摆来摆去,忍不住想去找芸姐给他派点活干,闲成啥了。
“给,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姜恪拎着奶茶袋子。
“所以你就给我买了两杯啊?”任由接过袋子,小白鞋擦干净了,裤子上的泥点还在,周围看得出有湿巾擦过的淡淡水痕。
“......我没说完呢,选一杯,剩下的给我。”姜恪说。
“......哦,谢谢。”任由选好递回剩下那杯,“你们职场精英不都喝咖啡吗?”
姜恪莫名其妙地看了眼任由:“电视剧看多了吧你。”
“姜恪,芸姐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没等姜恪主动去找,一个刚从办公室出来的同事就打断两人的对话来传话了。
姜恪轻叩三下办公室的门,待里面传出一声“进”,才开门进了屋。
“坐。”芸姐坐在会客小沙发,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姜恪过去坐下,冲她点了点头,喊了一声:“芸姐。”
芸姐倒了杯茶给他:“前几天忙也没空找你聊聊,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家里的事都处理妥当了吗?”
“嗯,都差不多了”姜恪说,“谢谢芸姐关心。”
“工作上的事不用着急,要是想调整调整状态,咱们可以灵活安排,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芸姐笑了笑。
芸姐在工作方面要求严格,但私下还是很体恤员工的,姜恪请假时她还随了帛金。后来又聊了什么姜恪有些记不清了,只觉得头脑发懵,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都是闷闷的。
“任由他刚来,工作上有什么不熟悉的麻烦你多带带他。”最后,芸姐换了话题。
姜恪以为紧接着还会听到让自己多照顾照顾关系户少让他干活之类的话,可是没有,等他应下芸姐就放他走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姜恪坐上自己毕业后买下的不到十万块的代步小破车,想着还要在路上堵一个多小时车才能到家,很是惆怅。
他早就想从家里搬出来,在公司附近租个房住。可钟琴女士说什么也不同意,非说他急着搬出去就是不要这个家,嫌弃她这个妈了。
老爸倒是无所谓,但老爸没有话语权。面对老妈的无理取闹,姜恪只得打消这个念头,勤勤恳恳地每天开着小破车经历早高峰晚高峰。
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
累啊。这个周末就去找中介看房子吧,姜恪瘫在沙发上想。
除了超长通勤时间以外,他也难以忍受独自待在这个充满过世父母气息的家,家里的任何物品都会让孤独感加倍。
老爸姜寻海早和其他亲戚甚至爷爷奶奶没了往来,姜恪长这么大见都没见过老爸那的亲戚,偶尔听老妈谈及他们也只有谩骂。钟女士是独生女,外公外婆也都去世了。
姜恪只剩一个人,没有亲人。在老爸老妈去世后,来不及伤心难过,就被这种包裹着孤独的茫然席卷全身。
家里新装的浴缸已经放满水。
姜恪一脚迈进浴缸才发现自己忘了调热水,面对一缸冷水他不想再等重新放热水了。三月的天再升温也还是有点凉的,姜恪就这样把自己泡进冷水里冻了好几哆嗦。
这浴缸是爸妈心心念念要装的,刚买房的时候缺钱,没有多余的预算再装个浴缸,选择了更实用的淋浴。还完小半辈子房贷后有了闲钱就立马捣鼓着在浴室里新装个浴缸。
老妈说他们的小家越来越完整了的声音仍清晰地回荡在姜恪耳边。
只是这个浴缸他们还没能用几次。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姜恪把头也埋进水里练习憋气。
多少秒了?
忘记了。
走神数错了。
在想什么呢?
好像在想要租什么样的房子,或者就是单纯在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