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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兵荒马乱的少女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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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杳杳几乎是一口气跑回了教学楼。
身后那片山呼海啸般的喧嚣,被厚重的楼门和悠长的走廊隔绝在外,世界瞬间安静得只剩下她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
她没有回教室,而是拐进了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冰冷的自来水“哗哗”地流淌出来,她捧起一捧又一捧的冷水,用力地拍在自己滚烫的脸上。
镜子里的女孩,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眶也有些发红,额前汗湿的碎发凌乱地贴着,一副惊魂未定的狼狈模样。
钟杳杳看着镜中的自己,胸口那阵失控的悸动还未完全平复,却又被一股更汹涌的酸涩与委屈所覆盖。
那个眼神……
蒋随舟投进绝杀球后,望向她的那个眼神,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激起了千层涟漪,至今仍在不断扩散。
她一遍遍地回想,试图分析出那眼神里究竟包含了什么。是质问吗?是挑衅吗?还是……仅仅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无意识的扫视?
可为什么,他能那么精准地,在黑压压的人群里,一眼就找到她?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强行掐断。
别自作多情了,钟杳杳。
她对自己说。
他身边围绕着那么多为他欢呼的女孩,还有林微雨那样温柔耀眼的存在,他怎么会……怎么还会特意看你呢?一定只是巧合。
可如果只是巧合,为什么她的心脏会跳得那么快,快到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为什么看到他和林微雨站在一起,她会觉得那么刺眼,刺眼到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不懂。
这些陌生的、激烈的情绪,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困住。她拼命挣扎,却只觉得越收越紧,几乎要让她窒息。
她和蒋随舟之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奇怪的?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洗手间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黎珈妤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杳杳!我猜你就在这儿!你跑什么呀?脸怎么这么红?不舒服吗?”黎珈妤一连串的问题抛了过来,伸手就想探她的额头。
钟杳杳躲开了她的手,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没事,就是人太多了,有点缺氧。”
“缺氧?”黎珈妤狐疑地打量着她,“我看你不是缺氧,是快气炸了吧?是不是看到林微雨在那儿献殷勤,心里不爽了?”
黎珈妤总是这么一针见血。
钟杳杳的肩膀塌了一下,没承认,也没否认。她关掉水龙头,抽出两张纸巾,慢吞吞地擦着脸上的水珠。
“走吧,回教室了”,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黎珈妤却不肯放过她,跟在她身边,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我跟你说,刚才我看得清清楚楚,蒋随舟进球以后,绝对是往我们这边看了!而且看得就是你!宋南乔他们扑过去抱他的时候,他还下意识地想往我们这边看呢。结果呢,你倒好,直接跑了!你说你跑什么?”
钟杳杳的脚步顿住了。
她停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夕阳的余晖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你看错了”,她轻声说,像是在说服黎珈妤,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他看的是林微雨,他们才是一个班的。”
“放屁!”黎珈妤难得爆了句粗口,“林微雨站在他们班休息区,跟我们隔着十万八千里呢!他那个眼神,笔直笔直地就是冲着你来的!钟杳杳,你是不是傻?他这是在跟你示威呢!在告诉你,就算你们俩现在不说话了,他还是那个最厉害的蒋随舟!”
示威吗?
钟杳杳咀嚼着这个词,心里更乱了。
她宁愿是示威,也比一个毫无意义的巧合要好。至少示威证明,他还在意。
可是,在意什么呢?在意她这个“前任”好朋友,有没有看到他的高光时刻吗?
这算什么?一种幼稚的攀比和炫耀吗?
“我不知道……”钟杳杳摇了摇头,觉得脑袋里像塞了一团乱麻,“珈妤,我有点累,我们别说这个了,好不好?”
看着她疲惫又茫然的样子,黎珈妤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心软了。她伸出手,揽住钟杳杳的肩膀:“好了好了,不说了。咱们回家。管他什么蒋随舟林微雨的,天大地大,回家干饭最大!”
回家的路上,两人都沉默了许多。
黎珈妤时不时地看一眼身边的钟杳杳,她最好的朋友,此刻像一只淋了雨的小猫,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无精打采的沮丧。
这种状态,从开学到现在,已经持续了太久了。
黎珈妤觉得,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了。
晚饭过后,黎珈妤把钟杳杳堵在了她的房间里,并且反锁了房门。
“钟杳杳同学”,她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搬了张椅子坐到钟杳杳面前,摆出一副要三堂会审的架势,“今天,我们必须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所有的问题,不许隐瞒,不许撒谎。”
钟杳杳被她这副样子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你又搞什么鬼?”
“我这是在拯救你,我亲爱的朋友”,黎珈妤表情严肃地说,“你已经不对劲很久了。你必须把你所有的‘反常’症状都告诉我,我来给你做个‘诊断’。”
“反常?”
“对!反常!”黎珈妤掰着手指头开始数落,“第一,你以前跟蒋随舟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现在看见他就躲,连他们班门口都不敢路过。第二,你以前天不怕地不怕,现在一提起他的名字,你就跟个惊弓之鸟一样。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今天在球场,你那是什么反应?他一个眼神过来,你就跟被雷劈了似的,然后就落荒而逃。这正常吗?这不正常!”
钟杳杳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好像……的确是这样。
她所有的伪装,在最了解她的黎珈妤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暖黄色的台灯,光线柔和。黎珈妤的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戏谑,满是真诚和担忧。
钟杳杳的心防,在这样的目光下,一点点地瓦解了。
或许,她真的需要一个人来倾诉。她自己也快被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给逼疯了。
“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她终于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就是觉得……很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你具体说说。”黎珈妤循循善诱。
钟杳杳抱着一个抱枕,把下巴搁在上面,目光投向虚空的某一点,陷入了长久的回忆和梳理。
“就是……就是看到他和别的女生说话,我心里会不舒服。”她小声说,像是在陈述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也不光是林微雨。开学那天,看到那个女生给他递情书,我就觉得很不高兴。后来,听说他在三班很受欢迎,很多女生课间都去找他问题,我……我心里就堵得慌。就像是,有一颗柠檬在胸口被挤爆了,又酸又涩,特别难受。”
黎珈妤静静地听着,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还有,”钟杳杳的脸颊开始微微发烫,声音也更低了,“有时候,在走廊里,或者在食堂,会偶然碰到。如果只是擦肩而过也就算了,可……可他要是碰巧抬头看见我,对我……对我笑一下,哪怕只是礼貌性的那种,我的脸就会‘轰’地一下全热了,心跳也变得特别快,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稀薄了,脑子里一片空白,连路都不会走了。”
她想起了上周有一次,她在水房接水,蒋随舟也恰好走了进来。他站在她旁边那个水龙头,两人离得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带着淡淡皂荚味道的气息。她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结果一不小心,水接满了溢了出来,烫了自己一下。她“啊”地叫了一声,蒋随舟立刻转过头来看她,问了句“怎么了?没事吧?”,然后,他好像觉得她手忙脚乱的样子有点好笑,嘴角微微勾了一下,露出了一个很浅很浅的笑。
就是那个笑。
让她的心脏瞬间失序,让她落荒而逃。事后,那个笑容在她脑海里,反复重播了整整一个晚上。
“还有呢?”黎珈妤的声音像有魔力,引导着她继续剖白自己。
“还有……我好像总是会下意识地去找他。”钟杳杳的声音已经细若蚊蚋,脸也深深地埋进了抱枕里,只露出一双羞窘的眼睛,“每天早上做课间操,我们年级那么多人,黑压压的一片,可我的眼睛,就是会自己去三班的队伍里找他,确认他站在哪个位置。去食堂吃饭,我也会下意识地扫视一圈,看看他在不在,和谁坐在一起。就好像……我的眼睛装了一个只对他生效的雷达,不管在多远,多嘈杂的人群里,我总能第一个发现他。”
说完这些,钟杳杳彻底没了声音。
她把自己这段时间以来,最隐秘、最慌乱的心事,全都摊开在了黎珈妤面前。这让她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羞耻,仿佛赤身裸体地站在了阳光下。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久到钟杳杳以为黎珈妤会笑话她,或者会觉得她不可理喻。
然而,黎珈妤没有。
她只是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有恍然大悟,有“果然如此”的了然,还有一丝对朋友的怜爱。
她站起身,走到钟杳杳身边坐下,伸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
“钟杳杳啊钟杳杳。”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宣判般的郑重。
“你完蛋了。”
钟杳杳猛地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她。
黎珈妤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念出了她的诊断书:
“你这是,喜欢上蒋随舟了。”
“喜欢”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钟杳杳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黎珈妤那句“你这是,喜欢上蒋随舟了”,像一根精准无比的绣花针,看似轻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径直扎进了钟杳杳心里最柔软、也最混沌的那一团乱麻之中。
那一瞬间,钟杳杳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迅速褪去,留下了一片冰冷的空白。
“不可能!你胡说八道什么!”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声音尖锐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几乎是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像一只被激怒的猫,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用以掩饰内心的惊慌。
黎珈妤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既不反驳,也不追问,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看,你这反应,不就恰好证明了我没说错吗?”
钟杳杳被她看得更加心虚,她开始在房间里无措地踱步,一边走一边语无伦次地反驳:“我们是朋友,是……是发小!我只是……只是不习惯而已!对,就是不习惯!以前他什么事都跟我说,去哪里都带着我,现在突然变成了陌生人,我有点失落,这很正常!这跟喜不喜欢根本没有关系!”
她把“朋友”和“不习惯”这两个词咬得极重,仿佛这是两块可以救命的浮木,能让她在名为“喜欢”的汹涌浪潮中不至于灭顶。
黎珈妤叹了口气,也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按住她的肩膀,强迫她停下焦躁的脚步。
“好好好,你说不是就不是。”黎珈妤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安抚的意味,“那你告诉我,你对宋南乔,对我们初中班上任何一个跟你关系好的男生,有过这种‘不习惯’吗?他们跟别的女生走得近了,你心里会像被柠檬汁淹了一样又酸又涩吗?他们对你笑一下,你会紧张得同手同脚吗?”
钟杳杳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没有。
从来没有。
蒋随舟是独一无二的那个。
看着她煞白的脸,黎珈妤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她松开手,放软了声音:“杳杳,我不是要逼你承认什么。我只是不想看你再这么折磨自己了。你连自己到底为什么难受都搞不清楚,就一个人在那里钻牛角尖。不管你对他的感情到底是什么,你得先看清它,正视它,对不对?”
那一晚,钟杳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黎珈妤送出家门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回床上的。
她睁着眼睛,在黑暗中烙饼似的翻来覆去,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喜欢”这个词,像一个鬼魅的咒语,在她耳边盘旋不去。
怎么可能呢?
她想起小时候,蒋随舟为了抢她一根冰棍,把她追得满院子跑;想起初中时,他嘲笑她新剪的刘海像西瓜太郎;想起就在几个月前,他们还因为一点小事吵得不可开交,互相放狠话说再也不理对方。
那样的蒋随舟,嚣张、幼稚、有时候还很可恶……她怎么会喜欢上他?
可是,那些让她心烦意乱的证据又如此确凿。
看到他和林微雨站在一起时,胸口那股尖锐的刺痛;听到他进球后全场的欢呼,她心中那份与有荣焉的骄傲;以及他望过来的那个眼神,带给她那阵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失控的心跳……
这些,真的能用一句“不习惯”来解释吗?
钟杳杳用被子蒙住头,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呜咽。
她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理智和清醒,在“蒋随舟”这三个字面前,彻底失灵了。
从那天起,钟杳杳的世界仿佛被安装上了一个全新的、只针对蒋随舟的操作系统。
她开始,无法控制地,用一种全新的视角去观察他。
起初,她告诉自己,这是为了证伪。她要搜集足够的证据,来推翻黎珈妤那个荒谬的“诊断”,证明自己对蒋随舟的一切反常,都只是“后遗症”,而不是“喜欢”。
周一的课间操,高一全体学生在操场集合。
钟杳杳站在七班的队伍里,目不斜视,心里反复告诫自己:不许看,不许找,就当三班那块地方是空气。
然而,当广播里熟悉的旋律响起,她的眼角余光还是不受控制地,像有了自己的思想一样,悄悄地飘向了右前方那个属于三班的方阵。
只一眼。
她就看见了他。
他就站在队伍的倒数第二排,穿着和所有人一样的蓝白校服,却偏偏显得格外挺拔惹眼。晨光落在他柔软的黑色短发上,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他似乎有些没睡醒,微微垂着头,随着音乐的节拍,有些懒洋洋地抬着胳膊踢着腿,动作不算标准,却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随性。
钟杳杳的心脏,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连做个广播体操,都……这么好看?
察觉到自己这个危险的念头,她猛地收回视线,脸颊“腾”地一下热了。她开始用力地、标准地做着每一个动作,试图用身体的疲惫来驱散心头的异样。
可是,那个懒洋洋的身影,却像是在她视网膜上留下了烙印,怎么都挥之不去。
午饭时间,食堂里人声鼎沸。
钟杳杳和黎珈妤端着餐盘,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空位。刚坐下,黎珈妤就用胳膊肘捅了捅她,朝斜后方递了个眼色:“看,你的‘重点观察对象’。”
钟杳杳的心一紧,下意识地挺直了背,头却埋得更低了,假装专心致志地对付着餐盘里的青椒肉丝。
“我才不看。”她嘴硬道。
然而,耳朵却背叛了她,自动过滤掉周围的嘈杂,精准地捕捉着那个方向传来的声音。
她听到蒋随舟的几个哥们儿在大声说笑,讨论着下午的篮球赛。然后,她听到了他的声音,低沉的,带着一点笑意,似乎是在吐槽其中一个朋友的游戏水平。
就是这再寻常不过的声音,钻进钟杳杳的耳朵里,却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她的心尖,让她感觉又痒又麻。
她终于还是没忍住,借着喝汤的动作,飞快地抬眼瞥了一下。
他正侧对着她,一手拿着筷子,一手端着一瓶冰红茶。他说话的时候,嘴角会习惯性地微微上扬,露出一小截洁白的牙齿,眼睛里盛着细碎的光。
钟杳a杳发现,他吃饭的时候有个小习惯,会把不爱吃的姜丝,一根一根地,仔细地挑出来,放在盘子边上。
这个发现,让她心头莫名地一软。
原来这个不可一世的大少爷,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看到一个女生端着餐盘,径直走到了蒋随舟他们那桌,在蒋随舟身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是林微雨。
钟杳杳拿汤勺的手,瞬间僵住了。
她看到林微雨笑吟吟地跟蒋随舟说着什么,还把自己餐盘里的一块糖醋排骨夹给了他。而蒋随舟,他没有拒绝。他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就自然地低头,把那块排骨吃掉了。
“咔嚓”一声。
钟杳杳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刚刚那一点点因为“小发现”而生出的柔软和甜蜜,瞬间被一股汹涌的酸涩所取代。她盘子里的青椒肉丝,仿佛也变成了世界上最难以下咽的东西。
“怎么不吃了?”黎珈妤注意到了她的异样。
“……没胃口。”钟杳杳放下筷子,声音闷闷的。
她再也看不下去了。曾经觉得无比自然的同学间的相处,在“喜欢”这面滤镜的折射下,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充满了让她脸红心跳,或是让她黯然神伤的解读。
她以为的“搜集证据推翻诊断”,到头来,搜集到的每一条,都变成了给她“确诊”的铁证。
最后的确认,发生在一周后的下午。
那天轮到钟杳杳和另一个同学打扫班级的图书角。整理完书籍后,她发现书架上缺了一本很重要的参考书,老师让她们去学校图书馆借一本回来。
正是自习课时间,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零星几个学生在埋头看书或写作业。
钟杳杳按照索引卡上的编号,在社科类的书架区里寻找。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照进来,在空气中投射出一条条清晰的光路,细小的尘埃在光路中飞舞。
她找到了那个书架,踮起脚尖,从上到下,一排排地扫视着书脊上的标签。
终于,她在最高一层,看到了那本熟悉的蓝色封皮。
可它被放在了最里面,她伸直了胳膊,也只能勉强碰到一个书角。
钟杳杳有些泄气,她左右看了看,想找个矮凳,却没看到。她只好再次尝试,整个人都快贴在了书架上,努力地将手臂伸到极限。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够到那本书时,一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突然从她的斜上方伸了过来,轻松地将那本书抽了出来。
钟杳杳一愣,下意识地回头。
一张过分熟悉的脸,毫无预兆地闯入了她的视线。
是蒋随舟。
他们离得极近。
他似乎也没想到会是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眼底清晰地映出了她错愕的倒影。钟杳杳甚至能看清他挺直鼻梁上那颗褐色的小痣,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新的、像是刚洗过的校服上残留的阳光和皂荚混合的味道。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图书馆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钟杳杳感觉自己的心脏先是骤然停跳,随即又以一种雷鸣般的声势疯狂地搏动起来,一下一下,重重地撞击着她的胸腔。血液“轰”地一声涌上大脑,她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升温、变红,一直烧到了耳根。
“你……也要借这本?”蒋随舟先开了口,他的声音比平时要低一些,似乎也有些不自然。
“啊……是……老师让……”钟杳杳的大脑一片空白,说话都结巴了,完全组织不起一句完整的话。
“哦。”他应了一声,然后把手里的书递给了她,“给你。”
他的指尖,在递过书本时,不小心擦过了她的手背。
只是一瞬间的触碰,轻得可以忽略不计,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从她的皮肤窜遍了全身,让她整个人都轻轻地颤了一下。
她慌乱地接过书,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那不是一本书,而是一个滚烫的山芋。
“谢……谢谢。”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不客气。”
然后,便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沉默与他们之前冷战时的沉默完全不同。那时的沉默是赌气,是愤怒,是刻意的疏远。而此刻的沉默,却充满了尴尬、不自在,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的张力。
钟杳杳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那……我先走了。”她几乎是落荒而逃,抱着书,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书架区。
直到跑出图书馆,被午后微凉的风一吹,她混沌的大脑才稍稍恢复了一点清明。
她靠在图书馆外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的心跳依旧快得吓人。怀里的书,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她慢慢地低下头,看着那本蓝色的参考书,脑海里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回放着刚才的画面——
他突然出现的样子,他近在咫尺的脸,他眼中的错愕,他低沉的声音,以及……他指尖不经意划过她手背时,那惊心动魄的触感。
还有那句“不客气”。
若是以前,他只会把书往她怀里一扔,然后没好气地说一句“矮子,拿去”,或者干脆仗着身高优势,举着书逗她,看她急得跳脚。
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生疏,这么客气了?
巨大的失落感和一种陌生的、兵荒马乱的甜意,交织在一起,狠狠地攥住了她的心脏。
钟杳杳抱着书,缓缓地蹲下了身子,把脸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
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对宋南乔,对其他任何男生,她都不会有这样的反应。她的心跳不会失控,她不会脸红到发烫,她不会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只有对蒋随舟。
只有他,能让她所有的冷静和理智,瞬间溃不成军。
黎珈妤是对的。
她完蛋了。
这份从少年时代就开始的,被她一直定义为“最好朋友”的感情,不知从何时起,早已悄然变质,发酵成了一种更复杂、更隐秘、也更让她心慌意乱的东西。
原来,这满腔兵荒马乱的少女心,这个让她日夜煎熬的秘密,它的名字,真的叫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