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他的质问 ...
-
那个冰冷的“嗯”字发送出去后,钟杳杳度过了一个比前一晚更加煎熬的夜晚。
手机被她反扣在床上,像一个等待宣判的罪证。她不敢去看,不敢去想蒋随舟看到那个字后会是什么反应。他会生气吗?会觉得她莫名其妙吗?还是会干脆地放弃,再也不理她了?
每一种可能性都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她最敏感的神经上。
一夜辗转,天亮时,她几乎是认命般地接受了这场自我折磨。
逃跑计划进入第二天,难度陡然升级。
她不能再用“早读”的借口提前出门,妈妈绝对不会信。于是,她采取了更被动,也更煎熬的方式——等待。
她贴在自家门板上,通过猫眼紧张地盯着斜对门。她在等蒋随舟出门。只有听到他那边的关门声,确认他已经离开,她才能松一口气,然后像个真正的窃贼一样,蹑手蹑脚地溜出去。
六点五十分,蒋家的门准时打开。
钟杳杳屏住了呼吸。
透过小小的猫眼镜头,她看到蒋随舟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背着那个她熟悉的黑色双肩包。他没有立刻走向电梯,而是破天荒地,在自家门口停了下来,侧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她家的方向。
那一刻,钟杳杳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隔着一扇门,她仿佛都能感觉到他那道目光的穿透力。那目光里不再是平日的懒散和戏谑,而是带着一种她读不懂的探寻和……沉郁。
他是在等她吗?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强行掐断。
她不能出去。
她死死地咬着下唇,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猫眼里的那个身影,就那么静静地站了几十秒。这几十秒,对钟杳...杳而言,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道里奔流的轰鸣声。
终于,他似乎是放弃了,转过身,按下了电梯的下行按钮。
电梯门打开,他走了进去,身影消失。
直到确认楼道里彻底恢复了安静,钟杳杳才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般,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心里全是冷汗。
她再一次,成功地躲开了他。
可这一次,她心里那股酸涩的失落感,比昨天更加汹涌。
接下来的几天,这场无声的拉锯战持续上演。
钟杳杳像一只惊弓之鸟,将自己所有的感官都调动了起来,用以侦测“蒋随舟”这个信号源。
在学校里,她将“敌进我退,敌驻我扰”的游击战术发挥到了极致。她摸清了他和朋友们课间的活动范围,然后规划出最安全的“躲避路线图”。她不再去那个曾经最爱光顾的小卖部,因为那是他们篮球少年们买水的聚集地。她甚至连上厕所都要拉着黎珈妤,让她在门口放哨。
黎珈妤对此已经从最初的无奈,变成了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钟杳杳,你是不是有病?”午休时,黎珈妤把餐盘重重地放在桌上,对着又一次带她跑到“偏远食堂”的钟杳杳低吼,“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黑眼圈比熊猫还重,上课走神,下课跟做贼一样。你就为了躲他,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钟杳杳低着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一言不发。
“你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你们是邻居!你还能一辈子不跟他说话了?”
“我……”钟杳杳的声音细若蚊蝇,“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这场逃跑,从一开始就没有规划终点。她只是本能地,因为害怕而逃离,却从未想过要逃到哪里,逃到何时。
她也察觉到了自己的狼狈。
还有……他的变化。
她虽然在躲,但眼睛却总是不受控制地追寻着他的身影。她看到,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懒洋洋地笑着,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很多时候,他会一个人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手里转着篮球,目光却飘向很远的地方,眉头微蹙。
有几次,在人群中,他们的视线会不期而遇。
每一次,她都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移开目光。而他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让她心惊的沉静和审视。
他身边的朋友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天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钟杳杳和黎珈妤坐在操场边的台阶上。不远处,宋南乔一边拍着篮球,一边撞了撞蒋随舟的胳膊。
“舟哥,你跟你的小青梅吵架了?”
钟杳杳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她看到蒋随舟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没有?那她这几天怎么跟躲瘟神一样躲着你?以前不都是跟屁虫一样黏着你吗?”宋南乔的嗓门很大,那话语里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进了钟杳杳的耳朵里。
跟屁虫……
原来在他们眼里,自己是这样的形象。
钟杳杳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她没有听到蒋随舟的回应。她只看到他拿起篮球,用力地砸向篮板,篮球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仿佛砸在了她的心上。
那一天,她提前拉着黎珈妤离开了操场。
她知道,这场躲藏游戏,快要到终局了。
暴风雨,即将来临。
星期五,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
归心似箭的同学们像潮水般涌出教室。钟杳杳依旧是第一个收拾好书包的,她拉着黎珈妤,准备执行这几天惯用的绕路回家的路线。
“你先走吧,我今天值日。”黎珈妤指了指黑板旁的值日生名单,一脸爱莫能助。
钟杳杳的心“咯噔”一下。
没有黎珈妤做掩护,她一个人,就像失去了盔甲的士兵。
“那我……我等你?”她试探着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别了,我的大小姐,”黎珈妤哭笑不得地把扫帚塞给她,“你帮我扫地,我先走?”
钟杳杳当然不敢。让她一个人留在渐渐空无一人的教室里,而蒋随舟随时可能从后门经过,那简直是公开处刑。
“……那我还是自己先走了。”她泄了气,把扫帚还给黎珈妤,小声说了句“路上小心”,便硬着头皮独自背着书包走出了教室。
她低着头,走得飞快,眼睛只敢看自己的脚尖。
从高一(1)班到教学楼东侧的楼梯口,不过短短几十米的距离,她却走得心惊肉跳,总觉得背后有一道目光在如影随形。
她不敢回头,只能加快脚步。
东侧楼梯是她为了避开蒋随舟常走的西侧楼梯而特意选择的“安全通道”。这个时间点,大部分学生都已经走光了,楼道里显得格外空旷安静。
就在她马上就要踏上楼梯台阶的那一刻——
一只手从旁边的消防栓后面猛地伸出,精准而用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啊!”
钟杳杳吓得低呼一声,整个人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拽得一个踉跄,直接被拉进了楼梯间的拐角。
她被重重地抵在冰冷的墙壁上,后背撞得生疼。
还没等她看清眼前的人,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带着压抑怒气的声音就在她头顶响起。
“钟杳杳。”
他连名带姓地喊她,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和冰冷。
钟杳杳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是蒋随舟。
她不用抬头都知道是他。那股夹杂着少年汗水味的、清冽的洗衣液香气,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她的心跳得像要炸开,脑袋里一片空白。
她完了。
“躲我?”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攥着她手腕的手,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像是怕她再次逃跑。
钟杳杳把头垂得更低,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苍白而倔强的下巴。她不敢看他,完全不敢。
“没、没有。”她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连她自己都觉得毫无说服力。
“没有?”蒋随舟似乎是被她这敷衍的回答气笑了,他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却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浓浓的嘲讽,“早上提前走,放学绕远路,在学校里看见我就像老鼠见了猫。微信不回,话也不说。钟杳杳,你管这个叫‘没有’?”
他一字一句,清晰地列举出她这几天的“罪行”。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她的心上。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她那些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躲避,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场拙劣又可笑的表演。
巨大的羞耻和慌乱瞬间将她淹没。
“看着我!”他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命令的意味。
钟杳杳依旧死死地低着头,用沉默做着最后的抵抗。
僵持了几秒,蒋随舟似乎失去了耐心。他松开她的手腕,转而用两根手指,有些粗鲁地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钟杳杳被迫迎上他的目光。
当看清他眼神的那一刻,她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双总是含着三分笑意、七分漫不经心的桃花眼,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阴云。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戏谑和温暖,取而代之的,是她从未见过的、赤裸裸的困惑,以及……受伤。
是的,受伤。
那是一种被最信任的人莫名推开、被最亲近的人无情隔绝的,带着茫然和痛意的受伤。
这眼神,比任何严厉的质问都更让她无措。
“为什么?”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钟杳杳,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啊。
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我偏偏会喜欢上你。
钟杳杳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无数句心里话在胸口翻腾,叫嚣着要冲出来。可她一句都不能说。
她怕自己一旦开口,泄露的就不是借口,而是那个会毁掉一切的秘密。
她看着他受伤的眼睛,心疼得无以复加,却只能逼着自己,说出最伤人的话。
“没为什么。”她移开视线,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却故作冷漠,“就是……最近学习太忙了,没时间跟你闲聊。”
“学习太忙了?”
蒋随舟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微微松开,眼神里的受伤迅速被一层难以置信的怒火所取代。
“钟杳杳,你用这个借口来搪塞我?”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你?为了学习?你忘了你上周期末考前,是谁熬夜帮你划重点了?你忘了是谁为了让你多睡半小时,每天早上帮你带早餐了?你忘了……”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那些曾经无比自然、无比亲密的过往,在“学习太忙”这个冰冷的借口面前,都显得像个笑话。
钟杳杳被他一连串的质问堵得哑口无言。
是啊,她怎么敢用这个借口。
一直以来,他才是那个为她付出更多的人。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照顾,他的陪伴,把他对她的好当成理所当然。
而现在,她却用最蹩脚、最虚伪的理由,把他推开。
“我……”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她拼命地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死不开口的样子,蒋随舟眼中的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楼梯间的光线有些昏暗,夕阳的余晖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在他一半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行。”他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看穿一样,最终却只是从齿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我懂了。”
他懂什么了?
钟杳杳不知道。
她只看到他眼里的受伤和怒火,都渐渐冷却,最后沉淀成一片她看不懂的、深不见底的疏离。
那种疏离,比他发火更让她害怕。
他转身,头也不回地朝楼下走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一步,一步,都像是踩在钟杳杳的心上。
她僵在原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越走越远,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手腕上,仿佛还残留着他滚烫的体温。
空气中,那股属于他的味道也正在一点点消散。
钟杳杳终于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她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压抑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决堤。
她成功了。
她用最愚蠢的借口,最伤人的态度,成功地在他和她之间,筑起了一道高墙。
可为什么,当他真的转身离开时,她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全世界。
原来,质问的结束,不是解脱,而是更深、更无边无际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