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最后一次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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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成为维修员的时候，大家都得接受基础培训。维修员任务失败的案例数不胜数。我有预感，或许这就是我的最后一次。
如果不来这儿就好了，见到奥顿就是一个不好的开端。系统还能回收到我的数据碎片吗？如果当时直接放弃回米斯特维克会不会好一点？这下真成路人0512号了，系统有多大的概率记得0512号维修员呢？
从一开始就错了，在人生的每个重要节点，我都做错了选择。
凑个整点吧。我记得在沙多威克做转化的时候，医生开玩笑似的对我说：“现在是十点十一分，预示你会成为十全十美的一流维修员，青史留名，未来可期啊孩子！”
“再等五分钟好吗，凑个整点吧，医生？”其实我很害怕提要求，但还是小声开口了。
“你不相信吗？对你们维修员来说，数字是很重要的。”医疗部面相慈祥敦厚的蘑菇头医生不依不饶，生怕我不相信他。
“我只是想要凑个整点。”我挠挠头，舔了舔嘴角。
“好吧，好吧，拿你没办法。”他迁就的样子让我对沙多威克超量的药水味少了些害怕，原来那一天记得这么清楚。好想回到过去。回到对未来抱有最大期待的那一天。
凑个整点吧。这次也是我做错了。无法逃脱的3月29日循环，无法到来的3月30日，奥肖罗卡看样子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重来，梦境不受控制的崩溃，主人也会焦头烂额。真可惜，没办法看奥顿的笑话了。你以为我会怕你吗？不敢直言只会躲在背后的污染源而已。
水中有熟悉的药水味，舌尖发苦。面前只有一条路的时候，撸起袖子加油干，只要销毁我的数据库就行。一定要给系统留下有用的信息，普通的二代维修员0512号唯一的优点是遵守规章。
3月30日
“你怎么又流泪了？”是我在对德罗扎蒂亚斯说话。
蒂亚斯的脸总算安静下来，能维持一个固定形态至少对我眼睛很好。
我确信这是新的一天，3月30日，不在水中，也不是新的梦。明明启动了维修员自毁程序的，怎么和想象中不一样？难道我是路人中的天才吗？至少应该爆炸一下吧！这不对劲啊喂，沙多威克！培训的时候认真听完就好了。
我很快就摸清了现状，阿莫的身体果然有独特之处，当务之急是先把奥顿抓起来！如果阿莫真有什么总部后台的话，快来救一救这个孩子吧。奥肖罗卡和我正在共享她的身体。从未见过污染源本人有这么强的求生欲望。往常来说造梦者只想活在他理想的世界里。他竟然可以走出自己的梦，逃脱必死的结局。
米斯特维克公约，维修员操作指南，第一，保持情绪稳定。第二，尊重一般人类。第三，禁止维修员之间直接交换或者共享数据。第四，任务中无论出现任何问题，以保护主系统为第一要义。第五，珍惜数字人生。
成为维修员的第一天，操作指南就已经刻在原始数据库了。第三条和第四条其实很好懂，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系统作为最优秀的数据主脑，深知污染反向索引的危害，必须有一定的机制来自我保护。
第一条和第二条在工作一段时间后就可以深度理解。成为维修员之后就没有普通人的情绪了吗？当然不可能。相反，维修员的情绪感知非常敏锐，放大了心理能量对行为的指导。无意识污染和人的负面心理是相互吸引的。种子也应运而生。
米斯特维克确信，沉浸在负面情绪里的人会受到污染云团的吸引，指数超过常规数值，到达一定程度，梦会敞开大门，在梦中得到种子后，自己也成为污染源，投射范围内，会有人源源不断的被吸引，走进梦中。
D级尤其容易被蛊惑，精神污染指数低，对污染抗性低是D级的标志性特点。而D级占米斯特维克人口总数的85％，一旦发生无意识污染事件，在总部的指挥下周边清场已经形成一套固定流程。
种子会在梦境中缓缓加力，走进梦的人越多，沉浸其中的人越多，污染范围越大。维修员要在清场后，快速锁定源头，排除并且回收种子。如果不保持稳定的情绪，维修员在任务中被放大的心里感知很容易就超过自我负荷，一旦被压垮，维修员也会被梦境俘获，有一定概率成为污染中里的高级NPC。
一般人类可以简单概括成对污染抵抗力极低的D级人类属和有一定抵抗能力受到总部保护的A级人类属。轻视D级，可能会引起大规模的污染事件。小看A级，有可能带来损害严重的灾难事件。A级是在当下这种混乱的情况下，得到能力的极少数群体，据说他们能听到一个特殊的声音。大部分这类人都被总部招揽，获得固有席位管理相应城区，为米斯特维克的可持续发展发光发热。不过也有一部分没有衍生能力但是地位独特的人属于A级。不论什么人拿到种子，对于维修员来说，如何溯源处理都是很重要的必修课。只有对一般人类始终抱有尊重，才能理解，才能在梦中找到原因。
第五条，珍惜数字人生。很多人都以为维修员没有自我意识，缺乏情感认知，尤其是像我这种放弃身体，完全数字化的维修员。数据怎么会有感情呢？
事实不是这样的。和我同期的维修员都各有各的志向。和我一样崇敬系统的占大多数，也有人是因为兴趣，维修员的使命是找到原因，对他们来说，探索本身就是魅力无穷的。有为家族使命而来的，有为逃避总部而暂避的。只要系统认定你可以，就可以成为维修员。维修员相比常人，反而身负更为单一强烈的情感。几乎可以断定，迟早会有任务失败的那一天，所以在可以的时候要更加恣意的生活，是所有维修员的共识。
有这样本性的维修员的长期出任务是很痛苦的。维修员的数量其实很少，我们作为延续米斯特维克荣光的干电池，损耗的速度要比生产的速度快得多。
二代维修员不同于一代，即使经过沙多威克的转化，抗性也比高级维修员要低一截。日常处理C级以下的普通污染事件，就这样，我也忙的脚不沾地。A级被污染是什么状况？我不知道。D级出问题的原因已经千奇百怪的让我头痛。
为什么人总是周而复始走进同一个循环呢？愤怒，嫉妒，怨恨，爱。这个人因为爱而不得走向歧途，那个人因为爱恨交加而深陷泥沼不自知，追求自己没有的东西而忽略拥有的，不满足就痛苦，痛苦就开始恨，为什么要为难自己？污染是不可逆的，选择种子就没有回头路，看似自己能够主宰的梦，实际也只是可悲的自怜。我刻意让自己麻木起来，这是我必须理解的事吗？不，这不是，这是世界上最普通不过的事。渐渐地，各种情绪都会变淡。
很多维修员在长期任务后会忘记初心，污染指数超标，无法继续工作，深陷在他人的梦中。这样的维修员是经历了什么样的故事呢？高级维修员是怎么对负面事件保持冷静的？很少听说一代维修员被污染。我想知道的事都和系统有关，在连恐惧都感觉不到的时候，对系统的憧憬依旧点亮着我的人生。我比谁都更能理解，比谁都愿意去珍惜这段数字人生。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一步错，步步错，对奥顿的不耐烦让我忽视了德罗扎蒂亚斯。蒂亚斯是这次污染的核心人物，可她没有种子，和她接触的过程中，她明明身在梦中却有自己的意识，有意维护梦境主人，也许一开始她只是被牵连的，但走进污染之后，她一定是有目的的。这次的斯莱沃儿童走失案，背后到底还隐藏着什么？
蒂亚斯走进这场梦真的是偶然吗？只允许孩童进入的污染区，她是怎么进来的？如果说这是奥肖罗卡只为了蒂亚斯而设的陷阱，为什么非要引诱孩子们呢？斯莱沃的孩子对污染来说是必须存在的吗？
奥肖罗卡作为无意识污染的主人表现出的能力是非凡的，远超我的固有认知。
他竟然可以自己解开梦，走出梦境。也就是说，他对污染有收放的能力。在这之前是闻所未闻的。
从这种传染疾病出现伊始，它的表现形式大同小异，污染诱导人们会群聚在一起，走进梦中就出不来，集体丧失意识，生命体征也会逐渐衰弱，走向死亡。污染捕捉人入梦没有规律可言。这些互不认识的人受到污染的吸引，沉溺于同一个梦境，不愿醒来，污染不断吸收他们的心理能量，身体机能很快无法支撑他们继续生存下去了。它的可怕之处在于，不愿醒来，到后期不能醒来。你是无法叫醒装睡的人的。
无意识投射污染，会把人拉进一场无厘头的梦。拥有种子的人，是污染的源头，也是梦的主人。他们有意识或者无意识的控制梦的内容，塑造梦中的角色。
走进梦中的人，会被赋予角色，大部分人会失去自我，对他们来说这简直是宛如新生，根本不想逃离。也有人会自创角色，这些非源头的人如果生出更强的负面情感，种子又会反向被他们吸引，梦境的内容就可能会发生变化，主角就会置换。
如果污染范围大，处理就会变得很困难。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内容杂糅。掺杂了很多人的欲望的梦，极难溯源，到底谁才是掌握种子的人呢？源头是不愿意离开梦境的。污染只有在污染区才能做皇帝，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离开这场梦，自己又会变成多么无力的人。
但是奥肖罗卡不一样，他主动走出梦境，用阿莫的身体。他竟然可以和维修员一样，和D级共享身体。
奥肖罗卡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毕竟我是物理意义上的芯片，植入在阿莫身上，维修员和受体之间是单向感知的，不过我也感知不到他在想什么。
走进迷失的孩子们已经苏醒了，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强烈的执念，能够回忆起内容并且描述出来的，不约而同都指向一个场景，有三个人，在水边，嬉戏。
德罗扎蒂亚斯迟迟没有醒，没有污染，她也继续沉睡着。
“0512号维修员，我会向总部报告你这次任务中表现出的极端消极倾向。重要保护对象蒂亚斯目前仍是昏迷状态。我认为和你此次消极处理有不可分割的关系，你知道因为你的错误判断浪费了多长时间吗？”奥顿的推诿嚣张的一如既往，他甚至不知道检查一下我和蒂亚斯的污染数值。
“蒂亚斯，下次再一起玩吧。”奥肖罗卡深深地看了一眼躺在一边的蒂亚斯，径直离开了，看都没有看奥顿一眼。
“喂，0512号维修员！维修员！……”奥顿的声音渐渐远去。
3月31日
天知道有没有人能看到这些无意义的工作报告。什么时候才能有人发现我？奥顿明明说阿莫是总部的重要人物，这么重要的人，一个斯莱沃执政官有权利随意征用她的身体还不用重点保护吗？
如果他用点心，奥肖罗卡早被发现了。
奥顿真该死，无论什么时候都在拖后腿。
神奇的是，阿莫身上有什么未知的保护机制在起作用，她无法走出斯莱沃，靠近边缘就会晕厥。就算奥顿早知道，这样放任阿莫一个人在外面行走也太不人道了。
奥肖罗卡在蒂亚斯的书店门口驻足了很久，从阳光正盛到暮落斜阳，时不时有路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他像个被抛弃的乞儿，眼神凶狠，一言不发的皱着眉头盯着书店大门，蒂亚斯的书店，店名渴望。当路灯昏黄的光照在奥肖罗卡身上，把他的影子拉成一条细细长长的线时，孤独不出意外的笼罩在他身上，几乎要将他与稀稀拉拉的人群完全隔绝，人烟火气好像都被一道透明的墙死死拦住。你在渴望什么呢？
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呢？奥肖罗卡和蒂亚斯。女孩儿要你离开的时候，最好听话啊，高级污染。
阿莫本身的样貌更像是个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此时的她灰头土脸的，和路边的野孩子没什么不同。天黑之后，“宝珠”的光芒四射，奥肖罗卡在拱门下又走进梦中，阿莫浅浅的呼吸的声音在夜里被放大很多，她的心跳声，“咚咚”，“咚咚”，由胸口延伸至肩胛骨的皮肤肌肉被带着震颤，明明如此有力，在你身上又发生了什么呢？你的意识去哪了？
阿莫背靠在最大的拱门柱子上，身体软软的似滑非滑，整个头向上仰着，脖子和躯干扭曲成常人难以做到的角度，和木偶娃娃没什么两样，无意识的昏睡着。
我为这些消息无法传回系统焦虑苦恼，奥肖罗卡的存在充分反映了种子和污染的发展已经超过我们所能预期的，维修员一直在找的原因，真的存在吗？如果他们才是进化的范本呢？如果我们追逐的本身就是一片虚无呢？
4月1日
愚人节。
我感觉世界再和我开一个巨大的玩笑。我可以更加自由的出入他的梦了。
4月2日
奥肖罗卡的过家家游戏让我喘不过气来。岸边，奥肖罗卡，雷卡斯顿，德罗扎蒂亚斯，总是这样三个人！还有身边不见底的深水和一棵茂密生长的大树。奥肖罗卡的世界里没有其他画面。
蒂亚斯很少说话。奥肖罗卡总是在指责雷卡斯顿。欺负的狠了，蒂亚斯会出言制止。然后雷卡斯顿就会崩溃。紧接着就是高涨的河水淹没所有。当我再次睁眼的时候，就是开端，一切进入循环。
奥肖罗卡乐此不疲的玩着这个剧本，明明水没过脖子的时候身体也会凉的可怕，水进入鼻腔的时候也会痛苦的挣扎，可他就是疯狂的痴迷于这份痛苦。疯子。
4月3日
逐渐的，我也很难保持清醒，只能努力的记录，0512号维修员小记：如果负面情绪到达顶峰，污染的数值变化就不那么重要，甚至难以观测。切记，不要害怕力量。
这样的日子好像终于到头了。毁掉数据库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额外的馈赠。当然也会拆到坏的大礼包。新奇的知识与痛苦的延伸。0512号维修员不能再写新的工作日志了，是好事，也是坏事。医生，很抱歉没有成为十全十美的维修员。
想起我原本的名字，奥尔德莫尔。作为奥尔德莫尔活着的时候，没有一天是开心的。那做维修员呢？我不知道。意识离我越来越远，在最后，对奥肖罗卡，我也没有一点恨意。只是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我没有成为维修员，我会变成他这副模样吗？
不是没有欢欣鼓舞的日子，只是痛苦足够绵长。母亲，这一次我选对了吗？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最后一次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