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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最好的沈队 ...

  •   更衣室弥漫着皮革与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刚通过选拔进入一队的小将林乐和声音里藏不住探究:“沈队那事你们说会不会是陆故意的?”

      “别瞎猜,官方都定性是意外了。”王磊赶忙打断他,“不过当时他要是能稳住就好了。”

      陆燃沉着一张脸从更衣室内的洗手间走出来,二人讨论他悉数听清,胸腔里像堵着一团浸了冰的棉絮,又闷又沉。

      外面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刚才说话的二人尴尬地别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

      陆燃没说话,抓起训练包转身就走。

      “完了吧,说坏话被听到了吧~”季明达跟在陆燃身后,抱着膀朝着林乐和挑了挑眉。

      训练馆的冰面泛着冷白的光,段怀恺站在场地边,看到陆燃过来,抬了抬下巴:“去热身,十分钟后开始步法训练。”

      陆燃点点头,弯腰系冰鞋的动作却有些迟缓。他其实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但他一看到脚下的冰就会想起那天冰场上的血,一想起血就想起沈昭。

      “注意力集中!”段怀恺的催促,“动作快点。”

      一道阴影滑到了陆燃面前,抬头发现来者正是刚才更衣室里议论自己的林乐和。

      陆燃见对方盯着自己,四目相对,开口道;“你有事?”

      陆燃知道林乐和,辽春省队出来的小将,在赛场上出了名的爆发力强,小小年纪就能看出前途无量。

      林乐和挺直了背脊,带着点傲:“我想和你比一场500米。”

      不知道是为了刚才更衣室里的事情找场子还是就单纯想找茬子。

      空气瞬间凝固了,冰场上所有的目光都注视着这里。

      陆燃看着林乐和,那双年轻的眼睛里没有恶意,带着青春特有的草莽劲。

      见陆燃没有回应,林乐和继续道:“是觉得我不配和你一起比吗?”

      明显的激将法。贸贸然接受,赢了他没多光彩,输了更不光彩。

      “接受挑战,陆燃。”段怀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就当是热身。准备一下,五分钟后开始。”

      陆燃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吸入肺腑。他看向林乐和,点了点头:“好。”

      五分钟后,两人在起跑线前就位。林乐和活动着脚踝,眼神专注而兴奋。陆燃则异常沉默,他最后检查了一下冰刀,然后俯身,摆出起跑姿势,目光凝视着前方冰冷的赛道。

      “各就各位——”段怀恺的声音在场馆内回响。

      陆燃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的声音。

      发令枪响!

      两道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射出。林乐和爆发力极强,起跑阶段竟然略微领先了半个身位。

      陆燃奋力蹬冰,继续这场停练半个月后的的首秀。直道阶段,他还能勉强维持,但在第一个弯道那股熟悉的恐惧感再次攫住了他。视野边缘仿佛又开始泛红,他的身体本能地想要直立,想要退缩。

      “压下去!陆燃!”一声暴喝从场边传来,是他的队友季明达,“膝盖压下去!别给队里丢脸!”

      几乎是同时,陆燃眼角的余光看到,段怀恺教练也静静地站在那里,双手抱在胸前,目光如炬,牢牢锁定着他。

      无数的场景在他眼前快速闪回:曾经的荣誉、一直以来的坚持、队友教练的支持……电光火石之间,陆燃猛地攥紧拳,指甲陷入肉,指痕处显现出淡淡的血迹,尖锐的痛感让他瞬间清醒。他喉间爆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不再是犹豫,而是将全部意志和残存的力量化作决断!

      左腿冰刀如同战斧,以比林乐和更决绝、更精准的角度,狠狠切入弯道内侧!

      “嗤——!”陆燃的身体倾斜到一个惊人的角度,几乎与冰面平行!陆燃牢牢守住了内线,硬生生从内侧完成了对林乐和的超越!

      林乐和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他试图加速挽回,但在绝对的技术和经验面前,他的猛冲猛打显得苍白。

      冲出弯道,陆燃没有丝毫松懈,强大的核心力量让他迅速复位,衔接上最有力的蹬冰动作,将领先优势瞬间扩大!

      最后一段直道,冲刺!

      林乐和在身后拼命追赶,但差距已然注定。

      “唰——!”

      陆燃的冰刀第一个划过终点线。风声与周围的讨论声是背景音,胸腔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汗水如雨般洒落下。那次事故之后陆燃也试过上冰,但是一直没有办法过去心里那道坎,现在他似乎已经突破了自己的心结。

      林乐和紧随其后冲过终点,他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息,汗水甚至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陆燃的背影,目光里是一种近乎灼热的崇拜。太强了!他亲身感受到陆燃的实力。

      陆燃缓缓转过身,看向林乐和。脸上的汗水还在流淌,表情却异常平静。他走向林乐和向他伸出了右手。

      林乐和愣了一下,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又抬头对上陆燃那双眼睛。一股热血冲上头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力握住了那只手。

      陆燃将他拉起来,拍了拍他因为激动和脱力而微微颤抖的手臂。

      “起跑很快。”陆燃的声音依旧带着喘息,“入弯前重心再向前压,你会更快。”

      这一下彻底击碎了林乐和心中最后一点芥蒂。陆燃不仅用实力碾压了他,更在他最狼狈的时候给予了他指导。

      完了,他要爱他一辈子了。

      林乐和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他紧紧握着陆燃的手,眼神炽热得像两颗星星,“我输了!心服口服!你的弯道太厉害了!请以后多多指导!”

      陆燃的脸上带着笑意,仿佛冰封的湖面终于迎来了春日暖阳。点了点头,简单却郑重地回应:“好。”

      段怀恺在场外欣慰地看着,波澜不惊的冰山脸上罕见地染了喜色。陆燃的是实力是毋庸置疑的,但很多事情只能自己想开。虫茧从里面破出来是蝴蝶,从外面剖出来是尸体。

      他的虫茧即将破蛹而出了。

      季明达在队里一直都是捧场王,吹了个响亮的口哨,用力鼓掌:“The king is back。”

      一呼百应,一队的队员们也随之欢呼了起来。其实队友们从来都没有怨怪过陆燃,一直以来的沉默只是担心说什么都会伤害到他。

      训练结束的哨声吹响,紧绷了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队员们汗水淋漓的脸上带着疲惫与满足,朝更衣室走去。

      副队长周骏扬了扬手机,洪亮的嗓门压过了喧闹:“哎!兄弟们,静一静!沈队刚发消息了!”

      喧闹声瞬间小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他。连正在低头解冰鞋的陆燃动作也不由得一滞。

      “沈队说什么了?”王磊迫不及待地问。

      周骏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沈队说他恢复得不错,医生说可以适当活动活动了。他做东,在‘老地方’定了位子,请大家吃饭!给大家鼓鼓劲!”

      “老地方”是一家队员们常去的东北菜馆名字,量大实惠,就在训练场馆外两条街,是他们以前就经常去聚餐的地方。

      “太好了!沈队终于能出来放风了!”季明达搓了搓手。

      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充斥着更衣室。

      陆燃没有说话,在一旁沉默地整理着自己的训练服。

      季明达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三两下换好鞋,大大咧咧地走到人群中央,声音洪亮地盖过了所有议论:“都嚷嚷什么?沈队请客,一个都不准少啊!谁迟到谁自罚三杯!”

      他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陆燃身上,挑了挑眉,“听见没,陆燃?你小子别想溜,上次灌你都没灌成,这次非得让你尝尝哥几个的厉害!”

      这一下,打破了那层微妙的隔膜。

      周骏也反应过来,连忙接话:“对对对!陆燃,你必须来!沈队肯定也想见见你!”

      “就是,人多才热闹!”王磊也赶紧帮腔。

      林乐和更是直接跑到陆燃身边,眼睛亮晶晶的:“陆燃哥一定要来!我还想多向您请教一下弯道呢!”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陆燃身上。

      所有事情都要去面对,躲永远躲不掉。

      陆燃沉默了几秒,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轻轻点了点头:“好,我一定到。”

      这一个“好”字落下,更衣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轻松融洽。

      季明达得意地打了个响指:“这还差不多!走了走了,饿死了!”

      老地方东北菜馆

      沈昭是最后到的,他坐着轮椅被周骏推了进包厢。

      陆燃坐在角落里看着沈昭,他瘦了,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容,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

      “沈队!”

      “队长!”

      队员们纷纷站起来。

      “坐,都坐!”沈昭笑着摆手,示意大家不用客气。

      沈昭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最后与角落的陆燃对上了视线,朝他淡淡地笑了笑。

      那一瞬间,陆燃感觉空气似乎凝滞,下意识地绷直了背脊,喉结滚动。

      沈昭的目光并没有停留,笑着说:“都傻站着干什么?点菜了没有?今天我请客,都别给我省钱!”

      气氛重新活络起来。季明达咋咋呼呼地开始报菜名,王磊抢着给沈昭倒水。

      陆燃微微垂眸。

      菜很快上齐,酒杯也满上了。沈昭以茶代酒,和大家碰杯,询问每个人的训练情况,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他一直都是这么一个信心、周到、温柔的人,仿佛那场改变了一切的事故从未发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场面愈发酣畅。就在大家吵嚷着要再加一盘饺子时,沈昭轻轻敲了敲茶杯。

      清脆的声音让喧闹渐渐平息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他,意识到沈昭有话要说。

      “今天请大家来,一是好久没见,想大家了,看看你们这帮臭小子。二来呢……”沈昭脸上依旧带着笑,清了清嗓子,“是有件事,想正式跟大家说一下。”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打着石膏的小腿。“我的情况大家也都知道了。韧带断裂,恢复期很长,即使恢复了也很难再承受高强度竞技比赛了。”

      令人窒息的安静再次降临,连最活泼的季明达都抿紧了嘴唇。

      沈昭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笑容反而加深了一些,带着一种透彻的平静:“所以,我决定退役了。”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这句话真的从沈昭口中说出时,队员们还是红了眼眶。

      “队长……”周骏声音哽咽,想说什么,却被沈昭抬手制止了。

      “听我说完。”沈昭的语气温和却坚定,“做出这个决定,是我和教练组、队医,还有我家里人反复商量后,对我自己最负责任的选择。竞技体育就是这样,有巅峰就有低谷,人生嘛,有开始也总有结束。”

      陆燃喉咙滚动,可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格外郑重地落在了始终低着头的陆燃身上。

      沈昭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知道队里或者外面可能有一些传言。所以今天我必须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话说清楚。”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拔高:“我这次受伤纯粹是一次意外,是比赛中一次谁也没预料到的意外,跟陆燃完全没有关系。”

      “啪!”

      陆燃手中的杯子滑落,在碟子上磕出脆响。他猛地抬起头,撞进沈昭那双平静而坦诚的眼睛里。

      沈昭的目光没有躲闪,和煦温柔,继续说着:“短道速滑本身就是高风险运动,场上情况瞬息万变。那种情况下任何碰撞都有可能发生。希望你们都不要去责怪陆燃,更不要让他背负不该他背负的压力。”

      他转而看向所有队员,语气变得严肃:“我们是一个团队,最重要的是信任和扶持。如果因为我的意外,导致团队内部产生隔阂,那将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以后就让它过去吧,不要再说任何关于这件事的、对陆燃不好的议论。”

      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

      几秒钟后,周骏第一个重重回应:“明白了,沈队!”

      “明白了!”季明达大声道。

      “明白了!”队员纷纷应和。

      林乐和用力点头,看向陆燃的眼神里充满了坚定。

      沈昭这才露出了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好了,正事说完了。都别愣着了,饺子还点不点了?季明达,就你刚才叫得最凶……”

      他的话被一阵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打断。

      一直沉默的陆燃猛地站了起来。他身体站得笔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眼眶通红,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拿起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白酒,朝着沈昭的方向,举杯,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和胃,却远不及他此刻心中翻涌情绪的万分之一。

      他什么也没说,但所有情绪都融在了这一杯酒。

      沈昭看着他,没有阻止,也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温和地对他轻点了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是这两颗“双子星”的默契。

      季明达赶忙从陆燃手里抢回酒瓶,插科打诨:“陆燃你抢跑啊!说好的一起敬沈队呢?不行不行,大家都满上,一起敬我们沈队!祝沈队,就祝沈队未来一切顺利,前程似锦!”

      “敬沈队!”

      所有队员都站了起来,酒杯和茶杯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酒过三巡,包厢里的气氛从高涨渐渐沉淀为一种带着离愁别绪的粘稠,队员们轮流向沈昭敬酒。

      陆燃坐在角落,沉默地一杯接一杯。最终,他是被季明达和周骏架出来的。

      “这小子,喝起来这么不要命……”季明达嘟囔着,费力地撑着陆燃一条胳膊。

      周骏正要打电话叫车,一道熟悉且挺拔的身影停在了他们面前。

      是段怀恺,他看着醉得不省人事的陆燃,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给我吧。”段怀恺声音平淡,伸手从两人那里接过陆燃。

      陆燃含糊地咕哝了一声,头垂了下去,完全依靠在段怀恺身上。

      “段教练,麻烦了。”周骏连忙说。

      段怀恺点了点头,架着陆燃,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车,他的步伐很稳。将陆燃安置在副驾驶,系好安全带,才绕回驾驶座。

      他并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只是摇下车窗,让夜风吹散一点酒气。目光望向餐馆门口,沈昭微笑着目送最后一个队员上车离开。

      喧嚣散尽,只剩下一地清冷的月光。

      段怀恺推门下车,走了过去,递给沈昭一支烟。

      沈昭愣了一下,接过就着段怀恺递来的火点燃。

      两人一站一坐在寂静的街边,烟雾袅袅。

      “谢谢。”沈昭先开了口,打破了沉默。

      段怀恺没看他,只是看着路灯下扑火的飞蛾:“谢什么。”

      “听说了你在周会上力保他。”沈昭的目光投向段怀恺的车,投向那个在副驾驶座上沉睡的人,“那小子钻牛角尖的时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段怀恺吐出一口烟圈:“他是个好苗子,毁了可惜。”

      “是啊,他比我天赋更好。”沈烁笑了笑,带着苦涩,像是下定了决心,“老段,你当年退役之后,是怎么过来的?”

      段怀恺沉默了片刻,街灯将他的侧影勾勒得愈发冷硬,他当年和沈昭现在一样是伤退。

      “躺着,养伤,看着别人在冰上飞。然后想办法换种方式回到冰场上。”段怀恺的声音低沉,转头看向沈昭,“不然呢?离开这片冰,还能干什么?”

      沈昭不会抽烟,烟呛得他直咳嗽,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我不知道,老段。我从记事起每天都在冰上,除了滑冰我好像什么都不会。躺病房的这些天,我每天都在想以后能干什么?现在比刚学滑冰的时候还要迷茫。”

      沈昭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现在这片冰也不要我了。”

      段怀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吸着烟。

      过了许久,直到烟燃尽,段怀恺才掐灭烟头,声音平静无波:“路是走出来的,慢慢来,先把伤养好。”

      冰场永远需要真正懂它的人。

      而他沈昭,这辈子最懂的就是这片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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