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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恐怖之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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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的长音里,陈魄按掉了电话。
不知道是监狱的对外联络被切断,还是那个人的行踪已经暴露,从结果来看,陈魄和外面失去了联系。
乔尔的死讯传不出去,当前的调查进度他也无从得知。
攥紧的拳头搁在桌子上,不安感在思绪里飞旋激荡。他摇摇头,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在等待通讯恢复的这段时间里,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八年前,他也是这样与世界中断联系。
夜色浓重,发动机的轰鸣响彻起伏迂回的坡道。他在剧烈的颠簸中茫然无措,仪表盘照亮了母亲苍白坚毅的脸。
随着一声刺耳的急刹,母亲最后一次亲吻他的额头,把他甩下了车。他从一人高的草丛里爬起,看到后面的车扬起尘土,疾驰追来。下一秒,母亲开着车径直冲下山崖。
尘土落完,留在他脸上的泪还没干。
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身形翩翩,端丽无方的年轻男人。那是陈魄第一次见他,后来才知道男人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从那天起,也是他一辈子的仇人。
他整个青春时期都被投进暗无天日的监狱之中,浸染成浑浑噩噩的铁灰色。活着一度让他痛苦无望。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庆幸自己坚持了正确的选择,苟延残喘直到今天。终于有人找到他,为他带来新的消息,从此世界又对他敞开怀抱,他有了必须出去的决心和理由。
只要握着“钥匙”,他就能活下去。凭借这细如游丝的一线希望,他要冲破这牢笼,让扭曲的一切归于原位。
门铃响了一声,陈魄坐着没动。不等他做出任何响应,几个人已经端着枪破门而入。
那几个人黑色制服紧绷,银扣肩章闪耀,一字排开,黑洞洞枪口把他围在其中。
“监狱长要见你。”
方洄连续工作了二十个小时,脑子里一团浆糊,写字时托着垫板的手开始发抖。
监狱里出了死亡事件,B区的工作人员大部分要接受调查,监狱人手本来就不够,只能四处找人东拼西凑地顶一顶。
监管能力不足,犯人的娱乐活动和放风时间都大幅削减,但没人敢拍着栅栏抗议。
“方洄警官!”
方洄听到有人轻轻叫了一声,于是回头查看。一个精瘦矮小的犯人眼珠晶亮地望着他,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
“怎么了?你有什么事?”方洄不认识他,照例询问道。
“是我呀,你还记得我吗?B区的埃文。”
方洄略一皱眉,他看管的囚犯太多了,对这个人没任何印象。
“上次搜查牢房,布莱恩那家伙朝我要保护费,是你制止他打我,还派人把我送到医务室。”埃文见他没反应,忙凑近了一步说。
想起来了,那时他刚来没多久,总归有点天真。后来类似的事情见多了,要放在今天,他大概不会管这些闲事。
“我一直想找机会向你道谢,可惜那之后再没见到你,听说你调到S区了。今天见到你真的很开心。”
“嗯。”方洄淡淡道,脸上无甚表情,“现在还好吗,你?”
话一出口,他又后悔说了。问人家的近况干什么?好了坏了的他又帮不上忙。
有些犯人会为了寻求庇护,与监狱里的权力者建立金钱或肉|体关系,从中汲取便利。这些原本弱势的囚犯享受起人人侧目的权威,同时也陷入难以脱身的沼泽。
这种显而易见的微妙关系,每个狱警都看在眼里,然后默契地避而不谈。
埃文愁眉苦脸地说:“他们真是贪得无厌。本来我家里就不宽裕,为了有人能照顾我一点,才往监狱送钱。上个月我说实在没钱了,布莱恩竟然叫借贷的人到我家里。”
方洄听得头都大了,心说打住,我不想知道,你和我说这个不是害我吗?
埃文继续说:“但我能怎么办呢?B区前段时间又死了人,不打点好关系,也许哪一天突然就死了,怎么死的都没人知道...”
方洄皱眉,拉他到一边,低声告诫道:“现在是特殊时期,你可不要乱说话。你年纪还小,好好改造,你的人生还很长...”
“这座监狱根本不关心犯人的改造,他们只关心犯人的劳动创收!监狱低价招进来的狱警也一样,只顾着从我们身上压榨利润,什么合法非法的手段都用尽了...”埃文面色青灰,心神俱丧。
“你不一样,方洄警官,你是好人,那天我就看出来了。所以我才要告诉你。你知道吗?乔尔——就是前两天死了的那个犯人——他身体一直很好,他明明就快出狱了,却总是忧心忡忡的...当时我还以为是他是担心不能适应社会,可他是计算机系的高材生,我读的课程他都懂,怎么可能找不到工作呢?”埃文流下泪来,“是有人害了他。”
没想到他一连串说了这么多,方洄沉默了,表情凝重,不知道该作何回应。
埃文一边觑着他的脸色,一边近乎哀求地说:“我不想像他一样,我想活着离开这里。警官,你帮帮我好吗?”
方洄本来还垂着眼眸,暗自出神,听到这里,骤然眼珠凌厉一转,目光黯了下来,微微抿嘴,没说话。
埃文被他盯得不免有些心虚,只好故作悲伤地垂下头,而后听到冷漠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你想把你和布莱恩之间的麻烦事转嫁到我头上?“
“你怎么敢的?”
埃文心中猛地一震,只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有...”
方洄不再理他,转过身走了。
埃文的声音遥遥从身后传来:“方洄警官,救救我,只有你能救我了——”
嘶哑的叫喊声带着孩子般的哭腔,方洄心里微微发颤,脚步虚浮,但没有回头。
开完周例会,已经接近中午时分了,黑压压的人群涌出会议室,各回各的工作间。
布莱恩今天心情不错,上面决定继续实行强压政策,这让他省了管教的力气,还给他增加不少额外收入。
大楼里禁止吸烟,于是他抽了一支攥在手里,在指间愉快地转着。监狱长的办公室在这层楼,他至少要做做样子,走到楼梯拐角再点着。
站在楼梯口,他把烟叼在嘴里,眼皮一掀,抬起的手臂缓缓停滞在半空,脸上浮起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看着面前俊朗的男人,虽眉目坚毅,但仍毕恭毕敬地举着打火机,帮他点燃了烟。
布莱恩嘲弄道:“方洄警官,怎么不回你的S区躲清闲?”
“布莱恩警官,下班之后可以请你喝一杯吗?”
“这儿没人,有什么事直说。”
“我想为我的行为道歉。您有丰富的监管经验,那天我不该插手您对囚犯的教育。”
布莱恩吸了口烟,斜着眼睛看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方洄有一瞬间的犹豫,但还是继续说道:“那个叫埃文的犯人,是我一个朋友的孩子。所以能不能请您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马?我会让他今后也乖乖听您的话的。”
烟灰一掸,沿着方洄笔挺的制服表面滚落到地上,在光洁大理石表面摔得粉碎。
布莱恩靠近他一步,低声道:“看你的面子?你算什么东西?”
说罢他撞开方洄肩膀,大步一迈,悠悠走向楼梯。
“布莱恩警官,”方洄倏地回过身,定定望着他,“我是不算什么,但你也不希望闹到监狱长那里去吧。”
方洄脸上平静,心脏咚咚乱跳。他有点破罐子破摔地想,天天被造谣他都忍了,还不能从中捞点好处?登时理直气壮起来,毫不示弱地迎上对面的目光。
布莱恩眯起双眼打量他,眼神变幻莫测。
“想必你也听说过我和监狱长...”看他似乎有所怀疑,方洄硬着头皮补了一句,没想到话音未落,一只宽大的手掌忽然轻轻按上他的肩膀。
方洄暗暗吃了一惊,扭头一看,顿时涨红了脸。
只见路修斯轻弯眉眼,细柔的发丝落在方洄肩头,笑意温和地看着他。
“布莱恩,你先去忙吧。方洄跟我来。”
第一次进监狱长的办公室,方洄感觉自己垂着的头有千斤重。
借不着边的传闻孤假虎威的时候被正主撞见,还有什么比这更丢人的事情?他真是没脸见人了,只塌着肩膀地站在门边,和监狱长的办公桌离得老远。
“方洄警官,坐。”监狱长说。
“长官...我...”
“别紧张。你的签证申请已经提交上去了,挂靠在我手下的另一家公司,这个你不用担心。大家反映你做得不错,来的这段时间有什么感受?”
方洄听了受宠若惊,只好东拉西扯地讲一些场面话,心想自己做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了,还惊动了监狱长?这就有点扯了。
他心不在焉地说着,却见路修斯起身,绕过办公桌缓缓走到他身边,忽然伸手在他肩膀和手臂上捏了捏。
方洄噤了声,总感觉心里别扭得很。以他不拘小节的性格和开放的作风,向来在男生女生堆里都很受欢迎,但最近他忽然很反感别人触碰他。
方洄微微侧身躲了躲,没抬眼看路修斯。
方洄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但比起路修斯那张堪称惊艳绝伦的脸,就显得有点黯然失色了。路修斯整个人有一种顶级的成熟魅力和贵族气质,似乎只要勾勾手指,就能引人神魂颠倒。
方洄不敢看他,还有一个原因。路修斯的脸很容易让他想起另一个也有着相似眉目的人。那双含着冷淡嘲讽和热烈情欲的眼睛,时不时浮现在眼前,弄得他心里乱糟糟的。
“再多训练一下,说不定可以做我的行动队员。”
“我吗?”方洄一愣,瞪圆了眼。
“是你。”路修斯微微一笑,眼神却暗下去,涌起别样的色彩,“还是说你想和我发展别的关系?”
他身形高大,背对着窗户,投下的阴影完全把方洄包裹其中。
方洄一时天旋地转,耳边嗡嗡响,恨不得钻到地缝里。
他就知道被听见了。
“我错了,长官。我不该...”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直视前方。
忽然他目光不受控制地聚焦在一处,盯着那个地方,瞳孔缩紧,遍体生寒,声音渐渐小到自己都听不见。
瞬息之间,仿佛一阵飓风席卷而过,彻底带走了他刚刚被撞破的羞惭,只留下空荡荡的窒息的冰冷。他立即收回目光,低下头,不想被身侧的路修斯看出异样。
“去吧,乖孩子。”路修斯揉了揉方洄的头发,手指贴在他头顶,清晰地感觉到他在发抖,就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小狗。
方洄握住门把手时,动作略一停顿,硬是压抑住了再朝里面看一眼的冲动。
办公室里间的门半开着,就在他刚刚抬头的瞬间,分明看到里面有一双透着惫态的通红的眼睛,正与梦中的那双眼重合。
那张脸全然浸在惨淡的黑暗中,只有翻腾着幽深情绪的阴沉目光直射而出,毫无保留地落在方洄脸上。
方洄感到自己被那目光抓住,牵动,用力撕扯。